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彌漫山間，清風緩緩吹過，驚起一陣飛鳥。房間里茶香四溢，上杉和彥推開門時，身穿亞麻服的老人正把一筒泉水倒入壺里。

“第二壺了，正好。”老人將器物放在手邊，蓋上壺蓋。

上杉和彥把外衣脫下掛在一旁烘烤。

“我以為你會在‘靜心齋”見我……蜀龍的人就要來了，你還有心思喝茶……”

老人微微皺眉，上杉和彥知道規矩，安安靜靜坐下。

“喝茶也是靜心，中國人講究‘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和彥，你還需要練練啊。”老人扭頭見他正盯著炭火出神，又道，“你喜歡看我煮茶，卻從來不碰茶道，為什么？”

“看你煮茶可以靜心，要我自己來，我呆不住。”見老人不說話，上杉和彥笑笑說，“有你在，我總想偷懶的，畢竟我再怎么練習，也達不到你的高度。”

“中國人自己不講究茶道，但他們的‘道’，最終還是落在喝茶里面。可惜了，這么多年，都沒一壺上好的茶給你。”老人將沸騰的泉水倒在碗里，沖出一汪茶沫。

“喝你親手烹制的茶，足夠了。”

“據說中國的一座寺廟里有個老和尚，常年種一些山茶，他親手采摘烹制的茶葉，數得上是全世界最好的茶，我這不算什么。”老人將一邊印有風景畫的茶碗推到對方跟前。

“你依然很喜歡中國嗎？”

“先喝茶，一會兒涼了。”

“是！”上杉和彥恭謹接過對方遞來的茶，致謝以后三轉茶碗，跟著奉還，動作一絲不茍。

老人慢吞吞收拾茶具，說：“喜歡與否，已經不重要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氣，但我希望你明白，中國大多數人都是極好的，少數例外也只是因為我們身處不同的立場。”

“我不明白……”

“就像你昨晚，處理得就不錯，放一批，抓一批，雖然那些人沒買到想要的東西會不高興，但終究沒有鬧出太大影響。”老人說，“中國人喜歡在嘴上說‘顧全大局’之類的話，他們不會為了我們提倡的‘忠義’而犧牲掉別人的性命。這正好是你需要學習的地方。”

“我需要學習這個？”

“不，我希望你能學習如何做一個優秀的王者，比如……不隨便犧牲部下。”

“父親知道貞光的事了？”

“不，我不是指這個。貞光是你的人，你想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而且……女人對我們來說，確實不需要太在意。你知道中國有位叫周翔宇的思想家嗎？”

上杉和彥神色一凜：“知道，是很出色的外交家，以大智慧而著稱。”

“周翔宇會記住每一個外賓的資料以示重視，哪怕是一個小國家的人，他也會給予充分的尊重，你要記住這一點。如果是你的盟友，他就會接受到‘我不會放棄你’的潛臺詞；如果是你的對手，這能讓你提高警惕——和彥！”上杉和彥精神一振，“不能因為對方是你的對手就掉以輕心啊！即便是弱小的對手，也有值得你學習的地方！更何況是蜀龍！”

“是！”上杉和彥大聲回答，“我會用心的！”

老人贊許地點頭，默默收拾完東西，起身走到門邊，抄手站立。

上杉和彥端坐著，細細咀嚼著對方剛才那番話語里的含義。

“無論是官員還是小人物，王者該做的事不是去放大他們的價值，而是要把他們放在他們該呆的位置上，不讓任何位置有空缺，也不要讓任何人受了冷落。哪怕對方是你的敵人，他也有自身價值跟利用價值。”老人繼續說。

“父親想讓我放下仇恨？”上杉和彥有些不解。

“不……我是說……你或許可以跟對方試著來往。他比你還年輕，卻能得到那個女人的重用，想必有過人之處吧。”

上杉和彥沉默了片刻：“APEX的具體作用我們還不知道，雖然已經把足夠多的藥劑交給海島研究所，但想出結果的話，或許還需要半個月。”

“半個月……有點長啊……”老人感嘆，“蜀龍方面的人，是來取一份資料，奇怪的是，竟然連我都查不到這份資料究竟記載著什么，又是什么時候存到這邊來的。如果那個孩子知趣一點，拿了東西就走，或許不會知道藥劑跟‘那個東西’，我就擔心……蜀龍這么重視的東西，萬一出了差池……以我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跟蜀龍對抗啊。”

