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杰見廟里突然亮起火燭，又人聲嘈雜，怕余三叔有事，在松樹后面急的團團轉，他雖自幼跟隨叔叔袁崇煥習武，可袁家刀還沒有練到火候，貿然上去反而成為累贅。不久看見他三叔跑了回來，也不說話，拉著袁承杰便往另一個山頭跑去。約莫爬了兩三里山路，余敬忠看看后面沒有跟來的人，便和袁承杰靠了棵老樹歇歇。他拿出水袋給袁承杰。袁承杰是真渴，一口氣喝了半壺，又拿給余敬忠喝。

“你喝吧，叔喝過了。”余敬忠說道，袁承杰便又喝了個精光。

余敬忠思量老方丈的話：“誰沒有個困厄之時，貧僧不問善惡，寸心自有天知。”他想莫非方丈認出了自己？念于舊緣，放了他一把。方丈要是想把余敬忠捉拿，移交給官府，他還真逃脫不了。別的不說，單那個胖大和尚的武功就深不可測，遠在自己之上。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想著，此地不宜久留，便拉著袁承杰繼續往西邊山上爬去。

日出時分，他倆爬的累了，便靠著一棵粗大的柏樹坐著睡著了。醒來已是晌午時分，倆人饑腸轆轆。想著如何在山里打點野味吃吃。余敬忠在山頭上走了一圈，找到一棵大松樹，上面鳥鳴陣陣，響遍整個山林。他指著松樹頂對袁承杰說道：

“叔給你找點鳥蛋嘗嘗。”說著便往樹上爬。只見袁承杰拉著他的褲腿，不讓他上去。

“三叔，我已經沒有家了，不要讓小鳥們也破了家。”他悲戚的說道。

余老三跳了下來，摸摸少年的頭發，說道：

“難得你有這份善心，叔聽你的，咱們再找點別的吃。”

倆人找了一會，袁承杰在一塊大石頭陰面看到一條色彩斑斕的大蛇，足足有兩米來長，成人手腕粗細。他盯著那蛇，叫道：

“三叔，這里有條大蟒蛇。”余敬忠跑進一看，笑道：

“我們走運，這是菜花蛇，沒毒，你去抓了它。”說著笑著看袁承杰。袁承杰從沒抓過這么大的蛇，他有點緊張，屏住呼吸，慢慢彎下腰，伸一只手抓向地面那蛇尾巴，另一只手懸空準備拿它的蛇脖子。這蛇感到了威脅，縮下身子，盤成兩圈，蛇頭低低的探著，口里一絲一絲的吐著紅色的信子，兩只蛇眼陰冷的盯著袁承杰。

“小心，蛇頭低下的時候，就是要準備咬你了，手抬高一點。”余老三在后面說道。話音剛落，那菜花蛇猛的竄上來，咬向袁承杰懸空的手。他手略一低，蛇頭擦著左手虎口滑過，蛇腹貼到手背，一陣陰涼，袁承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蛇頭又向他手臂咬來，袁承杰急忙左手掐著蛇脖子，伸右手扳住蛇頭往外仰。蛇把整個蛇身盤在袁承杰的手臂上，把他的雙臂纏了起來，攪動著，讓他雙臂不能動彈。少年只能用兩只手使勁的掰著蛇頭，讓他不能咬著手臂。忽然蛇身猛一扭，把袁承杰的身體掀倒在地，蛇頭扭轉著，眼看著他雙手吃不住蛇頭的勁了。

余敬忠上前一步，一把短刀手起刀落，蛇頭“咔嚓”掉落地上，嘴巴還在一張一合的空咬著。那蛇身仿佛仍然看得見一般，緊緊的纏著袁承杰的雙臂不放。余敬忠用力幫忙，把蛇身扯了下來。袁承杰捋起袖子一看，倆手臂上一圈一圈的起了淤青。

“再晚一會，你的手可要廢了。”余敬忠說道，“這菜花蛇成了精，別看他沒毒，兩米多的身子也能把人纏死。”袁承杰想想也是后怕，他摸著雙臂一陣陣酸痛。

“以后記住，抓蛇一定要拿把刀。”余老三說。少年點頭答應了。

倆人把蛇抬著，找了個山間小溪。余老三把蛇剖了，剝了蛇皮，洗掉血穢。切成幾小段，找幾片薄石塊攤好。下面用火石生了把火，烤起蛇肉來。倆人兩天沒吃熱食了，聞著肉香，越發饑餓。熟了一段就分吃干凈。這條大蛇，足夠他們吃個幾天。倆人就著溪水，吃飽喝足，把剩下的蛇肉懷里藏了，繼續趕路。

