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總是大同小異，區別只在于邀請哪些貴族名流、安排哪些表演與活動這樣的細節上。相比于此，在此之前的祈福儀式才是最重要的，不僅牽涉到上層，也是對平民發出的訊號。”

“不錯，所以你認為？”國王放下酒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如您所知，圣靈會最近十年間在密蘇恩疆域內加速擴張，信徒數量甚至隱隱有和介神分庭抗禮的趨勢。如果在沿襲舊制的基礎上，按照圣靈教的傳統為喬伊舉行命名禮，是我們與之交好的絕佳機會。這股力量或許會被別有用心者操縱，最好別讓他們繼續發展。”

“你的想法挺全面。而我最近也常聽聞某位貴族改信圣靈教的消息，滲透是早就已經開始的事，不得不防微杜漸啊。但是也必須考慮到，若如此做，介神殿定會不滿。你應該知道，杰薩家族居于王座的三百年間，從未在這樣重要的儀式上祭祀其他神靈。”

“我想更重要的還是貢品等問題吧。”

“再精明能干的財政大臣也很難解決——若不額外征稅，國庫是拿不出錢來供奉那位‘神’的。而為此斂財，便適得其反了。”

伯納德見國王眼中掠過一絲狡黠，心底略為明了，不由有些苦澀之感。

“我會和御前會議好好談談這件事。”國王接著說道，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身后架子上的一排排書脊有一半在陽光下格外刺眼，另一半在白色大理石柱的陰影下模糊不清，“若你能說服那些祭司，那便辦吧。此外，請你告訴圣靈會的紅衣祭司關于錢的問題，或許這會讓他很難接受吧。”

那是肯定的，你為什么不自己去說呢？明明你才是最該操勞的人，我連個實際的儲位都沒有，整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是為了什么？“下次覲見時，我會帶來好消息。”伯納德沉著臉，竭力不失禮節地起身離開。

老狐貍，他一邊掀開紗簾走到秋色初顯的花園內，一邊忿忿不平地想道，他恐怕早已有此想法，卻按兵不動，讓更等不起的我主動去找他，好名正言順地把談判任務和亂七八糟的利益糾葛都甩到我身上。呵，他自己倒是無事一身輕。

薇拉王后平素不愛打理這些宮廷瑣碎，若非公主常吩咐人修整，無數嬌貴的花種恐怕輕易便被野蠻生長的雜草淹沒。他瞥見薔薇叢中的裙影，本想繞道離開，怎想對方反應比他快得多。先是波浪般的黑色鬈發，而后是玩偶般精致的五官、奶黃色的羊毛裙，瑞茜面帶歡欣地起身，將幾枝剛摘下的粉色薔薇貼在胸前。伯納德走上園圃小徑，瑞茜指著手中的花笑道：“哥哥，你看這幾枝花怎么樣？”

伯納德伸手幫她拿掉勾住袖口的斷刺，道：“甚好。”

“那便送一枝給你吧。”

“留給母后吧。她正抱怨著有個上好的白瓷花瓶無物可置呢。”伯納德拍拍她的肩膀，勉強地笑道。自己的這點齟齬，不該沾染少女明澈如天空的心。說來也怪，困于這方寸天地間久了，時光自會積下塵垢，常拭亦難常新。可瑞茜卻一如既往地純真，或許是那對草木蟲魚都懷著熱愛與同情的心態所致吧。

“哥哥，花瓣散落一片以后，可是再拼湊不成完整的花了呢。”

是嗎？他離開的腳步一頓，驀然回首，瑞茜卻已消失在花叢中。

叁

喬伊抬頭，看見一片蔚藍與火紅。秋風吹不破暖裘，他伸出小手，一片楓葉落在掌心。

“格雷，這些葉子好美啊。就像，就像……鳳凰的翎羽一樣。

“記得以前姐姐送過我一本故事書，上面有各種神話生物的插圖。鳳凰尤令我印象深刻，雖明知是朱砂繪出的顏色，我卻總疑心其中那般濃厚鮮艷是為何故。

“你不想出來看看嗎？”

門內依然沒有回應。

喬伊跌坐在門廊邊，頭發被汗水微微沾濕。“別管我！”侍女南莉上前欲要扶起，他卻掙脫了她的手。“殿下，其實您完全可以命令他出來。”南莉低聲道。

“命令？”喬伊冷冷道，“就像對待雜役和奴隸那樣？”

“您在這里干等又是何苦呢？不如先回去休息。”南莉不安地輕捏著手指，“殿下，別這樣。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肯定會被王后重重責罰的。”

“是我害他受了傷。”喬伊蜷起身子，把頭埋在膝蓋間，帶著哽咽說道。幾個侍衛有說有笑地出現在轉角處，見此，聲音頓時低下來，南莉瞟了一眼，示意他們退回去另尋別路。

“那不是您的錯……我們都看到了，是格雷自己放棄防守，您根本收不住劍勢，才會砍到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喬伊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手，“鈍劍竟也能讓人受那么嚴重的傷……”

“奧斯汀先生早前已來看過，都是些皮肉之傷，并無大礙。包扎一下，興許明天就好了。”

他沒有接話，只是無言望著前方。

南莉什么都不懂，問題根本就不在這里。

他與格雷從小就認識，自七歲習武起，寒來暑往，一起練劍不知多少次，卻從未傷及對方。索菲婭在上，他們之間似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牽系，仿佛能“預料”到對方的失手，從而及時止住攻勢。然而，近幾令來，他卻感覺這種聯系越來越淡薄，格雷不再一如既往地信任他，轉而封閉自己的內心。誰也沒有將這件事挑明，也沒有第三者知曉，但“疏離”是確實正在發生的事。

宮廷內其他的貴族孩子，他與他們的關系時近時遠。這些人或沉默寡言或囂張跋扈或耽于享樂，無論性格如何，都改變不了他們的身份——國內諸侯的次子或幼子，被迫成為父母向國王示好的工具被送來宮廷，若不出意外，一輩子的命運就是衣食無憂、放蕩肆意，無論受了宮內多少好處，他們的忠心依然只會獻給自己的家族——這是他們榮華富貴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