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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善惡

喚作哈里特的怪物走出兩步,便被那鮫皇攔住,“孩子,你是我鮫人族血脈,當與我回去才是!”

納爾森?圖阿長戟一橫,“莫要拐騙我兒,哈里特,過來!”

“是,父親!”哈里特答他,正欲過去,那鮫皇執意攔他,右手隨意一揚,數道鱗片飛出,化作片片利刃,繞在那哈里特周圍,若是換作尋常人,稍有動作,便性命不保,只見那哈里特一手將那鮫皇推開,隨手一抓,竟將所有鱗片盡數收在手上,四翅一揮,便飛了起來。

鮫皇萬萬沒料到這哈里特年紀輕輕,竟能與他抗衡,難道神族與妖族結合,竟能產生什么不可知的威力不成?

待哈里特落到了納爾森?圖阿身旁,納爾森才對那鮫皇道,“鮫人族隸屬西國,實乃西國勢力,未經北王室批準,何故暗中潛入我北國國境,若說僅僅為找這孩子,未免太過牽強!”

那鮫皇方回過神來,他細細打量了納爾森?圖阿一番,方道,“納爾森?圖阿,你身為人族,卻養大龍妖兩族的孩子,如今發現他真身,亦未遵從世俗眼光殺他棄他,仍是將他當做生生子,只這一點,本皇敬佩你。

然你若真為了這個孩子好,還是將他交給我們鮫人族,他非人族,混跡人族之內,必會為人族所不容,僅一個小小的圇峪鎮,已讓他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你還敢讓他四處亂走嗎,你不敢,你只能將他像頭牲畜一般的拴起來。

存了生命,卻沒了自由,更要時時刻刻被人詬病,連你亦是,你身為北國七軍首領之一,也會因為收養一個妖族而屢被構陷。

至于龍族,龍族已將他視作恥辱,他若回去龍族,只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唯有我鮫人族,才是他真正的至親,人族雖稱我們鮫人為妖,然而許多時候,妖要比人有情,如今,也唯有鮫人一族容得下他,讓他不必東躲西藏,可以堂堂正正的活著。”

鮫皇這一番話說完,納爾森?圖阿便似一個沒了牙的雄獅一般,他猶豫了片刻,放下了長戟。

“將軍!”一旁的尤金大呼道,“莫聽他胡說,鮫人族生性殘忍,哈里特要是跟他們走……”

納爾森?圖阿舉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說,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兩日之后,我給你答案,在此之間,不可傷害北國百姓。”

“好!你說兩日,本皇便等你兩日。”鮫皇話畢,帶著另一個鮫人鉆入地底,不見蹤影。

鮫皇方走,納爾森?圖阿便扶住額頭,極為頭痛。

“父親。”哈里特上前扶住他。

納爾森?圖阿緩了緩,才轉過身來,對佛格斯三人道,“抱歉,家事繁瑣,招待不周,勞煩幾位到我府中一敘。”

圖阿府坐落在圇峪鎮西邊的一個荒郊之中,三三兩兩屋落相聚,盡是玄兵之家,遠些的地方,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營帳,看不到頭,當是守夜兵用的。

一進府邸,便是一片安靜,只有一些玄兵在各個門口把守,并不見家仆之類。

“啊,我這地方都是當兵的,比較簡陋,幾位莫怪。”納爾森?圖阿解釋道,方才那怒氣沖沖的尤金,此刻站在他的身后,低眉順眼。

“將軍客氣。”佛格斯說著,有意無意看了納爾森?圖阿身旁那哈里特一眼。

納爾森?圖阿如何不知他這一眼別有用意,當即轉過身道,“哈里特,為父要招待客人,你去做些飯來。”

那哈里特頷首應是,便轉身去了。

萊雪?北看著哈里特遠去的背影,怔怔道,“你讓那怪、讓他做飯?他做的飯能吃嗎?”