“我聽說蜀龍在那邊自顧不暇……”上杉和彥試探著說。

老人沉默半晌，搖搖頭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們或許不會專程過來對付我們，但要想攪亂我們的計劃，也是很容易的……我們現在賭不起！”

“是！是我愚昧了！”

“不過可以給他們找點麻煩。讓那個孩子……不那么容易地拿到東西。”老人思索著。

“是！我派人去辦！”

老人想了想又說：“不要見血，嚇一嚇他就行了，不要讓他以為我們好欺負。”

上杉和彥皺眉道：“父親……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您……這么多年過去，為何您能對著凈琉璃教的人揮刀，卻始終不敢面對蜀龍呢？”

空氣陷入短暫的凝滯。上杉和彥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父親身上，傳來不可遏制的怒氣。他站直身子，昂然看回去，竟是堪堪抵住那股盈然磅礴的劍氣。

“那個藥劑……你往凈琉璃教那邊查查，或許能查到一點東西也不一定。”老人岔開話題，面色再度恢復平靜。

不敢再觸怒這位威嚴幾十年的掌權者，上杉和彥輕聲說：“他們很需要這種東西？”

“你沒經歷過那個時代，不清楚他們是怎樣的一群人……用刺激精神跟肉體的方法，把人體的潛能開發到極致……不同于一般的忍者，他們的感覺更加靈敏，痛覺卻非常遲鈍，像是渾身打了麻藥打野獸……”

“很像APEX服用過后的效果……”

“這種新型藥物我們之前都沒見過，但如果它真的如我們所見，除了吞噬理智以外，幾乎是完美的強化劑……”

“凈琉璃教將會擁有一批悍不畏死的戰士！”上杉和彥說。

“絕對不能讓他們走出那座山！絕不能讓我們富士山上的鮮花凋謝！”老人斬釘截鐵地說，手里的茶葉梗被他扔進院子的空地，隨著一聲呼嘯，半寸來長的茶葉斷為兩截，“只有那些人……絕對不能出來！”

“明白！”

“最近發生的事情比較多，辛苦你了。”老人轉過身，輕輕拍著對方的肩膀，“不過也算是好事，你跟風紀部的聲望在本家內部都有所上升，我甚至聽到有人私下稱你是‘平成的賴光’。”

“搶了源氏的風頭，他們不會怨恨我？”年輕人輕笑著，臉上卻沒有一絲擔憂的表情。

“源氏終究缺個男人……義信做得再好……本家反對她的，總是要多一點。”老人同樣笑了起來，“等這次風波過去，若是蜀龍那邊沒有動靜，我就可以放心把這位置傳給你了。”

“你辛苦經營了十多年，才讓家族恢復到現在這個樣子，你舍得？”

老人無所謂地擺擺手：“這個世界，終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我老了，就不跟你們爭了。”

“可我不太想接手這個攤子，頭上始終壓了一個蜀龍，不痛快。”

老人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我不愿或者不能做的事情，你可以去做，你不喜歡，推倒重來便是。”

上杉和彥微微動容：“父親支持我與蜀龍開戰？”

“等你接手以后再說吧。”老人淡淡道，輕輕閉上雙眼，“我是沒有精力去爭搶什么了，但要說讓那些蠢豬爬到我們頭上，我也是不樂意的。”

“我本來還想隨蜀龍的使者一起去中國看看呢。”上杉和彥說，“這樣看來……是不行了。”

老人詫異地看著他：“已經有安排了？”

“是！計劃沿著那個人當年走過的路重新去走一遍，再去拜訪一下當年的那些人，想好好了解一下他。”上杉和彥老老實實地說，”我知道在中國最西邊的禁地，那里的人把這種沿著前人的路走一遍的行為叫做‘朝圣’，他們會朝著前人埋葬的地方前進，越到近處心就越虔誠，直到與對方的肉體相見。他們相信這會給他們帶來一種叫‘明悟’的狀態，會解除他們的厄運，指引他們未來的路。”

“朝圣……”老人嘆氣，“他已經成你的魔障了……算了，這些小事你自己拿決定就好。資料已經在你桌上了，好好去接待他吧！用我們家族的儀式！雖然是一個小輩，但和彥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比我年紀還小……是值得期待呢。”上杉和彥負手而立，學著老人的樣子將茶葉扔出去，只見他身旁有刺眼的白光亮起，跟著便是茶葉應聲而斷，與老人不同的是，茶葉落到地上時，斷成了三截。

“燕返？”老人眼神微動，“你現在是……”

“大成。”

年輕的男人笑容溫吞，如一壺清酒，但那無風自動的和服之下，卻藏著洶涌的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