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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基督教和西方文學精神概說

一、沒有基督教就沒有當今形態的西方文化

我在《演進的詩化人學——文化視界中西方文學的人文精神傳統》一書中曾經對西方文學的人文精神及其發展流變規律做過較為集中的闡釋。在我看來,西方文學的人文精神的核心是人對其本質——自由——的注重和不懈的追求。而在這種追求中,人又是體現為作為自然人—社會人—文化人不同存在形態的由低到高的遞進歷程,從而使西方文學成為了“演進的詩化人學”。這個過程被理解為:西方人自遠古愛琴文明中出現的對自己能力肯定的原初自覺,以及這種自覺在與自然、與神、與物和在對峙對象消解的不同文化時代所形成的人對自己本質(核心是自由)認識的遞進發展,構成了西方文學中強大的、功能性的人文精神結構。所以,西方文學的本質之一是人以自由為核心的本質在歷史流程中的藝術顯現。劉建軍:《演進的詩化人學——文化視界中西方文學的人文精神傳統》,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

而本書將要集中探討的是基督教與西方文學精神的關系問題。我認為,基督教與西方文化和文學精神的關系問題是一個極為重大的課題。如果不講基督教,不講基督教文化傳統,對西方文化和文學的任何把握都是非常皮毛的。正如講東亞文化,如果不談儒家思想,就談不出東方文學的特點。談南亞文化,如果不講印度宗教哲學,就談不出南亞文學的特點是一樣的。同樣,由于宗教聯結著社會生活各個方面,“宗教的重要性在于它有能力為個人或群體提供一個關于世界、自身以及他們之間關系的普遍而獨特的概念的源泉。一方面是它的屬于模型,另一方面是它的為了模型。即根本的、明確的‘心智’的氣質。反過來,由這些文化功能又產生了它的社會和心理的功能。”〔英〕克利福德·格爾茨:《文化的解釋》,韓莉譯,譯林出版社,1999年,第151頁。因此,決定著我們研究西方文化和文學,也不能離開對基督教文化的把握。

那么,這就需要我們首先明確,什么是基督教文化。

所謂基督教文化,我將其定義為是在基督教影響下形成的文化,也是以基督教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為內核所形成的文化形態。西方文化的發展和演進,一般被人們認為有兩大源頭,這就是古代希臘羅馬文化和基督教文化。從西方文學的人文傳統看,它確實起源于希臘文化。但在發展中,這一傳統的形成更得益于基督教。或者說,“基督教在塑造西方文化的傳統和價值方面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英〕麥格拉思:《基督教概論》,馬樹林、孫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頁。。我們之所以如此說,有以下三個基本理由:

第一,沒有基督教,就不會形成后來西方世界的思維模式和看待人與世界關系的方式,從而也就不會有今天意義上的西方文明。從漫長的西方歷史文化發展進程來看,西方世界的基本思維模式是“邏各斯中心主義”和靈肉分離的二元對立學說。但假如我們進行一番追根溯源的話,就可以看出,這種“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二元論并不是古代希臘人的思維形式。因為在希臘神話中,遠古的希臘人創造的是一個“人神同形同性”的世界。所謂“同形同性”其實就是人神的一元論或者說是世界本質上的一元論。如果說在希臘人那里出現了“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話,那也是來自于古代希臘社會晚期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時代。只有在這個時期,才出現了“邏各斯中心主義”和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萌芽。而恰恰是基督教傳入歐洲大陸并成為羅馬人的國教之后,上帝創造世界以及天國與地獄對峙的學說逐漸與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合流,希臘神話中的“一元論”的思維模式才被徹底取代。以后一直到20世紀下半葉,這種思維模式始終占據著統治地位并成為人們思考一切問題的主要思維方式。盡管隨著時間的發展,“上帝”常常被“真理”、“理念”、“結構”等所取代;“天國”和“地獄”也常常被“主觀”和“客觀”、“內容”與“形式”、“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等概念所置換,但本質上仍然受著這種思維模式的制約。所以,我們說西方文化受到了基督教的深刻影響并與基督教文化密不可分,就是說這一文化在思維模式上完全是基督教式的,或者說是被基督教所同化了的。沒有基督教,就沒有西方人這種獨特的思維模式。假如我們從思維角度給西方文明下一個定義的話,我們基本可以說“自古代希臘進入到奴隸制社會以后一直到20世紀下半葉的西方文明,是以‘邏各斯中心主義’和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為特色的文明”。