“我軍中奉行節約,是以我府中沒有廚子,這許多年,府上的飯都是我那孩兒做的,雪公主放心。”

幾人心驚,這萊雪?北一路以黑巾遮去銀發,已是極為低調,這納爾森?圖阿仍然能看穿她身份,倒是不知是何原因。

以萊雪?北性子,自然忍不住問他道,“圖阿將軍好眼力,但不知您從何處看出我身份?”

納爾森?圖阿笑了笑,“當年北、西兩國交戰,雪公主尚且年幼,被本國巫師擄走獻給西國,意欲顛覆北王朝,是我率玄武軍連同青龍軍孤軍深入,將公主從西國搶出,自當年起,公主右手上就有一個暗紅色的戒指,想來這戒指不是凡品,竟能隨著人的骨骼生長而發生變化。”

萊雪?北曾被擄走一事并未聽說過,森德爾看了看萊雪?北,她原本靈巧的眼中竟似有了一絲殺氣。

那眼神他從來沒有在萊雪?北身上看到過。

萊雪?北靜了靜,瞳孔微動,緩緩道,“將軍好記性,當年的事,我已記不大清了。”

“公主貴人多忘事,記不清也是人之常情。”納爾森?圖阿頓了頓,感嘆道,“當年兩國大戰時,玄武、青龍、白虎、朱雀正值全盛,四軍合力,用無數將士的鮮血換來了北國的勝利,沒想到勝利之后,又是一番光景,如今僅有白虎、朱雀兩軍尚為完整,玄武分成了玄軍、桅木軍、獬軍三系,青龍軍裂作了亢金軍、天鷹軍兩派,若說起四軍曾經的輝煌,我亦記不大清了。”

“以身殉道不茍生,道在光明照千古。四軍輝煌與否,并不重要,將軍生是北國之將,死為北國之魂。今日之前,我從未懷疑過您對北國的忠心。”佛格斯道。

“一心忠赤山河見,百戰功名日月知。你們懷疑不懷疑,有什么要緊?我納爾森?圖阿自參軍起,一心報國,旁人若要構陷,我身為武將,自是百詞莫辯。”

“百詞莫辯太過嚴重,將軍不如說說那四翅之人、神妖之后吧。”佛格斯咄咄相逼。

“他雖為神族與妖族后代,但由我一手養大,生性善良,未曾害人,亦未做過一件錯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佛格斯反駁道,“圇峪鎮的人是不是他殺的,并不重要,魔之稱為魔,是其摒棄善心,從惡入流!妖之所謂妖,為其暴躁易怒,性情不定!若有一天,他真反了北國,圖阿將軍,您這一軍之首有何話說?”

納爾森?圖阿一頓,正欲開口,佛格斯接著道,“即便有話,您曾是整個玄武軍的首領!玄軍二十萬雄師如何?從這里分裂出去的桅木軍、獬軍三十五萬大軍又如何?從前的時候,不都是以您馬首是瞻,將軍當曉得其中輕重。”

佛格斯說完這番話,緩了緩,才道,“事關重大,晚輩無禮,將軍莫怪。話已說完,晚輩等將軍給出一個讓北國百姓滿意的答案……可否有空閑的屋子讓我們暫歇一宿,待此事完結,我二人便護送公主回宮。”

納爾森?圖阿長嘆一口氣,“尤金,帶雪公主與兩位使臣去歇息吧,不可怠慢。”

那尤金道是。

佛格斯作揖道,“今日就不叨擾將軍了。”便隨著尤金去了,萊雪?北森德爾二人亦跟上他。

話說森德爾進了房間,想起方才佛格斯同納爾森?圖阿兩人之間爭論,佛格斯雖然屬拓而達家族,卻一心為北國,他的擔心不無道理,而納爾森?圖阿對北國也是一片赤誠。

若說誰有錯,他卻想不明白。

是佛格斯?

