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無聲地浸透了膝蓋處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記。莫池魚蜷縮在冰冷的地毯上,手臂內側被牙齒咬出的細小傷口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楚,卻遠不及心口的窒悶和屈辱來得尖銳。門外那個男人的存在感如同實質般穿透門板,沉重地壓在她的脊背上。監護儀的滴答聲像冰冷的秒針,一下下敲打著她脆弱的神經。
不知過了多久,極度的疲憊和情緒的巨大消耗終于壓垮了她緊繃的意識。她維持著蜷縮的姿勢,在冰冷的地毯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即使是在睡夢中,眉心也緊蹙著,仿佛承受著無形的重壓。
再醒來時,是被門外隱約傳來的、帶著激動和虛弱的說話聲驚醒的。
“……小魚?小魚呢?”
是爺爺的聲音!比手術前清晰,帶著蘇醒后的茫然和急切!
莫池魚猛地睜開眼,顧不上渾身的酸痛和僵麻,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她胡亂抹了一把臉上干涸的淚痕,用力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清醒,深吸一口氣,拉開了休息室的門。
病房里,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驅散了些許冰冷的消毒水味道。爺爺已經醒了,正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眼神明亮了許多,正焦急地四處張望。看到莫池魚從休息室出來,老人渾濁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帶著失而復得的欣喜。
“小魚!”莫國華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充滿了力量,“你在這兒!爺爺沒事了!你看,好好的!”
看到爺爺清醒而精神尚可的樣子,莫池魚心頭積壓的所有陰霾瞬間被狂喜沖散。她幾步沖到床邊,緊緊握住爺爺的手,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涌了出來,但這次是純粹的喜悅:“爺爺!您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哽咽著,語無倫次,巨大的慶幸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傻孩子,哭什么,爺爺這不是好好的?”莫國華用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拍著孫女的手背,慈愛地笑著,目光卻敏銳地掃過她紅腫未消的眼睛和略顯憔悴的臉頰,眉頭又皺了起來,“是不是又沒好好休息?眼睛腫成這樣……昨晚嚇壞了吧?”
“沒有,爺爺,我就是太高興了!”莫池魚連忙搖頭,努力擠出笑容。她不想讓爺爺擔心,更不想在他剛醒來時就提起那些沉重的過往和復雜的關系。
“司總呢?”莫國華的目光在病房里搜尋了一圈,沒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司總回去了?”
莫池魚這才發現,司故淵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病房里只有她和爺爺,還有一位正在記錄監護儀數據的護士。那股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強大氣場消失了,空氣似乎都輕盈了許多,但同時也帶來一絲……莫名的空落?
“司總他……公司有事,先回去了。”莫池魚低聲回答,心里卻清楚,他更像是完成了某項必須的“任務”后,干脆地抽身離去。這認知讓她心里那點剛冒頭的、因爺爺醒來而升起的暖意,又摻雜了一絲苦澀。
“哦……”莫國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落在莫池魚身上,帶著歷經滄桑的通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小魚啊,司總他……幫了我們家這么大的忙,這份恩情,太重了。”老人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里是沉甸甸的憂慮,“爺爺老了,幫不上你什么了。你以后……在他手下做事,更要盡心盡力,不能辜負人家的信任和……這么大的恩惠。”
爺爺的話像一把鈍刀,再次割開了莫池魚試圖掩蓋的傷口。恩情?不,那是債務!三十萬的無息借款,買斷父親騷擾權的費用,還有這頂級病房和手術安排……這哪里是恩情,分明是一座用金錢和權力堆砌的、將她牢牢困住的金絲牢籠!而她,就是那只被關在籠中、連情緒都要被主人掌控的金絲雀。
巨大的壓力和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艱澀:“我知道的,爺爺。您放心,我會……好好工作,報答司總的。”報答?這個詞讓她自己都覺得無比諷刺和沉重。
莫國華看著孫女低垂的頭和緊抿的嘴唇,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祖孫倆一時無言,病房里只剩下陽光移動的軌跡和監護儀規律的聲響。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禮貌地敲響。沈恪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和一個包裝精美的果籃。
“莫老先生,恭喜您手術成功,恢復良好。”沈恪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將果籃放在床頭柜上,然后轉向莫池魚,遞上那份文件,“莫小姐,司總吩咐將這個交給您。另外,司總的意思是,莫老先生需要靜養,后續的康復治療和護理團隊已經安排妥當,費用會從司總私人賬戶劃扣,請您不必擔心。公司那邊給您批了一周的帶薪假,您安心照顧老先生。”
又是安排!事無巨細!莫池魚接過那份文件,指尖冰涼。她不用看也知道,這很可能就是那份關于三十萬“無息借款”的正式協議,或者是她未來工作安排的“賣身契”。