第二,沒有基督教,就不會有西方古代文化的近代化或者說現代化進程。希臘羅馬文化是歐洲古代文化的典范。這一文化的基本價值取向是要滿足人的自然人性。馬克思所說的古代希臘人是人類正常的兒童,其基本要義就是說希臘人一直遵從著人的本性要求和自然欲望行事,人的本性要求和自然欲望是他們行事的惟一依據和最高準則。但基督教的出現,則把人的精神生活、精神需要提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樣,正是基督教的出現,才把古代的人由“自然人”的觀念發展到了人是“精神的人”的高度。而人能夠憑借自己的思維能力和想像能力,創造出一個與現實物質世界乃至人的肉欲世界完全不同的精神世界,這是人類能力極大提高的結果。而且這個“精神世界”在基督教的作用下,又是那樣的完整和宏大,那樣的有序和規范,那樣的環環相扣并能夠解決人們遇到的各種各樣的現實與思想上的問題,更說明人類已經具有再造一個現實中不曾有過的想像世界的能力。可以說,正是基督教的出現,使得西方世界的人在認識自身的時候達到了精神世界的高度。盡管在不同的時期和不同的學者那里有不同的側重,但對人的精神的注重始終再沒有動搖過。甚至到今天,即使人們主張在精神和肉體欲望的平衡中來考察人的時候,人的精神世界仍然作為一個重要的方面,這不能不說是得益于基督教的開拓。我們還知道,所謂人的現代化,在很大程度上主要是人的精神現代化,恰恰是基督教對人的精神力量的注重,促進了西方文化從古代走向近現代。

第三,沒有基督教,沒有基督教文化中表現得極為強烈的靈與肉、感性與理性、天國之城和地上之城兩種要素的矛盾斗爭,也就沒有西方文化自身發展的強大動力。當前,很多學者極為愿意用“人定勝天”來概括說明西方文化的特征。對此,我原則同意這個觀點。但是,我認為僅僅指出這一點還遠遠不夠,我們還必須回答,西方文化中的“人定勝天”是怎么來的。我們知道,事物發展的根本動因來自于事物的內部而不是外部。誠然,希臘獨特的優越地理環境曾經給西方社會的人們留下了原始記憶,對形成這種“人定勝天”的文化心理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劉建軍:《演進的詩化人學——文化視界中西方文學的人文精神傳統》第一章第1節。但是,基督教所開創的天國理想和人的內在沖突學說,使得西方人看到,真正的理想在天國世界,這需要人不斷追求才能得到,而人身上的肉欲和心中的魔鬼常常使人走向沉淪。那么,人要得救,就要不斷克制自身的欲望和惡劣的情感,向更高的靈的境界飛升。換言之,上帝拯救那些虔敬的人,而人越是能夠克制自己的欲望,人自身越是有力量、勇氣和追求上帝的精神,就越能夠獲得上帝的垂青和眷顧。基督教的這種思想,后來成為了歐洲乃至美洲大陸的一種普遍的文化心態,甚至成為西方世界人們的一種人生文化信條。這一點我們不僅會在教士們所創作的作品中看到,甚至在一些西方文化巨人的創作中也可以看到。例如但丁、彌爾頓、歌德、列夫·托爾斯泰以及當代很多作家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所以,西方人的人定勝天意識并非是生之俱來的,而是從基督教所主張的人的內心矛盾斗爭中產生出來的。人的內心矛盾也成為了西方文化發展的動力。甚至古代希臘文化注重人的欲望和基督教強調人的精神理性也構成了尖銳的矛盾,而恰恰是這種矛盾,也導致了文藝復興、啟蒙主義乃至現代主義等一些大的文化思潮的產生,從而推動了西方文化的發展和進步。

