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早課中,啼笑皆非
- 離歡鑒
- 東臨溪
- 2207字
- 2019-01-13 23:35:55
卯時早課,是一日中最見風品的時候。
好比七師姐杜沅芷,此刻正以卷為籬,神游太虛。
師父今日托病不出,暫由大師姐代為講義。
一室之中,除去臨時講義的這位,及已悄然翻讀至后一篇的獨孤煙月,余下的,個個昏昏欲睡,意興闌珊。
大師姐端視一周,捧卷而讀。
“《莊子?養生主》有曰: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
語罷,又特意睨了一眼七師妹杜沅芷的反應。
大師姐鄭瑞玉,字霓緋,名與字,皆是喜氣盈人,然則其人之所言所行,卻宛似千年南山之峨峨,望之凜然。
她春秋不高,平日之神色做派,皆有一股子齒劍如歸的烈女氣象。
常以師父之言行舉止為效仿對象,且甚愛以玄色為服。
眾師妹私號曰:“鐵夫人。”
獨孤煙月雖則性情通豁,恣情疏野,但見著這位喜著黑衣的師姐,也多收起了心性,稍不造次。唯有六師姐韶宜蘭……。
“哎呀,這該載歌于空潭,清酒深杯于杏花之陰的日子,卻偏要呆坐在這里讀些夫子們的意氣之作,未免有大煞風景之嫌。”
說話的,正是六師姐韶宜蘭。此人生來一張桃花臉,腰如束素,是個芳姿嫩聲的妙人兒。
大師姐對曰:“何解?”
韶宜蘭起身,舞著彩裙飄至三師姐史琴音之小案前,語吐清芬道:“既有絲竹在此,又論老莊之道,我等何不手捧一杯,效仿昔日竹林七賢,飲酒縱歌于前,才不致辜負了這水流花開的好一番道境。”
大師姐鄭霓緋閉卷而思,俄而,她即正色道:“依師妹之言,若是論及禪意,我等豈非更要吃齋念佛,阿彌陀佛了?”
韶宜蘭卻不接話,又道:“每每語及逍遙之論,人人皆言《莊子》。但師妹卻有一問不解,還望師姐賜教。”
鄭霓緋一頷首,“師妹請講。”
韶宜蘭道:“那些拜讀過《莊子》的人,卻未必能因此而有了逍遙之身,做個逍遙之人;而那些真逍遙,真快活之人,又未必肯去拜讀《莊子》之說,這卻是為何?”
對著這樣一道近似于“白馬非馬”,顯然蓄謀已久的詰問,向以長者自居的鄭霓緋不免一時語塞,仿佛丟了小抄的私塾先生一位。
座上的眾師姐則交頭接耳,掩嘴而笑。
三師姐史琴音一撥銀箏,室中清響繞梁。她停下手,徐言道:“師姐莫要介懷。宜蘭之言,無非是齒少氣銳的意氣之說,無足為意。”
鄭霓緋接過此一根救命之稻草,急切道:“三師妹所言甚是。”
又示意韶宜蘭歸位,好繼續講義。
韶宜蘭只得悻悻而歸。
誰料途中生變。
她行過的裙風不意將四師姐俞靈真案上的紙箋蹭落于地。
落席于琴桌前的俞靈真將手中謄本一丟,恨聲道:“就為了張郎多看了我一眼,犯得著如此挾私報復么。”
這韶宜蘭乃是個爆竹筒子的脾性,一聽此話,即刻鳳眼一橫,“你這是誹謗!”
俞靈真理了理妝容,“昨日的那一幕,我可是瞧得真真的。”
“呸!不過一鄉間趕著白羽書生的白面書郎而已,我犯得著為他爭風吃醋?”韶宜蘭雙手插腰,氣勢洶洶地回了一句。
“什么白羽書生,白面書郎的,咬文嚼字,姑奶奶聽不懂!”俞靈真學著韶宜蘭的樣子,也“豁”地站起,雙手插腰,向前一步。
“哼!白羽書生,便是能將你這種妖里妖氣的娘兒們啄得神魂俱散的大白鵝是也!”
“我倒是勸你,平日里少點冶容畫眉,涂脂抹粉的。伴著青燈,多讀讀圣賢的道理,才是正經緊要之事!”韶宜蘭自恃乃是除了大師姐之外,最為明理的那個。但這老是戳人痛處的做派,卻未免失了君子,哦不淑女之風。
俞靈真自恃有驚世的美貌,閑時常攬鏡自照,甚而對月長嘆,恨自家未能逢在亂世,好憑借著這一副如畫之皮囊,試與那貂蟬一比高低。
雖然眾人亦曾多番暗示,她之相貌,也不過中人之姿。
奈何女子多掩耳盜鈴之輩,說一個女子色不如人,這便是比殺了她還要不堪忍受的羞辱。
今日,韶宜蘭非但點了她的才疏學淺,還侮辱了她的如花之貌,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心念一至,卻聽她大叫一聲,撲上去抓了韶宜蘭的云發,口中還忿忿道,“你不過衣裳比我多了些,天賦比我高了些,便忌妒起我之容貌……。”
俞靈真的這一番自說自話,使坐于末席的獨孤煙月眉心如麻,“四姐自戀如此,真叫人不忍直視……。”
韶宜蘭亦非食素之人,她雖被揪住了發髻,一時有些齜牙咧嘴,但平生未遇強敵的她,反手便扯了俞靈真的衣衫,用力一撕,“刺啦……”一聲,即自俞靈真的羅襦上撕下一片輕紗。
兩人扭打成團,釵環,簪子叮叮當當地墜了一地。
看熱鬧的余人趁隙蹲下身子,撿去了些首飾,又嬉笑著退至一邊。
“哇,這莫非是‘云蝶軒’的定制?《江湖雜記》上給了十個內頁的廣告,還請來了郭淳夫郭大師親自操刀作圖,聯名設計呢。”一人將撿來的鬢釵高舉在空,細細欣賞著,一面羨聲連連。
“就是畫《早春圖》的那個老頭兒?他不是畫山水的么,怎么還跨界到女人的閨房之物上來了?嘖嘖,沒想到四姐這么有錢……。”另一人一把奪過,目中的妒火簡直便要焚爍了這枝首飾的無辜。
另外兩人非但不上前扯勸韶宜蘭與俞靈真的鏖斗,還在一邊拊掌叫好,“看瓦子囂三娘相撲嘍……。”
大師姐鄭霓緋算是半個好先生,卻并非可力挽狂瀾的女巾幗,她呆坐于案,竟忘了師父親授的傍身法術。
倒是獨孤煙月看了一會兒熱鬧,將手籠于唇邊,大喊一聲,“客來也……。”
正抓得釵橫鬢亂的韶宜蘭、俞靈真二人,猛地推開對方,慌忙整理起儀容來。
俞靈真一把奪過被順走的珠釵,在頭上左右比劃起來。
韶宜蘭撇嘴一哼,返身即去屋角的花幾處。她自瓶中折了寸長的杏花,插至胡亂理好的鬢上,復又裊裊地折了回來。
余下的,皆一團擠在門邊,往院門外舉目張望。
惟有三師姐史琴音超然世外,纖手一弄,低低地操琴自醉。
獨孤煙月原以為只是隨口一謔,卻不成想,在各位師姐嘰嘰喳喳的雀鳴之中,那棵紅云萬枝的海棠樹下,竟緩緩行來一位碧落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