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常投出神念，循著聲音的方向探查，在一片漆黑的海底，有一段坎坷不平的珊瑚礁，下面有一條深不見底的裂隙。裂隙的旁邊有一小塊十步見方的平地，就在那個小小的平地上，有一座灰不溜丟的小廟，上面長滿了海藻與貝殼，不過不仔細留神幾乎覺察不到。

“哎呦，這是哪位大神閑來無事，大駕光臨呀？”小廟里傳出一個百無聊賴的聲音，“請恕申公豹不能出門迎接，您自己進來吧。”

吳常分開海水，輕輕落在小廟門口。為了將申公豹這個狡猾的家伙困在北海眼，女媧在北海眼施下了禁制，因此他無法踏出這里半步。

這個境遇比起地獄來說也沒好到哪里。吳常望了望長滿藤壺的大門，怪異地感覺到自己來到了加勒比海盜的場景。

“原來是司命大人啊，稀客稀客。”申公豹見吳常推門而入，并不起身，依舊大喇喇地坐在小廟的一隅。

吳常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座逼仄的小廟，大小比起合租的單室間還要小一點，房梁頂上懸著一顆暗藍色的夜明珠，昏暗得不過能看清申公豹的輪廓罷了。屋里還算干凈整潔，陳設卻極為寒酸：一條薄薄的灰色棉被搭在硬木床上，一個半人高的五斗櫥，除此之外，竟連一把椅子也沒有。

“你以前沒見過我，怎么知道我是誰？”吳常在司命的記憶中沒有搜索到與申公豹相見過的場景，封神一事雖然事關重大，但過去的司命對這類事情不感興趣，完全交給女媧去處理了，因此對封神中的諸人也從未謀面。

“我見過司命大人的畫像。”申公豹懶懶散散地回答道：“小廟容不下大神，您有啥事兒就說吧，我這里就不留您坐了。”

“等我走了，好恢復這里原先的樣子？”吳常笑了笑，向小廟一隅的身影走了兩步道，“你是自己解除這個幻術呢，還是需要我來？”

“什么情況，這都能看出來？”吳常聽見背后傳來一個略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隨著一陣白色的煙霧，眼前的小廟頓時便了模樣：

這分明是個三進兩層的大殿，大殿中央琉璃彩畫、金碧輝煌，四壁點綴著珊瑚瑪瑙、珍珠寶石之屬，更有一塊純白硨磲雕刻而成的大床，上面鋪著七彩錦緞。床上斜躺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鼻梁高聳，眼睛是西域混血的琥珀色，長發散亂地披在肩頭，身穿一件織錦睡袍，腳下趿拉著一雙軟緞睡鞋，正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吳常：“到底哪兒裝的不像？”

這就是申公豹？

“哪兒都不像。”吳常回答道，不過騙騙那些值巡的功曹倒是夠了。對于吳常這種常年通過細節偵查案件的人，只需要略微掃一掃就會發現，這些簡陋的“生活設施”根本不符合邏輯——譬如說最簡單的，沒有夜壺。

“這些裝飾，從龍宮里來的？”吳常用眼神示意申公豹坐好，問道。

“這些都是我爹派人送來的。”申公豹坐了起來，不過依舊靠在床上的軟墊上，伸手指著旁邊一張墊著軟緞錦袱的珊瑚搖椅道，“司命大人請坐吧。”

“你父親？”吳常有些好奇，他還真不知道申公豹的父親是誰。

“司命大人，你知道，龍生九子，各不相同。我呢，就長成這個樣子了，還好不像九頭蛟那個鬼樣子。”申公豹伸了個懶腰，把頭發束起道，“女媧大人沒和您說嗎，要不是我爹給我求情，你以為截教那些人會免了我一刀？”

“龍王中的哪一個？”吳常問道。

“龍王？”申公豹從鼻子里哧了一聲，笑道，“那幾條長角的泥鰍，只不過模樣像我爹罷了。”

龍神？申公豹是龍神的私生子？吳常看了床上的年輕人一眼，心下有些了然。

坑了截教那么多人，最后卻能在北海眼躲起來，甚至自己建個小宮殿逍遙快活。吳常在心里暗道，果然無論在哪個地方，有個好爹比什么都重要。

“你去過冥海，那里是什么樣的？”吳常知道了申公豹的身份之后，愈加覺得他吹牛時說去過冥海這件事情，還真的有可能發生過。

“哎呀，這您可來錯了。”申公豹笑了笑道，“您聽誰說的，冥海那地方是人能去的嗎？大羅金仙去了也要困在里面，我何德何能，能去而復返？”

吳常沒說話，只是仔細盯著申公豹說話的表情，看得他有些發毛道：“司命大人，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不信您自己去看看。”

“我知道你去過冥海。”吳常看著申公豹勉強擠出來的笑容，冷冷地道，“你可以不說，但我會確保你過上一開始幻境里那種美妙的生活。”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申公豹一聽，急得從床上蹦了起來道，“司命大人，咱倆井水不犯河水，您何苦為難我呢？行行行，我都說給您，就是您以后倘若見了我爹，別跟他露風聲。”

吳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坐了下來，示意申公豹開口。

“那是我小的時候，當時在北海龍宮消暑，我趁著老龍王不在，偷了一個避水珠出去玩。”申公豹嘆口氣道，“誰知道好死不死地碰上一個漩渦，就給我卷到北海眼來了。”

“我那時候還小嘛，也不知道北海眼下面是什么地方，覺得黑咕隆咚挺好玩的，就順著海峽溝壑一直溜了下去。”

典型的熊孩子.....吳常在心里默默道。

“然后我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底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地方，到處都是金色的海藻。我覺得那顏色很漂亮，想弄兩條回去裝飾一下屋子。”

“結果我向前走一步，那個地方就向后退一步，無論我怎么走，都沒有辦法靠近那里一點。”申公豹似乎記憶猶新地搖了搖頭，眼底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我當時也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餓，就跟著一直走，一直走……”

“然后，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申公豹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吳常，然后吞吞吐吐地道：“我看見了一個南天門，就在冥海的海底，上面長滿了水草和珊瑚……”

“你怎么知道那是南天門？”吳常問道。

“四海大會的時候，我跟著四海龍王去過天宮。”申公豹相當肯定地回答道，“那不可能是其他的牌坊，無論是形狀還是樣式都和南天門一模一樣。”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不知不覺就走了進去，里面空空蕩蕩的，非常昏暗，但是沒有水，一滴水都沒有。”申公豹回憶道，“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個地方，到處都是金色的海藻——不，是金色的閃電像海草一樣漂浮著，圍繞著一尊尊漢白玉雕刻的石像，就是在那里……”

“你看到了我的雕像。”吳常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一走進門，申公豹就認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