二、基督教文化作為文化的基本特征

關于基督教文化的基本構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和解說。而我認為,基督教文化本質上是一種信仰文化。那么,這就需要我們首先要知道基督教的信仰是什么以及如何信仰?具體而言,基督教文化作為信仰文化有三個基本的特征。

第一,信仰的對象是“上帝—耶穌”。基督教強調對“上帝—基督”的信仰。這是一種典型的“一神論”。雖然這也是“一神論”,但該“一神論”和猶太教的“一神論”有巨大的不同:猶太教也信奉上帝(耶和華),但猶太教的上帝是完全“屬靈”的,是永恒的精神,是至高無上的觀念本身,它沒有具體的形象,“靈”本身就是“一”,是“靈在”(這一點在《舊約·創世記》中有著明確的體現)。而基督教的本原說則把“無形的上帝”和“有形的耶穌”化為一個概念,從而形成“三位一體”(圣父、圣子和圣靈)的本原論。“三位一體”作為不同的位格,指出了至高無上本原的分級形式。這樣,猶太教中上帝的神秘性和“屬靈”的性質被淡化,而耶穌基督(救世主)的現實屬性大大增強。這樣,基督的救世成為可感的方式。這就是所謂的“道成肉身”,從而使上帝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抽象性和具體性、永恒性和現世性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同樣,基督的出現還以“降臨”的方式、“行圣跡”的方式和“升天復活”的方式,與人的一生的過程緊密聯系在一起。由此,“上帝—基督說”的基督教觀念直接導致了天堂和地獄、上帝的城和地上的城聯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并在此基礎上形成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基督教文化并非是一種和人們的現實生活無關的文化形式,而是從一出現的那一天起就把理性和實際、抽象和具體、永恒和剎那等聚合在一起的一種辯證的文化形式。因此,基督教文化始終是把人類的最高的精神理想和具體的實際需求加以辯證考慮的一種文化現象。“上帝—基督說”的價值就在于,它從本質上(宗教本體論上)把這一文化的基本特性規定下來了。就是說,這一文化不僅是以信奉上帝—基督為特征的文化,同樣也是在本體上強調辯證發展(神學辯證法)的文化(當然,至于歷史上不同時期、不同利益集團的宗教祭司們如何解釋這一文化那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第二,信仰的目的是“救贖”。人為什么要信仰“上帝—耶穌”,根本原因就是人能夠在信奉中被“救贖”。所以,我們也可以說,基督教是在信仰中獲得救贖的宗教。人為什么需要救贖,根本原因就是人們發現自己身上有著一些永遠無法克服的弱點和毛病,因此單純地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拯救自己(基督教正是把人身上這種永遠無法克服的弱點演化成了“原罪”論),因此需要外力的拯救。在猶太教和基督教的比較中,我們看到,早期的猶太教也強調“上帝的救贖”,但其救贖的途徑是對上帝的“信”和“敬”。這樣,在猶太教的視野里,人處于絕對被動的地位。由于人是上帝的造物,必須承認上帝的絕對權威,要通過自己的虔誠無條件地信奉上帝。這樣,猶太教的救贖就是被動地等待上帝的拯救。基督教的發展在于,耶穌通過道成肉身,把天國的福音用有形的方式帶給了人間。這就使得上帝的救贖通過有形的載體(耶穌下凡)并以他行奇跡、顯神兆的方式,給現實的人以具體可感的救贖表達。同樣,又通過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死把人類的全部罪孽都一身擔負了的方式給人們指出了獲救的途徑。所以,敬奉耶穌、敬奉十字架就成為了敬奉上帝的人間形式。這個形式本身蘊涵著極大的意義:1.它把無形的救贖變成了有形的救贖,更適應人們的現實要求;2.它把中介思想突出出來了,即基督教敬奉上帝是通過中介進行的,基督教也可以被看成是通過中介救贖的宗教;3.基督教救贖的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對耶穌作為中介物的崇拜時期;第二,對十字架的崇拜時期(教會、教士乃至宗教儀式都是十字架作為中介物崇拜的產物);第三個階段是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之后,形成了人直接向上帝溝通的時期。這個時期,中介物是人的內心,是人心作為中介物(人的精神上的善成為獲救的原因)。這樣,救贖本身就經歷了由外在的上帝救贖,逐漸發展成為了“上帝在心中”的人精神的自我救贖。而人的主觀力量的覺醒與強調,就與西方文化中強調人自身力量的人文主義思想合流,成為西方文化的主導精神。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基督教文化是強調現實中的人類自身(包括人類社會)不完整、不令人滿意從而需要一個更強大的精神力量,或者說更高的理想精神來改變人自身和人類社會弊端的救贖的文化。

