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卻又奇異地裹挾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親昵?莫池魚的心臟猛地一縮,捏著勺子的指尖瞬間收緊,幾乎要將那細瓷勺柄捏碎。
“莫小魚”……
他又一次叫出了這個乳名。不是生疏的“莫助理”,也不是客氣的“莫小姐”,而是這個只屬于爺爺、屬于她童年最柔軟記憶深處的名字。從他口中叫出,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強勢的占有感,仿佛在無聲地強調:他知曉她的一切,包括那些最私密的角落。
一股強烈的羞窘和抗拒猛地沖上頭頂。她不是他的所有物!那三十萬不是賣身契!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巨大的現實壓力碾得粉碎。爺爺平穩的呼吸就在身邊,這間昂貴的病房,頂尖醫生的手術,嚴密的安保,甚至眼前這碗溫熱適口的粥……哪一樣不是拜他所賜?
“是……司總。”她低著頭,聲音干澀,努力維持著最后一點職業化的距離感,舀起一勺粥,機械地送進嘴里。溫熱的米粥滑過喉嚨,卻嘗不出絲毫味道,只覺得喉嚨發緊,吞咽都變得困難。眼淚不爭氣地再次在眼眶里打轉,被她死死忍住。
司故淵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離開。他就那樣沉默地站在床邊,高大挺拔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坐在椅子上的莫池魚完全籠罩。病房里只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和她勉強壓抑的、細小的吞咽聲。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莫池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掌控,或許……還有一絲她不敢深究的探究。她如坐針氈,每一秒都像在煎熬。她強迫自己一口接一口地吃著粥,只想快點結束這場酷刑般的“關懷”。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時候,司故淵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冷硬。他沒有避開,直接接起。
“說。”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在這寂靜的病房里依然清晰可聞,帶著慣有的、處理公事時的冰冷銳利。
莫池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會是誰?沈恪?關于父親?還是……公司的重要事務?
她豎著耳朵,努力捕捉著只言片語,卻只能聽到司故淵簡短而冰冷的回應:
“……方案不行,重做。”
“……數據截止到今天下午三點。”
“……讓張律師跟進,按最嚴的條款。”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帶著絕對的權威和不容置喙的決斷。這熟悉而強大的氣場,瞬間將莫池魚拉回了現實——他不是那個在雨夜便利店門口沉默的少年,也不是那個在她崩潰時提供支撐(盡管方式強硬)的懷抱。他是司氏集團的掌舵人,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司故淵。
剛才那片刻因“莫小魚”三個字而產生的微妙錯覺,瞬間被這冰冷的現實擊得粉碎。巨大的落差讓她心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清醒。他們之間,橫亙著的是無法逾越的鴻溝——金錢、地位、權力,以及那筆沉甸甸的、名為“無息借款”實為巨大枷鎖的債務。
她只是一個被他強勢介入生活的、背負巨債的“得力干將”罷了。那點因童年偶遇而產生的特殊關注,或許只是他掌控欲的另一種體現。
電話很快結束。司故淵收起手機,目光重新落在莫池魚身上,仿佛剛才那個冷酷處理公務的人只是她的錯覺。他看到她碗里的粥已經吃掉了一半。
“吃完。”他再次開口,依舊是命令式的語氣,目光掃過她低垂的眼睫,“你需要休息。隔壁有陪護休息室,去睡一會兒。這里有護士看著。”
“不用了,司總!”莫池魚幾乎是立刻拒絕,聲音有些急促,“我不困,我想守著爺爺醒過來。”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休息?尤其是在他剛剛處理完重要公事、再次提醒了他們之間巨大差距之后?
司故淵的眼神沉了沉,顯然對她下意識的抗拒感到不悅。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股迫人的壓力感再次襲來。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鎖住她閃躲的視線,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莫池魚。”
“我說,去休息。”
“這是通知,不是商量。”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冷冽的雪松味混合著一種強勢的男性氣息,瞬間將她包裹。莫池魚呼吸一窒,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她猛地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那里翻涌著不容抗拒的掌控欲,仿佛她所有的抗拒都是徒勞。
巨大的委屈和一種被徹底剝奪自主權的無力感瞬間涌上心頭。他憑什么?憑他是老板?憑他借了錢?還是憑他知道她叫“莫小魚”?
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它們掉下來。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住那股想要質問、想要反抗的沖動。爺爺還在沉睡,她不能在這里和他起沖突。
最終,在司故淵那極具壓迫力的注視下,她所有的倔強都化為了屈從。她垂下眼簾,避開他的視線,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是,司總。”
她放下還剩小半碗的粥,站起身。動作僵硬,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她沒有看他,徑直走向病房里自帶的那個小套間——陪護休息室。
司故淵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那纖細的脊背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強撐的脆弱和深深的委屈。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緊閉的休息室門上,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剛才她抬頭那一瞬間,眼中閃過的水光和不甘,像細小的針,刺了他一下。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城市的輪廓在晨光中清晰起來。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上面是沈恪剛發來的加密信息:
>**司總,莫志強已收押,證據確鑿,敲詐勒索及危害他人安全,張律預估刑期7-10年。后續會確保他無法再騷擾。醫院安保已升級至最高級別。**
司故淵面無表情地看完,刪除了信息。困擾她十年的毒刺,已經被他連根拔起。這本該是件輕松的事。可為什么,看到她剛才那副委屈又倔強的樣子,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卻揮之不去?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休息室門。里面悄無聲息。
休息室里,莫池魚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最終坐在地毯上。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肩膀無聲地劇烈顫抖起來。淚水洶涌而出,浸濕了布料。她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嘗到了咸澀的淚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委屈,不甘,惶恐,還有那絲無法忽視的、對那個強大掌控者復雜而隱秘的悸動……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緊緊纏繞,幾乎窒息。
門外,是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掌控著她此刻全部命運的男人。
門內,是她被徹底碾碎的自尊和無法言說的脆弱。
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穿透了薄薄的門板,在寂靜的病房里,固執地宣告著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