“謝……謝謝沈助理,也請代我謝謝司總。”莫池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的情緒。
“好的,莫小姐。”沈恪微微頷首,目光在莫池魚強撐鎮定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禮貌地告辭離開。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祖孫兩人。莫池魚拿著那份輕飄飄卻重如千斤的文件,感覺手心都在發燙。
“小魚,”莫國華看著孫女蒼白的臉和手中的文件,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心疼和無力,“苦了你了……爺爺這身子骨不爭氣,拖累你了……”
“爺爺!您別這么說!”莫池魚立刻打斷他,聲音帶著哭腔,“您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錢的事……您別操心,我能處理好!”她將文件緊緊攥在手里,仿佛要把它捏碎,也仿佛要從中汲取一點對抗現實的勇氣。
接下來的兩天,莫池魚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爺爺恢復得很快,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VIP病房的待遇確實頂級,專業的護理團隊無微不至,莫池魚需要做的,似乎只是陪伴。
司故淵沒有再出現。但他無處不在的“安排”卻滲透在每一個細節里:營養師精心搭配的一日三餐,頂尖康復師定制的術后恢復計劃,甚至連莫池魚替換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都有專人準時送到。這種全方位的、不容拒絕的照顧,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溫柔地束縛,也讓她感到一種喘不過氣的惶恐。每一次簽收那些東西,每一次看到賬單被無聲無息地處理掉,都像是在提醒她那筆巨額的“債務”和兩人之間巨大的鴻溝。
她像一個被精心飼養的寵物,主人慷慨地提供著一切,卻從不露面,只留下無處不在的掌控氣息。
第三天下午,爺爺午睡后,莫池魚終于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她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手里捧著那本幾乎沒翻過的書,目光卻失神地落在窗外。陽光很好,樓下花園里有人在散步,充滿了生機。可她的心,卻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重而迷茫。
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司故淵發來的信息,只有冰冷簡潔的幾個字:
>**下午三點,公司。來我辦公室。**
沒有稱呼,沒有緣由,是命令。
莫池魚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終于來了。是攤牌?是簽署那份協議?還是……宣布她未來需要如何“報答”?
巨大的壓力再次襲來,幾乎讓她窒息。她看著病床上爺爺安詳的睡顏,深吸一口氣。逃避沒有用。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無論他要什么,只要爺爺能平安康復,她……都認了。
她回復了一個字:
>**好。**
然后站起身,走到床邊,輕輕替爺爺掖好被角。老人睡得很沉,臉上帶著大病初愈后的平和。莫池魚凝視著爺爺的睡顏,眼神復雜而堅定。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簡單的衣物,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憔悴和狼狽。
下午兩點五十分,莫池魚站在了司氏集團總裁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前。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進。”里面傳來司故淵那熟悉而冷冽的聲音。
莫池魚推門而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陽光將整個空間照得通透明亮。司故淵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低頭看著一份文件。他穿著熨帖的深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和一塊低調奢華的腕表。陽光勾勒著他冷硬的側臉輪廓,氣場強大而疏離。
聽到她進來,他并沒有立刻抬頭,只是用筆在文件上快速簽下名字,動作流暢而帶著掌控一切的從容。
莫池魚站在離辦公桌幾步遠的地方,像等待審判的囚徒,雙手緊張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冰涼。
司故淵終于合上文件,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仿佛要將她里外看透。那目光掃過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掃過她強作鎮定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她緊抿的唇瓣上。
辦公室內一片寂靜,只有他指尖無意識敲擊桌面的輕微聲響,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終于,他薄唇輕啟,聲音低沉平靜,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莫池魚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莫池魚。”
“錢,收到了。”
“麻煩,解決了。”
“現在,”他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她的靈魂深處,帶著一種不容逃避的、近乎殘忍的直白:
**“告訴我,你打算怎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