第三,信仰的方式是強調人自身的精神力量。基督教強調對上帝—耶穌的絕對信仰,堅信在萬事萬物之上有一個絕對的、永恒的上帝。他既是世界的造物主,又是秩序的化身,也是拯救的力量,更是一切愛、公正和幸福的本原。所以,信仰它必須是無條件的和絕對的。這也決定著信奉上帝—耶穌是基督教文化的基本前提。那么,信仰的本質是什么呢?其實信仰本身是一種精神活動。而強調對上帝—基督的虔誠信仰就是在強調人的精神力量(或精神毅力)。因為只有精神力量強盛的人,才能夠有堅定不移的信仰,才能有對基督教的獻身精神。這一點,我們無論從早期的苦行者、中世紀虔誠的修道士以及后代清教徒身上都可以找到極為大量的例證。我們知道,人類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在于人類有思維、有精神活動。而人與人之間的最大區別也在于精神上的差別。西方社會后來形成的注重精神力量的特點,其實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來自于基督教文化中對信仰的強調,即對人的精神毅力的強調。當然,由于時代的發展和上帝—耶穌內涵解釋的不斷變化,人們信仰的方式也不斷變化。例如,早年人們信仰上帝,強調的是對外在救贖力量絕對的信仰,是對上帝的先在絕對不懷疑的精神追求,即“信仰后的理解”形式(這是基督教產生時期和中世紀早期的信仰模式。即先無條件地信仰,然后去理解);以后發展成為在理性指導下的信仰,即“理解下的信仰”(這是中世紀晚期發展起來的信仰模式,指在理解基礎上才能更堅定其信仰)。但是,無論如何,信仰的特性沒有變化,也即是說對人的精神力量的強調沒有變化。這也說明基督教文化是一種強調內心精神強盛的文化。

綜上所述,我們這里所強調的基督教文化,是與基督教本身既有聯系同時又大于基督教范疇的一種文化現象。

三、研究和把握基督教文化的基本原則

我們在研究基督教文化的時候,有幾個認識應該明確:

第一,任何宗教文化研究都必須區分清楚思想文化體系、宗教載體和宗教習俗三者之間的關系。這是我們科學地評價宗教文化的前提。先說思想文化體系。我認為,人類歷史上出現的幾個大的宗教文化現象,無論是基督教,還是佛教、伊斯蘭教乃至儒教(姑且這樣稱呼)還是道教等等,都是一種較為完整的思想文化體系——基督教毫無疑問是屬于思想文化體系的范疇。這些宗教思想文化體系無論科學與否,都有自己的邏輯前提和體系構成以及對人們心理適應的特征。因此,它們能夠從古代延續到今天,完全在于它們具有文化體系的基本特性。甚至我們可以絕對一點說,任何一個能夠延續千余年并且得到很多人信奉的思想文化體系,都可以稱之為“偉大”。這樣,當我們談論基督教的時候,必須首先從純粹的思想文化體系角度來考察它和研究它。本書所談的基督教文化,其實就是它的思想文化體系。再說宗教載體問題。任何一種思想文化體系,要作用于社會,毫無疑問都要有宣傳它的人(僧侶和教士)、組織(教會和規則)、場所(教堂和寺廟)、儀式甚至器物。我們把這些稱為宗教思想文化體系的載體。其中最重要的載體是教士。在教士中也有兩種情況:一類人是宗教思想文化體系的虔誠信徒,是某一宗教思想文化體系的堅定信奉者和實踐者。這部分人我們可以稱他們為“宗教信徒”。還有一種人,是借助宗教的名義,為自己的私利和某一個特定的政治集團的利益服務。他們也可能是虔誠的教徒,但和前者不同的是,他們信奉宗教的出發點和歸宿都是自己的政治和經濟利益。這一部分人我們可以稱之為“宗教勢力”。今天我們反對的宗教勢力,其實就是那些打著宗教旗號有目的地進行政治和經濟活動的勢力,這些人才是社會不穩定的因素。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宗教思想文化體系和宗教載體并非是一回事兒。二者之間雖然有密切的聯系,但決不能混為一談。至于場所和儀式等東西,也是如此。在對宗教的研究中,我們還要看到,還有宗教習俗的問題。宗教習俗常常是和宗教文化聯系在一起的,西方的很多節日、禁忌和禮儀,都來自于基督教。阿拉伯世界日常生活的很多習俗也與伊斯蘭教有著密切的聯系。但是,習俗常常又是人們根據其所生活的地域、民族的文化傳統和日常生活中約定俗成的產物,是來自人們日常生活中形成的習慣和生活方式。所以,我們也不能完全把宗教思想文化體系和習俗等同起來。

