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蔡二的靈魂被鬼吏押走，眾人才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么。

吳常無暇理會其他人的驚詫，他站起身，向蔡二的妻子和女兒走去。他親手為那個女人解開頸上的白布，然后將白布一揮，化做一件布衣，披在女孩的身上道：“天命也許不會公平，但總會公正。行走來世，問心無愧便好。”

吳常沒有等兩個女鬼反應過來叩頭稱謝，便吩咐鬼吏將她們引去輪回之所。

當他再看向那些剛剛獲得“超度”的鬼魂時，那些鬼魂紛紛垂下頭，面露羞愧與畏懼之色。

“大司命。”地藏王菩薩見他沒再審問其他鬼魂，便溫和地開口道，“您司掌天命，主張公正，這是為萬民造福的好事。但是需知人之念頭是很復雜的，佛說，只要有一念向善，便可獲得超脫拔救，大司命不必太執著。”

“一念向善？”吳常看著地藏王菩薩慈眉善目的模樣，笑道：“地藏王，我聞佛法之中，除了菩薩低眉之外，還有金剛怒目！”

地藏王菩薩猛地一怔。周圍其他鬼吏并十殿閻王也許都不明白吳常在說什么，但地藏王菩薩本身，卻對“金剛怒目”這四個字耳熟能詳。

這是我佛的不二法門，他是怎么知道的？地藏王菩薩突然發現自己完全不認識眼前這個大司命了。

吳常轉向其他眾鬼魂，他們或面露驚詫，或面露祈求，或面露羞愧，或面露希冀……他看著面前重重疊疊、大同小異的面孔，擲地有聲地道：“有向善之心，固然是件好事；但是有向善之舉，比有向善之心更為重要。”

“人有貪嗔癡、愛惡欲，真正能做到一生之中沒有一次行差踏錯，就連圣人也不敢這樣保證。”

“但是人，總要對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選擇負責。”吳常冷然看著面前的眾鬼魂道，“消除罪孽沒有捷徑，不可被贖買。只有真正甘愿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努力去彌補的靈魂，才有資格說自己是改過自新的，也才有資格獲得原諒和超脫。”

他看著那些剛剛脫離枷鎖的鬼魂道：“你們既然聽從地藏王菩薩的宣道，有了向善之心，就去找到你們犯下罪業的人，向他們祈求原諒、為自己的行為做出彌補。當你們得到他們的原諒的時候，就可以獲得真正的超脫。”

吳常說罷，突然感到腳下一陣劇烈的震動，冥海之上掀起驚濤駭浪，眼前的眾人卻仿佛沒有任何知覺一般，就連地藏王菩薩也依舊保持著寶相莊嚴的模樣，整個時間仿佛突然停擺——

冥海之上，有一條條霹靂閃現，如同鎖鏈一般投射而下。吳常仿佛聽見一種奇妙的召喚，他向冥海伸出手臂，只見那一條條閃電從天而下，畫作一條條細小的金龍投入他的手臂，他感到雙臂一陣灼燒的劇痛，不過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便徹底消失殆盡。

與此同時，他的意識中傳出似乎是聲音又似乎不是的回響，冥冥之中，他突然感悟到了一種與天命溝通的感受，仿佛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天命將有他執筆書寫！

在意識深處，吳常看見自己站立在一片混沌虛空之中，周圍彌漫著灰色的霧氣。在霧氣的正中心，有兩條一黑一白的魚首尾相銜，追逐嬉戲。

“天命也許不會公平，但總會公正……”吳常聽見自己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應當做什么。

就在一剎那間，這種恍惚的感覺突然又消失了，吳常依舊站面向那些垂首聆聽的鬼魂面前，地藏王菩薩正低頭思索，十殿閻王各有所思，誰也沒有發現剛剛的異常。

吳常走向地藏王菩薩道：“地藏王，你曾發愿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為此我敬重你。但你也要明白，一味地宣揚佛法、拔救超脫，你救得了這些鬼魂，救不了源源不斷而來的鬼魂。能救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能救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地藏王菩薩怔怔地立在那里，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突然動搖了一下，但他隨即搖了搖頭。佛法無邊……

吳常沒有理會地藏王菩薩的掙扎與糾結。方才在混沌之中，他似乎抓到了一點什么，但那感覺并不明晰。他只知道，想要執掌天命，絕不是簡單的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他需要做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走了。”他見鬼吏們已經按照自己的吩咐，領著那些獲得“超度”的靈魂去為自己的罪業作出實際的悔改，他明白這不是一件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情，而地獄現在存在的諸多問題，更不是讓這幾個鬼魂去為自己贖罪就能解決的。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還在奮筆疾書的劉安跟著自己離開。

“司命大人，你講得太有道理了！”劉安一面卷起紙筆，一面興高采烈地道，“那個賭鬼蔡二，根本不值得獲得超度；倒是他的妻女，因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犯下罪孽，您讓蔡二代為贖罪，簡直是大快人心，不，大快鬼心啊！”

什么叫大快鬼心……吳常突然發現自己簡直無力同這個家伙爭辯，索性不去理他。

“司命大人，我們現在去哪兒？”劉安鍥而不舍地問道。

“是我去哪兒。”吳常轉過身來，面帶微笑地對劉安道，“你負責回去把宗卷謄抄一份，讓牛大送到我那里去。”

“是。”劉安雖然因為不能跟著司命有些沮喪，但謄抄宗卷這種事情，可正搔著他的癢處，于是欣然消失，回到他的處所去斟酌字句去了。

“冥海之中向鎖鏈一樣的閃電到底是什么？”吳常一面走著，一面自顧自地思索道。在他的記憶里，無論是司命還是地藏王，或是十殿閻王，似乎沒有任何人進入過冥海之中，這片漂浮的海域仿佛無盡的虛空一般，根本沒有被任何人所涉足。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兩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被閃電的金龍纏繞過的痕跡。

在意識深處的那一片混沌之處，更是吳常所無從探尋的。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境罷了。

“司命大人，司命大人！”正在吳常沉思的時候，只聽得一陣腳步聲，牛大急忙跑來道：“司命大人，幽冥殿外有一位自稱菩提老祖的仙人求見！”

菩提老祖？吳常心下一動，急忙隨著牛大向幽冥殿外走去。菩提老祖怎么會來找自己，難道說孫悟空那里出了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