余敬忠想，袁將軍的頭顱藏不住，已經開始有味了。他想著找個好地方先給埋了，將來再作打算。前面就是野三坡，翻過這野三坡，就近淶源縣境內，離京城遠了，余敬忠覺得可以稍稍心安。倆人沿著山間小路爬著山，看到不遠處半山腰有一小塊平地，筑有幾間草房，便想上去休息一下。離著草房不遠，便聽見一個孩子的哭聲，哭的凄慘而絕望，扯著嗓子一直哭，已經聽著嗓子都哭啞了。倆人連忙跑進屋去探看。只見屋內泥地上仰面躺著一個白發老頭，形容枯槁，衣服破舊不堪，一只腳光著，一只腳穿著草鞋，鞋底一半已經磨穿，另一只鞋不知道在哪里。

邊上一個七八歲模樣兒童坐在地上哭著。兒童看見他們進來，兩只大眼睛充滿著驚恐，不哭了。他臉上、身上都是黑黝黝的，赤著腳，光著屁股褲子也沒穿，衣服也破爛不堪，不知有多久沒洗澡了。余敬忠摸摸老頭的鼻息，早已沒有氣息，身體僵硬，看看死了多時。便一把抱起小孩，問他道：

“小孩，別怕，叔叔是好人。告訴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孫貴。”小孩怯生生的說道，邊說邊咬著手指頭。

袁承杰忙從懷里掏出一塊蛇肉給他吃。他兩只小黑手捧著心急的啃食起來。看看不夠，袁承杰又給了他一塊，小孩第二塊吃到一半，說吃不下了，接著看著爺爺，又哇的哭起來。

“怎么著，你是吃了肉又有力氣哭了？”余敬忠笑著說，逗著他說，問他話來。原來這孩子爹被官府抓了壯丁，不知去了哪里。他媽受不了家里的窮，跟著別人跑了。他爺爺一邊打獵，一邊靠這小塊平地種點苞谷。一人拉扯著養了孫貴幾年。現在他身體也不行，獵物捕不了大的，連年干旱，地里沒啥可吃的。

“你爺爺怎么死的，你知道嗎？”余老三問道。

“我和爺爺都三天沒吃飯了，昨天早上我爺爺在東山凹，陷阱捕了一只小野豬，我爺爺用石頭把它砸昏，背回了家里。這只野豬好大的，我爺爺說可以吃兩個星期來。”

“那只野豬呢？”袁承杰好奇的問。

孫貴又哇的哭了，余敬忠好不容易勸好了。

“昨天中午，來了三個強盜，進來討水喝，他們看到野豬，就要搶了去，我爺爺跟他們搶，被他們踢倒在地上，我爺爺他就起不來了。”說著又哇的哭了。

這么說來，這孩子昨天晚上一個人在這大山里，哭了一整夜了。袁承杰聽得也傷心起來，他問道：

“小弟弟，你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還有一個奶奶。”

“還有奶奶？她人在那里？”余敬忠問道。

“爺爺把她埋在上面山頭上。”孫貴說道，“爺爺說她會在山上看著我們。”

“傻孩子，你奶奶死了。”余敬忠說道，“這娃也怪可憐的。我們得把他爺爺給埋了。”

“孫貴，你知道你爺爺叫什么名字嗎？”余老三問道。

“孫老根。”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孫永福。”孫貴脆生生的說道。

“孫永福，孫貴，名字都起的好啊，可惜啊，只是貧苦百姓良好的愿望啊。”余敬忠感嘆道，“我們得把你爺爺埋到你奶奶邊上，你家里有掘地的?頭嗎？”

“有，我看爺爺用過。”孫貴說著從余敬忠懷里下來，跑到另外一間草屋，一會拖著個?頭回來了。這?頭足足有他兩個個頭那么高，他吃力的背著一頭，用衰弱的身體搖搖晃晃的拖了進來。

余敬忠看這地方不錯，也好辨認，便起了主意。他問孫貴道：

“孫貴，叔叔有個哥哥也死了，想埋在你爺爺邊上，陪著你爺爺，可以嗎？”