第二個是要明確基督教文化和基督教文明的關系。要談清這個問題,我們需要首先對什么是文化和文明做出自己的理解。我曾經指出:“文化是個人活動及其所構成的集體的活動(特別是人類的精神活動)創造出來并使個體的人在其中運行的‘關系場’,而‘文明’則是依據人的活動及其文化構成所達到的價值的判斷尺度。”劉建軍:《演進的詩化人學——文化視界中的西方文學人文精神傳統》,第17頁。我們知道,人是用肉體生命承載著精神意識活動的生靈,精神意識的活動(在這里我們也可以說思維活動)是人區別于一切動物的根本標志。正是因為人能夠通過思維建立起和自己、和他人、和世界之間的聯系,人才真正脫離了動物界進入了人類社會。換言之,正是由于人有精神和情感之間的活動,即思維活動,才決定著只有人類有文化。我這里所說的“思維活動”是指,人不僅有“思”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人還有“維”的能力,即把一些凌亂的思整合編織成一個精神系統的能力。當人一旦可以通過精神意識情感活動建立起一個超越肉體的和物質的精神世界時,我們就可以說文化產生了。但思維之間的聯系又不能脫離開有形的載體而存在。精神聯系或思維聯系作為空靈的東西的特性,又使得這一聯系總是要通過一定的“文化形態”表現出來。所以,“文化形態”又是人所獨有的精神意識和情感活動的表現形態——沒有這種形態,也就沒有了“文化”。這也就是說,正是有了這種聯系,才決定著人考慮在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時形成了適應這一時期的社會制度(政治文化)文化形態;才形成了如何思考問題和認識問題的現代意識形態意義上的思想文化形態;才形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準則,即行為方式文化形態以及形成了人如何生活的生活方式文化形態。所以,所謂“文化形態”是人的精神意識之間聯系的不同的物化顯現方式。既然文化的本質是人的精神意識和情感之間的聯系,那么,人類思維不斷運動和發展的特性,又表明著任何文化總是處在不斷的發展和變化之中的。所以,文化是動態的。理解了什么是“文化”之后,我們才可以談論什么是“文明”。那么,什么是文明呢?如果說“文化”是人們精神意識和情感上的聯系的話,那么,“文明”就是體現這種聯系所形成的文化形態發展到特定階段的總體的和基本的價值尺度。不同民族、地域文化間生活著的人們精神意識和情感之間聯系程度和聯系總體水平,本質上又是人對自己的認識、人對自身與世界關系的認識所達到的總體認識的結晶。從這個意義上說,文明其實更是不同歷史文化所形成的關于人對自己和人與世界所達到的基本價值程度的發展標志。既然文明是文化發展中的價值尺度,是特定的歷史時期出現的相對穩固的文化發展結晶,那么,文明從總體上來說,就只有程度的差異和內容系統的差異,而沒有先進與落后的區分。例如,我們可以說人類有古代文明和現代文明,也可以說有基督教文明與伊斯蘭文明,但不能說世界上有先進文明和落后文明,也不能說有進步文明和反動文明。根據上面的原理,我們可以看出,基督教文化和基督教文明也是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兩個概念。所謂的基督教文化,就是以基督教思想原則來考慮人和世界關系的思維過程本身。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基督教看待人和世界的方式,有不同的對上帝的看法與主張以及各個時代都有不同的儀式、做法等等,其實都是基督教文化動態特征的體現,是人們的思維不斷發展變化的產物。這些圍繞基督教基本概念不斷發展變化的東西就是基督教文化形態。所以,我們必須承認基督教文化是不斷發展、不斷順勢而變的文化。而所謂基督教文明,主要指的是在基督教文化基礎上形成的價值結晶。因此,我們所說的基督教文明,其實是指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在基督教文化發展中形成的文明。從這個意義上講,只有特定階段的基督教文明(基督教文化的價值結晶),如中世紀的基督教文明、近代的基督教文明和現當代的基督教文明,而沒有一個亙古不變的所謂“基督教文明”。也就是說,只有特定時期的基督教文化,也只有在特定時期基督教文化基礎上形成的基督教文明。因此,這決定著我們對基督教文化的考察,必須放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來考察其對社會發展和人類精神發展的作用,揭示人精神活動的特征。而對基督教文明的考察,必須是看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它形成了什么樣的價值結晶。前者是基督教變化的本身,后者是基督教文化發展的精神結果。

