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你可以進來了。”
瑞茜走進房間,不出意料地聞到尚未散去的熏煙和干花的香氣,被厚重帷幕包裹的房間悶熱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解開裘皮披風的系帶,四下張望卻沒發現能放的地方,只好轉身交由侍女拿著。床帳、箱子與桌椅統統擠在角落里,房間前部的空地放置著玉石砌就的平臺,其上供奉有介神,也即北地所信仰的十一位神祇的塑像,一尊不少。
薇拉王后正獨自收拾著十余本祈禱書、各種各樣的銀器與瓷瓶陶罐,內里不是裝著香料藥物,便是奇形怪狀的寶石,總之皆是祭祀用品。瑞茜原以為自己來的算遲了,不想薇拉仍在忙著整理。這些東西她從不讓旁人沾手,故而每日都要花費大量時間于其上。
所有的東西都各歸其位之后,薇拉轉身,看見了前來造訪的公主。瑞茜正欲開口,薇拉卻迅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從桌子另一頭拿起一本封面鑲有祖母綠的厚書,手法熟稔地迅速翻頁,在某處停下來,湊近了盯著那幾行小小的墨字,隨后松了口氣,把書合上,對瑞茜說:“我今天不能和穿紫色衣服的人講話,那樣會帶來厄運。幸好你穿的是黃色?!?
瑞茜輕輕揮了揮手中的薔薇,粲然道:“母后,你不是有個白瓷花瓶嗎?放這些正合適呢。我剛從花園里摘下來的,或許是今年最后的薔薇花了?!?
“我哪有什么花瓶?”薇拉露出迷茫的神情,瑞茜注意到她頭上的銀飾有些歪了。
“是伯納德哥哥告訴我的?!?
“不,他肯定是搞錯了……等等,我想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個來著,不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沒告訴過他啊……大概是幾天前無意間聊到的吧,我記不清了……”
也難怪,薇拉的心早已被禱詞和儀式塞得滿滿的,能留給孩子與丈夫的僅剩一點而已,又哪里還會記得住自己每天說了什么呢?瑞茜暗嘆,見她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本不愿提起不堪過往,卻依舊忍不住心疼地說道:“母后,那些事早都過去了,你就不要……”
“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
薇拉被觸及傷心事,虔敬的神色又轉為郁郁寡歡。
瑞茜知道,她生下喬伊時身體有所損傷,年歲漸長,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孩子了,卻不曾想兩年前竟再次懷孕。薇拉當時無比歡喜,還召集他們幾個兄弟姐妹共同商量新生兒的名字,百般精心準備,卻不料臨盆那日,終是生出一個死胎。她從悲慟中走出來以后,便認定是自己不夠虔誠,才引來介神的懲罰,所以日夜祈禱試圖“贖罪”,不僅同時供奉十一位神——通常,人們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大典時才會想起時間之神狄澤和黑暗之神昆芙,其他時間也一般只會供奉兩三尊和自己命運相關的神祇——還從王家圖書館的藏庫里挖掘出了許多早已失傳的繁瑣古代儀式,并將其加入自己的祈禱中。
由此,她在外人的眼中變得愈加古怪起來,克萊門特國王一忙起來也不愿搭理她,除了常年服侍在側的幾個仆人,也就尚留在宮中的三個孩子,尤其是瑞茜能跟她說上幾句話。
瑞茜自懷中抽出一封信件來,柔聲道:“母后,切勿難過。你看這是什么?”
她將信封背面朝上遞給薇拉,蠟封上顯眼的飛燕草王室徽記讓薇拉眼中隱約閃著晶瑩的淚花。她微微顫抖著接過信,拿小刀輕輕刮去蠟封,將刀扔回桌上時過于心急,竟讓它滑過桌面掉在了地上。薇拉取出信紙,并未著急展開,而是先將其貼在胸前,深呼吸幾下,這才一邊展開信紙,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清冷陽光透過帷幕被風吹起的縫隙,勾勒出鬢間發絲縷縷蹤跡。
貳
“你們都到了,那接下來開始說正事吧?!笨巳R門特見御前會議六人皆已到齊,便把面前放著的羊皮紙卷推到一邊,思考了一下,有些疲憊地說道,“近衛軍的薪俸固定是一年支付一次,今年日子也快到了,前不久統算過,國庫很緊張,要是不想點辦法,付掉這筆錢以后就剩不了幾個法羅嘉了,往后要操辦的許多事情,吾怕是將無錢可用。諸位可有良策?”
“今年年景不好,貴族們不肯配合,青桓城派出的官員再怎么盡力收繳,交上來的稅仍然少得可憐,國庫基本靠幾個城市和王室直屬領地撐著,我看不如找那些自由城邦先借一些來用,等以后稅收得上來再還便是?!蓖饨淮蟪颊f道,“北方的漢納斯克同盟與我們關系不是太好,漫雨城和喻海城的銀行家應是很樂意貸款給密蘇恩的。”
“此言差矣,近衛軍薪俸是固定支出,拆借是飲鴆止渴的行為,只是把今年的危機加重后轉嫁到明年而已。”內政大臣有些急切地說道,“左右不過稅的問題,只要國王有心,讓法院嚴抓幾例偷稅的案子,加以重判,想必能給地方貴族一個警告,讓他們做些事情來配合王城這邊的行動?!?
“法律不可擅用,否則恐怕會適得其反,請陛下不要忘記,從前許多次不合情理的裁決都引起了強烈反彈,最終是得不償失。法院不會參與這些事情,如果陛下想要解決方法的話,倒是可以考慮召集全國法學家討論,是否調整稅收彈性以應對災荒年景?!贝蠓ü俪练€地說道,“這樣雖不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是或許可以防范以后類似的事再次發生?!?
克萊門特靜靜地聽著三位大臣的爭論,不緊不慢地一一評價道:“貸款就算了,近年來國庫里的金子總是時多時少,萬一還不上的話,這樣一大筆錢,足以讓我們和那個城邦的關系破裂。我也著實不太想利用法院,倒不是不重視的緣故,你們也知道,國內在正規學院學習過的法官并不很多,各地法院常常面臨人手不足的困境,裁決日常糾紛已使他們忙不過來了,我又怎么能再加重他們的負擔呢?”
“其實倒也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背聊胩斓能妱沾蟪纪蝗婚_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