“好啊好啊，我爺爺、奶奶就有人照顧了。”孫貴笑了。

余敬忠和袁承杰聽著唏噓不已。

余敬忠從草屋里找出一張破草席，把孫老根尸體裹了。孫貴前面帶路，袁承杰扛著大刀和?頭，余敬忠背著老人尸體，三人上了草屋后的山頭。余敬忠先掘了個深坑，把孫貴爺爺埋了，用帶著的大刀砍了段松木，削平后用柄短刀鏤刻上幾個大字：“大明布衣孫老根之墓。”又用稍小點的字體刻了“兒：永福 孫：貴”字樣。立好墓碑，余敬忠叫孫貴跪拜了幾下，他和袁承杰也拜了幾拜。孫貴不明白埋進墳里就相隔陰陽的道理，還在一邊蹦蹦跳跳捉蝴蝶玩，以為爺爺奶奶都在墳墓里陪著他。

接著余敬忠又挖了個深坑，把盛著袁崇煥頭顱的木盒埋進坑里。磊了個墳，不過沒有立墓碑。余敬忠大哭幾聲，和袁承杰一起長跪在袁將軍墓前。

“袁將軍，委屈您了，等我們安頓好了，再來看您。”說著又叫袁承杰拜了幾拜。叫孫貴也過來拜了幾拜。

“叔叔，為什么你哥哥用這么小的盒子裝就夠了？你哥哥應該比你大呀。”孫貴有點好奇的問。余敬忠不想告訴他是個頭顱，省的童言無忌傳出去。

“因為，他已經被火燒化了，只剩下骨灰，骨灰，你懂嗎？”袁承杰騙他道。

“哦，骨灰。”孫貴似懂非懂的說。

“孫貴，這地方叫什么？你知道嗎？”余敬忠問道。

“我爺爺說叫孫家坡。”孫貴說。

“孫家坡，周圍還有姓孫的？”余敬忠有點擔心的說。萬一有孫氏族人來查看，平白無故多出一個沒有墓碑的墳來，豈不惹人懷疑？

“沒有了，我爺爺說周圍十里就我們一戶人家，所以叫孫家坡。”

余敬忠一看，方圓十幾里都是起起伏伏的蒼莽大山，山勢陡峭，沒幾塊巴掌大的平地。這窮山坳也確實種不出什么東西，應該沒人待的住。

三人回到半山的小平地時，夕陽已傍山腰，看看天色將晚，山風開始涼颼颼的刮起來。晨間飛離的鳥兒們返回了山林，躲在林間嘰嘰喳喳的叫喚著。余敬忠在孫貴家破損的灶間生火熱了熱蛇肉，三人吃了當晚飯。余敬忠吃完把陶土罐做的鍋托起，趁著最后一點落日余暉，又走了一段下山路，從山間小溪里扛了一鍋水。他回草屋燒開了水，晚上好好的給孫貴洗了洗澡。洗好后一看，這小孩的皮膚原來還是挺白凈的。余敬忠又在草屋周圍扯了些嫩藤條，干草。他在軍營里久了，什么都會一點，編了一雙小草鞋，試試大小，給孫貴穿上。

袁承杰想起來自己還貼身帶著幾條褲衩，便把自己帶的一件小褲衩給孫貴穿上，剛好可以當他的長褲。孫貴穿上的這一套衣裝，對他來說是嶄新的奢侈品，他高興的不得了，神氣的走來走去，擺著模樣。

余敬忠看著屋外滿天星斗，森然聳立的山里，偶爾還能聽到野獸的叫喚聲。這大山里面沒有人煙，豺狼蛇豹眾多，他一個娃娃可怎么過活？便想著帶孫貴一起走。他問孫貴道：

“叔叔要去一個好地方，哪里有的吃有的穿，你愿不愿意跟叔叔走。”

“我要去的，就是有點舍不得我爺爺和奶奶。”孫貴說。

“沒關系，小弟弟，等我們哪里住幾年，再回來看你爺爺奶奶。”袁承杰說道。

孫貴立馬說好。他又向余敬忠說道：

“叔叔，你能教我用那把大刀嗎？”

“你想用刀干什么？”

“我要用那把大刀，把搶我家野豬的強盜殺死。”

“你現在還小，這些強盜你打不過他們。”余敬忠說道。“不過叔叔可以教你武功，等你長大了就可以為你爺爺報仇。”

“好啊好啊，我要學武功。”孫貴樂的跳起來。

“學了武功以后干什么？”余敬忠嚴肅的問。

“殺強盜，為我爺爺報仇。”

“不錯，還有呢？”余敬忠看著孫貴問道。

孫貴撓撓因為缺少營養而泛黃的頭發。

“還有，幫沒有飯吃的窮人打野豬。”小孩子歪著腦袋認真的說。

“好小子！”余敬忠一拍他腦袋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