第三是要明確基督教文化是個發展變化和與時俱進的宗教文化體系。基督教文化從公元1世紀前后出現發展到今天的21世紀初一直沒有消亡,并且在今天的西方社會中仍然出現了重新復興的趨勢,原因何在?我認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基督教不斷地根據時代的發展和人們心理需求的變化在進行著調整——調整是通過基督教文化學者對它的教義《圣經》的不斷重新理解和闡釋實現的。例如“上帝”這個概念,在最初的人們的頭腦中出現的時候,它是“救贖”力量的象征;在中世紀“黑暗時代”里,它是“秩序”的力量;在中世紀鼎盛時期,它作為“至愛”的力量開始萌芽,而這種理解一直延續到19世紀末期并發展成為“永恒的愛”和“永恒的公正”的化身;20世紀中期前后,隨著各種現代和后現代理論的進入,“上帝”作為一種“高尚精神的關系結構”開始成為今天的新的解釋的走向。與“上帝”的內涵的變化相適應,基督教文化中的上帝也從開始時理解時的外在“邏各斯”逐漸成為人“心中的上帝”和“內外結合的關系中的上帝”。這個變化也反映了人們從“客觀機制論”走向“認識論”再走向“感覺論”的對“上帝”認識立場的變化和轉移。恰恰是基督教在原有的概念和體系領域內的不斷變化與更新,所以,它才在時代的發展中不斷成為西方精神構成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才能夠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這一點我們從基督教早期作為西方貧苦人們的世界觀,后來作為封建主義的世界觀,再后來發展成為近代資產階級世界觀和當前企圖成為整個人類的世界觀的演進流程中可以看到和把握。只有這樣看待基督教,才說明我們具備了歷史的和發展的研究眼光。如果我們不這樣看它,而只把它看成是骯臟的東西,是人類文化上的垃圾,那么,西方人對基督教持久的信仰就難以解釋。例如,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西方之所以還有很多人信奉基督教,包括一些著名的科學家、哲學家等等,他們知道宇宙的奧秘并能夠做出科學的解釋,所以,他們絕不相信人類真是上帝造的,也不相信亞當夏娃是上帝創造的等種種說教。可見,他們相信的基督教,一定不再是那種迷信的內容,而是在現代闡釋中出現的愛的思想和公平、正義永恒理想。這說明,現代基督教的內涵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這里,我還必須指出,我們這里所談論的基督教文學并非僅僅是指基督教的教士和僧侶們所創造的文學,而是西方文學中所體現出來的基督教文化精神。換言之。是西方文學的整體精神與基督教文化精神之間發展的關系。所以,本書名才叫做《基督教文化與西方文學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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