3.月光
月光是在陽光的男性消耗、疲憊、淡暈、隱沒之后的那種女性的露面:溫柔、病態、默默且醫治創傷如一貼帶薄荷鎮痛劑的膏藥。
曝曬了一天的丘崗的肌肉,此刻正赤裸在她涼涼的舐吻中。萬雀寂靜,千株肅立,唯她流動;天空黝黑,大地黝黑,唯她乳白;凡喉俱瘖,凡眼皆合,唯她辛勤;上帝沉思,歷史斷章,唯她持續;山入夢,水入夢,人入夢,唯她清醒。月光是一種反其道而行之,永遠試圖以其蒼白的振臂訴說某些真理之外的更真理,諸如:美的涵意,靜的本質,夜的企圖,死的另一度境界以及空虛的被填充原來是由另一類更廣博更無限的空虛,等等,等等。
故此,處身于月光中的最佳動作便是:托腮沉思、或在窗前或在銀海孤嶼般的露臺上;而貝多芬的“月光曲”和蕭邦的“夜曲”只是一種心的無聲的奏鳴,就連一句溜滑于唇間的無意的泄露也不允許……偶爾,也會有寫日記,譜曲,吟詩一類的沖動,那也最好克制,或讓它成為一種凝視著筆尖的久久不肯落筆。而至于在小樹林里或海灘上,互視互飲著對方眼神的情侶們,最多也容許一聲若有若無的、幽幽的,嘆息,動情還是勾魂,反正語言是絕對多余的,就更談不上什么山盟海誓之類。
億萬年的投影,千古的斑記,永恒的反省,月光便是;最單純的音樂,最原始的繪色,僅一字的詩句,那是:虛。
九〇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