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烏云密布。

在灰蒙蒙的天幕下，一行車馬從長安城西門緩緩而入。

城門樓上的戍卒向他們漠然地瞥了一眼，隨即就把頭轉向城外。

寒風中，一群烏鴉高高地站在一棵大樹上，警惕地望著正從城門洞走進來一行車馬。

隊中的騎者，都是些身著布衣掛著輕甲的少年，他們一個個腰懸長劍，背負長弓，得勝鉤上掛著馬槊和箭囊。

隊首，一名少年抬頭看了看群鴉，指著樹上對身邊的同伴說道：“五師弟，想辦法把那些討厭的家伙弄下來？”

被問的少年向樹上看了一眼，白了他一眼，并不搭話。

后邊一位少年見他這付神情，不滿道：“怎么，五師弟，跟賈大人進城一趟，學會端架子了？二師兄跟你說話呢，你耳聾了嗎？”

那少年被搶白了一句，非但不生氣，臉上忽然堆起笑容朝先前那個少年道：“二師兄，你們在渭城烤魚吃，有沒有給兄弟我留點魚肉干？”

“看你說得，我什么時候有好吃的忘記過你呢？別急，一會兒到地方了就給你，你先想辦法打下來幾只，一會兒我用泥包了給咱烤著吃！”

“全部打下來都可以，不過我一個野不吃，都給你們留著！”說完，便從懷里掏出個彈弓來，作勢欲打。

“等等！聽口氣，老七我怎么老覺著這是話里有話?。咳龓熜?，他這是轉性了？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懂事兒了？”

“好了好了，你們就別讓他打了，打下來也吃不得！”令狐漠然聽了半天，有些不耐煩插言道。

“為什么，你看它們一個個壓的樹枝彎曲如倒鉤，端的是一身好肉??！”

“哼！要是我告訴你，這些家伙是吃死尸長成這樣，你還有胃口么？”

“??！”馬上嘩然一片。

“你們看看——”

令狐漠然向四周一指，秦風等一干人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房前屋后的大樹上黑壓壓一片，乍一看還以為是樹枝上的枯葉呢，原來竟然全是食腐肉的烏鴉。

令狐領軍干嘔幾聲，低下頭，再也不向樹上看一眼。

“哪來那么多尸體，難道……”

“你看見前面幾個獨輪車么，那麻席子下面蓋著的，就是昨晚凍死、餓死的人。

天天都有被拉去城外亂墳崗里掩埋的！

你們也看到了，城外田地荒著呢，來年不產糧食，會有很多的人餓死！”

“天呢！原來長安竟會是這樣？”

令狐裘哀叫一聲，顯然，對于從小長在渭河邊，一直夢想著去看看長安城的繁華的他，心里頓時對自己曾經向往的這座城市大失所望。

“豈止如此，你們看看這如人高的蒿草，這和渭河邊的荒草灘何異？好好一座長安城，竟然破敗如斯？”

坐在秦風身前的聶空明也驚叫出聲。

回過頭，見秦風此刻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口中正念念有詞，于是豎耳細聽。

只聽他口中吟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聶空明忽然從懷中掏出筆來，蘸了口唾沫，在紙上記下了這段詩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忽而想起父親和爺爺，心中若有所悟。

一行人馬忽然沉寂下來，跟著前面引路的令狐默然，繞過宮城，折道向南。

不一會兒就來到一座大院前，令狐漠然跳下馬，笑著向里一指道：“到了！”

眾人見兩扇剝落了朱漆的大門洞開著，向里望去，院里叢生著一人高的蒿草在西北風里搖曳著，不由面面相覷。

令狐領軍瞪著眼問令狐默然道：“到了？”

沒等他回答，就見令狐謙、令狐尋、令狐飛也跟著跳下馬齊聲道：“到了！”

秦風向后看看，也跳下馬，一邊伸手扶著聶空明下馬，一邊說道：“大家別愣著呀，下來吧！”

