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連軸地照看因著她而挨了一頓好揍的小衙內敷藥，除去隨王公同去烏有溪集會那次，便未曾踏出過中門一步，獨孤煙月自覺要悶成一簇老石上的青苔。

聞聽墻外有老婦賣花之聲，又是夫人所喜的朝槿，她也顧不上許多，來到一處僻靜所在，見四下無人，一點足，飛升如仙地出了去。

說巧不巧，此時恰逢李媼坐于窗前做針線活計，不意瞥見了這一幕，惹得她頓時捂胸叫了一聲，“哎呦呦……。”

原一直盼著這妖女早些在王公面前呈個嬌，獻個媚什么的，好快些露出那截狐貍尾巴，以便讓府中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何謂姜還是老的辣。

你說這女妖，素日里既不會甘言蜜嘴地哄人，也不愛跟咱們廝混在一堆兒，只做些不可名狀的怪異之舉。

什么捧個七彩錦囊站于梅樹下承接花露啦，借著回那個天什么派之際，帶了一車子的野薔薇回來，蒸成香露，涂發抹臉啦……。那個鶯紅，最沒輕重，這種不知底細的狐媚子給的東西，倒也用得不亦樂乎。

方才獨孤煙月那一招“蜻蜓戲水”，著實嚇了她一怕，此時風吹草簾，驚起一只借宿的野鳥，那鳥撲簌簌地自顧飛上了天，獨留李媼張口瞪目地驚坐于窗下。

等獨孤煙月挑挑揀揀，付過了花錢，心滿意足地一轉身，立于身后，春山如笑的不是梅信陵是誰。

這家伙面帶和光，手持一柄竹傘，道：“別來無恙，恭候已久。”

獨孤煙月心中一剎間不知是悲是喜。

這梅信陵雖說沒些正形，但也算天珠派的半個故交，此時一見，不免憶起從前的那些熱鬧時光。

一時竟悲淚上涌。

“別，我最怕女兒家粉淚橫流，且饒了在下。”梅信陵見此，大擺其手。

“想你從前，雖不盛妝迎人，倒也算得上素粉薄施，明珠異彩，再觀你目下，這，這簡直宛如被那乍老的春光勾走了魂魄一般。”他故意地嬉皮笑臉。

“你為何在此？”獨孤煙月算是破涕為笑。

“因為你……。”梅信陵輕言。

“什么？”獨孤煙月仰頭又問。

“哦，起雨了，你未曾覺察？”梅信陵將手中傘往獨孤煙月這廂挪了些。

獨孤煙月不免后退一步，道：“細雨蒙蒙而已。”

見狀，梅信陵終于露出經典表情，微咳了一聲，語似無謂，“我知，你是怕這宅子里的人誤會你與我有待月西廂之情。”

介然有守，不交勢利乃是天珠派的教誨之一。如今雖則師父沉疾在身，天珠派諸位師姐也各自下山歸家而去，但那些訓導卻如石刻墨浸了一般。

“想你那些尖舌利牙的師姐們了？”梅信陵一語道破少女心事。

獨孤煙月不免訝然。這姓梅的，莫不是也學過些風鑒之術？一出言皆中要害。

“相逢不語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你我也算故交舊識了，何不借此這清和的天兒，喝杯午甌茶之類？”梅信陵這張臉上，似乎從未見過哀愁這般東西。

獨孤煙月略有遲疑。這梅信陵的所言所行，不免有流于纖媚狂怪之嫌，但又不時吐露益友之論，今日再遇，受此延邀，可就此擅去？

“近日偶自宛陵先生處得一佳句，香徹我之俗骨，現講與你聽。”梅信陵現出洞察之笑，又道：“其曰，‘薄薄遠香來澗谷，疏疏寒影近房櫳’，乃是詠梅之作。”

“鄙人以此詩為誓，我之氣節，直如那照水野梅，清芳可鑒。”

獨孤煙月掩笑曰：“我看，您與那竊桃兒東方朔倒是本家兄弟無差。”

梅信陵雖出入風騷，但氣格時見遒古之處，終是可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