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森林里散落的營火數量較之前減少許多,布魯斯特將軍引三千輕騎離開,這里倒顯得冷清了。但也許是因為臨近決戰,所以談笑的人越來越少了吧——又或者是許多火星實在太小,在遠距離上已然湮入黑暗中了。奧尼爾這樣想著,把弩矢輕輕搭在箭槽上,而后搖搖頭又取下。
沉明森林里的花果倒是茂盛,八片花瓣細長卷曲的絳紫色影婦花,如同亮藍色小燈籠般串串掛起的是“水晶光痕”的果實,藤蔓上還有些他不認識的蛋白色圓球狀小花。只是這些花果也與沉明森林里的眾多事物一般,含有劇毒,所以他們未敢好奇觸碰。
長夜漫漫,然而他們未敢放松警惕。前段時間身處森林腹地,自有天險相阻,而今他們只是埋伏在邊緣地帶,戰斗一觸即發,也再不是整支軍隊僅需寥寥幾個哨兵便可戒守的時段。奧尼爾把白日里被汗水和露水沾濕的衣衫褪下,掛在樹枝上置于灰燼邊溫著,寄希望于那一點溫度能夠烤干布料里殘存的水分。但是夜似要過半了,衣服仍不見干的跡象。
幾點疏冷星辰孤零零地吊影于天際,月光摔碎在落葉上,變成冰冷的鏡狀殘片。和他一起守上半夜的五六個傭兵開始談起漫雨城的妻兒來,借著聊勝于無的星月抒起思念之情來。而奧尼爾照例是不參與這種話題的——因為他是這個年紀同伴里為數不多的未婚者。
雖說刀口舔血的日子缺乏安全,普通傭兵受人輕視也是有的,但為漫雨城最精銳的弩手兵團——群風軍團效命,還自己帶著一支隊伍,每次出征都有著不算低的收入,這樣的條件尋一介平凡人家的女子總該不是什么難事才對。然不知是眼光太高還是造化弄人,奧尼爾這么多年來雖然也有過心悅的女子,卻從未走到最后,轉眼身邊朋友都生兒育女了,他仍孤獨一人。當然,習慣了,也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壞事。
奧尼爾摩挲著淡黃色的亞麻短衫,有幾塊地方已經洇上了洗不掉的深色,指尖仍有濕滑的觸感,大概用力一擰會冒出幾滴水來。這等糙衣自然也不是什么貴重東西,漫雨城手巧的縫匠用不了半個下午便可以制出一件,奧尼爾只是因為無聊所以沒有抑止手上無意識的動作而已。觸碰中,他忽覺有塊地方鼓鼓囊囊的,在薄衣裳內格外扎手。
本想輕輕掏出來,那物什不巧便掉到了地上,在影子里,他看不清。撿起來才發現是個不值錢的銀戒指,奧尼爾瞬間便回想起了它的來歷,并為自己如何輕易就將此遺忘感到羞愧。
塔瑪拉曾將這枚戒指鄭重地交到他的手上,并很抱歉地說因為她自己實在無法脫身去漫雨城,請他幫忙將它轉交到漫雨城的一戶人家。奧尼爾不知道塔瑪拉緣何信任自己,這樣一個相識還不到數日的陌生人,況且自己也非禮節持重、誠實守信的紳士,但無非就是傳遞一個小物件罷了,也費不了自己多少事,這個人情,順手便幫了也好,于是他許下了承諾。
那天以后,他沒有再見到塔瑪拉的身影。奧尼爾想,女巫所謂被國王雇傭來打仗的說法只是個幌子,塔瑪拉應該已經全心去尋找那個必須要見的“她”了吧。之所以說這是枚不值錢的銀戒指,是因為材料里混入了太多的灰黑色雜質,是鐵么?
他不清楚,總之這種金屬在漫雨城的首飾商那里差不多屬于十個伊塔銅幣就能打發的貨色(有時白送都沒人要),唯一的亮點大約就是指環上鑲著的一枚細長“紅寶石”——也不是真正的紅寶石,不過下品石榴石而已。如此看來,這枚戒指實在沒有什么價值,不知道怎么值得一名女巫費盡曲折一心要把它交到千里之外的一座城池的某人的手上。
或許是有什么特殊的紀念意義吧。可是為什么要想這些呢?自己只是個信使,思著窺探信件內容自不適宜。奧尼爾笑了笑,把戒指攥在掌心里,正欲重新貼身收起來,就聽得連續幾聲呼喚,抬起頭來,已迎上同伴們調笑的目光。
“隊長,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我們都叫你好一會了,才反應過來。”開口的是瘦瘦高高的金發小伙子,比約恩,艾斯諾裔。
“哦,沒什么……朋友的東西而已。”奧尼爾答道。
“來一片?”壯實的修文瑞爾人“缺耳”馬爾斯溫和地問道,遞給他一片棕色的楬蘭葉。這個外號的來源是馬爾斯在穿耳洞時由于意外,右耳被切下了一小塊。所以他現在左耳穿著刻有勒忒斯祝福符文的金色黃銅圓環,而右耳只有一塊粉色的肉瘤,看起來似是怪嚇人的,但實際上馬爾斯是他們中間脾氣最好的人之一。
奧尼爾接過馬爾斯遞來的楬蘭葉放入口中,一邊感受藥粉草香在口腔內爆開混著煙氣的滋味,一邊問道:“所以說,你們剛剛在聊什么?我一時走神了沒聽清。”
“我們在說有關沉明森林的古老故事。”塌鼻梁的格安普人斯派克搶著說道,他雖相貌平平,嘴卻是最快的。
“這些日子流言還嫌不夠多嗎?”奧尼爾笑問道。
斯派克搖搖頭,指明道:“不是流言。說沉明森林里那些能把人一口吞掉的巨蟒之類,半夜里未免太瘆人了。我們講的是有沒有聽聞過古代流傳下來的關于沉明森林的軼事,無論歷史還是傳說的碎片都好,只要別是專為了唬人而編造出來的胡言。剛才柯頓和比約恩都講過了,我們想隊長你也該說一個。柯頓說的是古修文瑞爾帝國的一位皇后曾經命喪此處,她的名字,好像是叫艾索柯特拉……”
“是伊利克特拉娜,”柯頓在一旁糾正道。
“是了,這樣取名可真是涅槃時代的流行。比約恩說他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沉明森林的傳說,大約是講這邊從前是一片古戰場——崩壞時代的古戰場。虛靈之血在這里匯聚,從而造就了反常的森林。隊長你聽到的版本呢?”
奧尼爾仔細想了想,記憶深處似有一點靈光乍現,他努力回憶著,然后緩緩說道:
“嗯……我想起來了,確有個故事,是許久以前我母親的朋友告訴我的——她是酒商霍華德的妻子,住在黃金大道,也許你們還去她那里買過酒罷。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