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敖廣也不是愣頭青，他仔細想了想，冷笑著對申公豹道：“你這小子，別同我來這一套。天庭挾制我們四海龍王，也非一日兩日，你便這么好心，湊著這個時候來替我著想？”

申公豹見敖廣這樣說，卻肅然擺出認真的神色道：“敖廣哥，你這話說錯了。實話跟你說，我還真不是因為好心才這么跟你說的。”

敖廣剛想數落申公豹幾句，卻見他疾言厲色，又調轉話鋒，說不是因為好心才這么說的，反而給弄糊涂了，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申公豹搖搖頭道：“我雖然是龍神之子，但我的母親是凡人。所以從根本上來說，我有一半凡人的血統，故而還需要修煉，才能混成個太乙散仙。”

敖廣不知他怎么又扯到自己的身世上去了，回頭瞥見吳常交叉雙手、聽得正認真，便想著還是不要去打擾申公豹，最好讓他把話題扯遠點、扯久點，自己好抓緊時間想想如何拒絕吳常的要求。

而吳常則知道申公豹正在為自己后面要說的話作鋪陳，故而也不打斷他，倒是津津有味地聽他繼續發揮。

申公豹似乎追憶起往事便停不下來了，他望向水晶宮的大門道：“我母親去世的時候，父親白龍魚服，前來尋我，我方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還記得，他給了我一顆避水珠，帶著我來到水晶宮，指著這座大門對我說：不管是五湖四海還是涓流小溪，最終都會匯聚到這里，天下所有的水，都是龍族的血脈。”

他伸出手，在手心上凝聚起一汪清泉：“我一直沒有明白他的話。在我看來，我雖然能在水里來去自如，但水到底意味著什么，對我而言毫無概念。”

“所以，當我知道天庭委派了河伯管理河流，湖神主掌湖泊，天河水兵三千鎮守四海的時候，我都沒有留意，而是依舊到處游山玩水、結交各路妖仙。”申公豹看著面色不虞的敖廣，微微搖頭道，“因為在我看來，大海不是我的家，在我母親去世后，凡間也不再是我的歸宿。”

吳常聽見水晶宮里響起輕微的倒抽冷氣的聲音，和細碎的竊竊私語。雖然申公豹確實幾乎從來沒有參與過龍族的任何事務，但他畢竟是龍神的孩子；而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大海不是我的家”的時候，所有水族還是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

敖廣正想敲打他幾句，提醒申公豹話不能這樣說，卻聽得申公豹冷笑道：“你們覺得很奇怪嗎？”

他肆無忌憚地笑道：“我第一次來到龍宮的時候，是我父親帶著我來的。當時的龍宮，四海龍王齊聚此地，五十萬蝦兵蟹將，八千巡海夜叉，不過是儀仗的數目罷了。”

然后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兵將，不顧敖廣越來越黑的臉色道：“我父親告訴我，龍神是先天之靈，是上古最為尊貴的種族，與女媧娘娘、伏羲祖神、大司命這些最古老的神靈平起平坐。天下所有的龍族，都是龍神以自己的神血所點化；就連異變的龍族九子，也都是上古無法望其項背的傳奇。”

“而這樣的龍族，現在卻匍匐在凡人修成的仙神腳下，成為主管派云降雨的跑腿。”申公豹無視敖廣鼻子都快氣得冒煙的神情，泰然自若地道：“我身為龍神最小的孩子，不以這樣的四海為我的家，難道有什么問題嗎？”

“黃口小兒，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在這里大放厥詞！”敖廣再也忍不了了，若非吳常坐在這里，他早就掀桌子揍這個胡說八道的小子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得的拍案而起，一揮袍袖，對著周圍愣愣地聽著他們說話的水族道：“全都給我滾下去，今天聽到的話任何人膽敢交頭接耳、外傳出去，殺無赦！”

那些原先站在階下的蝦兵蟹將聽了，全都嚇得臉色青白，急忙逃竄而去。

吳常卻緩緩站起來，對敖廣笑道：“申公豹雖然心直口快了些，但倒也不算信口胡說。”

敖廣斥退了水族眾兵將，也稍稍冷靜了一些，此時見吳常開口，心下暗道：“難不成申公豹這樣說，都是大司命授意的？”

方才申公豹所說的話，嚴重一點來說，可以講是有犯上作亂、顛覆天庭的意味；但如果這些話的背后，是大司命在開口......敖廣不禁陷入沉思。

但平素聽聞大司命是個閑散之人，從來不愛摻和這類事情，就連封神之時，女媧請諸位先天之靈前去商討，大司命也并未前去。

難道說除了大司命之外，還有其他的先天之靈參與了這件事情？敖廣越想越復雜，幾乎要把自己繞進去了。

敖廣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下去，他嘆了口氣對申公豹道：“龍神大人隨女媧娘娘一去不返，水族的勢力自然一落千丈。如今天庭順應天道、主掌三界，我等水族不過是天下萬物之中的一員，又怎么能逆天而為？”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卻內有深意：敖廣說“天庭順應天道、主掌三界”，三界之中也包含了地府。他把這話遞出去，就是想看看吳常的意思。

結果吳常聽了這話，反倒笑了笑，重新舉起了茶盞，示意申公豹繼續說下去，自己并不接話。

申公豹見敖廣斥退了其他水族，便笑著向前挽住敖廣的手道：“老哥你別生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就這樣，要不是那你當自己人，我還不怎么說話呢。”

敖廣被申公豹一把捉住，也不好甩開手，只得氣呼呼地道：“你還當我是自己人？這張老臉都給你揭光了。”

申公豹笑道：“我要說起假話來，只怕你這水晶宮給我騙走轉賣了，你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哩！閑話不說，咱們這兒就三個人，更無第七個耳朵，我就直說了吧：這次大司命來借龍珠，實際上是要送龍族一個大造化。”

敖廣聽得云里霧里道：“怎么就是個大造化呢？”

申公豹微微一笑道：“老哥，你想想，要是普通的水蜮之患，大司命會如此重視嗎？”他壓低聲音道，“此事牽涉到的不僅是水族、地府、天界，”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實話跟你說吧，西方靈山那里，也摻和在此事之中。具體怎么回事，我不能跟你一一贅述，但是我就這么跟你說，佛祖為了參與此事，特地將座下第一弟子金蟬子送下凡間，借龍珠的事情，就是金蟬子與大司命共同向龍宮借的。”

這句話說得敖廣額頭上的青筋直跳：金蟬子轉世投胎的事情，東海也略有耳聞，卻只知道其中原因諱莫如深。申公豹說此事與金蟬子也有關系，就是說西方佛祖也是此事的幕后推手？

申公豹云山霧罩地說了一番，然后搖頭道：“敖廣哥，你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龍珠是龍族的命脈，把龍珠拿出來，就等于是把性命交出來。但是恕我直言一句，大司命要真想要你的命，還需要繞這么大的圈子、弄這么多麻煩？”

他看著無話可說的敖廣，又趁熱打鐵道：“何況龍珠只對龍族而言是至寶，大司命是司掌天道的上古之靈，難道要貪圖你一顆龍珠？你把龍珠借來一用，自己不過減損十數年的修為，對咱們龍族漫長的壽命來說，還不比滄海之中一滴水哩！而對于大司命和金蟬子來說……”他對敖廣丟了一個“你懂得”的眼神，頓了頓又道，“只是此事牽涉甚廣、事關重大，老哥你千萬要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