話音未落，就轉身大步而入，站在大門里往里邊張望了一會兒，大聲道：“三師弟，你和四五六師弟將賈夫人、賈小姐，哦，還有小師妹先帶去里面安頓下來。

二師弟，你帶幾個人把這中路上的野草和樹葉清掃一下，其余的師兄弟，跟著我，先把滿院的荒草除了，順便用馬槊把地上的土翻翻，我覺得中路兩側適合種些蔬菜瓜果，再植幾株果樹，這樣就不愁來年沒有菜吃！

還有你——”

說完，一指聶空明：“去打些水來，等他們四個一會兒出來把這大門沖沖！”

說完，回身馬前，從馬鉤上取下馬槊插在路旁，徑自一伸手，握住長草拔將起來。

眾師兄弟見他如此，不再猶豫，一個個分散開來，學著他模樣，拿出在仇池山墾地種田的勁頭，三下五除二，不僅把滿院的荒草拔得干干凈凈，還將草根下的土也翻地平平整整。

接著，也不等令狐默然四人出來，提著聶空明打來的水將院門沖洗干凈，然后，不再等秦風發話，自覺地分成幾撥，整修坍塌的院墻，修補破漏的屋頂，把一堆堆雜草捆了送到后院，忙的不亦樂乎。

等令狐默然幾個和賈鶯、水兒再出來時，看到眼前干凈的院落，不由叫起好來。

賈鶯和水兒見空中彌漫著灰塵和草屑，兩人找來了水瓢，用手撩撥著，均勻地撒在地上，漸漸地，眾人口鼻中的灰土味漸漸沒了。

秦風把令狐默然拉倒一旁問道：“你們跟隨賈大人來了這么久，怎么會任由這宅院這么破敗，也不動手整畦嗎？

難道就不怕瘟疫滋生嗎？”

令狐默然一臉無辜的說道：“我們那里抽得出空來？”

令狐漠然轉頭看了賈鶯一眼，湊到秦風耳邊輕聲道：“這長安城里亂作一團，賈大人在城里兩次遇刺，弄得我和眾師弟寸步都不敢離，哪有時間？”

“什么，賈大人遇刺？在城里？”

“是啊，刺客藏在暗處放冷箭，多虧五師弟，他總是能知道刺客會躲在什么地方、會從那些方位放箭，這才沒出亂子！”

“抓到刺客沒有？”

“沒有，人家躲在暗處，而且放完冷箭撤身就走，咱們不知刺客數量和底細，也不敢放開了去追?！?

“賈大人現在哪里？”

“現與太子在宮城內，不會有事的！大師兄，你們一日不到，師兄弟的心里就一日不安穩，這些天，除了保護大人，其余時間就跑到城外去迎你們，哪有時間和心思去收拾院子？還好今天沒白跑，總算接到你們了。”

“好了，閑話少說，現在已是巳時三刻，賈大人也快要回來了，今天我與你一道去接他回府！”

“好嘞！”令狐默然答應一聲，轉身去招呼其他人。

秦風拉過馬，向院子里又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事，對令狐裘道：“告訴眾位師弟，盡快將府中各處清洗干凈，千萬不要喝生水！

以后大家衣物清洗之前最好用燒開的水煮一煮，然后在太陽底下曬好了再換上，什么，為什么？如果大家不想被人用獨輪車推著扔到亂墳崗里埋了就好。

還有，三師弟，派人去找李隼，讓他動用關系找些燒制好石灰石，越多越好。

拉回來碾成粉，給院落、屋內、廚房、馬廄、牲口棚，但凡是見得著土的地方都撒上?！?

“大師兄，你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的火？”

“我發火了么？水兒，不是大師兄說你，你臉上哪來的灰土，頭上還粘著蛛網，都快成大姑娘了，這么不講究，丑也丑死了，趕緊地，燒些水把頭臉洗干凈了！”

“鶯兒姐……”

“哎呀，風哥說的沒錯，水兒，快看看姐姐臉上、頭上干凈不干凈！”

賈鶯聽秦風說得煞有其事，也顧不上安慰水兒，連忙半捂著臉問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