是納爾森?圖阿?

亦或那個被人稱作怪物的哈里特?

他覺得,他們都沒有錯。

想到此處,森德爾心緒煩悶,便起身到外面閑步,方出屋門,便聞到一陣飯菜香氣,他連著幾日未睡,清晨又背著萊雪北追了許遠,此時腹中空空,不覺肚子響了幾聲。

他朝那香源處行去,到了廚房門口,只見被人稱作怪物的那哈里特腰間系著圍裙,一手鏟子,一手顛鍋,鍋中的菜肴色澤鮮艷,熱氣騰騰,極為誘人。

看哈里特如此熟練,想必正如納爾森?圖阿說的,從年少時候便開始做飯了。

森德爾正想著,不妨那哈里特陡然轉過身來,他清冷的臉上并無任何表情,手上仍是端著炒菜的鐵鍋,另一手拿著鏟子。

“吃飯嗎?”哈里特問。

森德爾本是出來轉轉,沒想到能遇到哈里特,更不妨他有此一問,半晌,才道,“我……不餓。”話剛說完,肚子便不爭氣的叫了一聲。

哈里特并沒什么反應,只是手腳麻利的盛了一碗飯給他。

森德爾窘迫的接過那飯,道聲“麻煩你了。”

哈里特將手中鐵鍋橫了過來,往他碗里澆了些菜,把剩下的倒在一旁的碟中,開始做下一道菜。

“當當當當當!”他切菜的手法極為嫻熟。

森德爾有些難為情,他幾口吞完飯。起身道,“有什么要我幫忙嗎?”

切菜的聲音陡然停下來,哈里特仍是背對著他,問道,“你會做飯?”

“我也是……自小做飯。”

哈里特轉身指了指地上,“你把那肉洗一洗,切成塊。”

“哦。”

森德爾在案上拿了個盆,走過去蹲下來,擼起袖子,從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些水,將地上的肉放進去。

哈里特復切起菜來。

一時間,廚房之內只有“當當當……”的切菜聲與森德爾洗肉的水流聲。

“謝謝你。”

“謝謝”兩個字,本應充滿感激之意,然從哈里特口中說出來,卻是冷冰冰的。

森德爾一怔,轉過身去,哈里特已將油倒進鐵鍋里。

他不知怎樣回答那哈里特,便不做聲,仍是安靜洗肉。

鐵鍋中的油發出一點一點的油熱之聲。

哈里特忽問道,“人人都道我是怪物,懼我厭我,不肯與我多說一句話,稍有近身半分,便早早離的遠些,你為何不同?”

森德爾望了望哈里特,他背影之上盡是孤單落寞。

尤金說,他成年之前,與人族一般無二,眾人也是當他人族一般的看待.

如今他生了四翅與鱗片,沒了人的外形,便成了怪物,一夕之間受到無數非議指點。

于是安慰他道“我沒什么不同,從前我與他們一般,覺得丑便是壞,怪便是惡,但我家中祖父曾于雪狼口中強奪我命,因被雪狼撕破面皮,外貌盡毀,只能終日已面紗遮住,你這樣貌,在人族中間,也算極為正常,只是多生翅膀,有些鱗片,旁人懼你,乃是怕你為妖,即便你真為妖,我并未見你殺人,何況,在我看來,你本是個善良之人。”

“善良?善良……”哈里特頓了片刻,說道,“你這人,確與尋常人不同。”

忽聽“嗞啦”一聲,乃是哈里特將案子上的才倒進了油鍋里,進行翻炒。

森德爾洗好肉,亦放在一旁的案子上大力砍起來,將那肉剁為小塊。

二人再無交談。

且說一行人吃過晚飯,納爾森?圖阿便派哈里特去處置那食人肝的蛇妖,佛格斯囑咐森德爾暗中跟著那哈里特,看他有否異舉,森德爾心中覺得哈里特并非如佛格斯想的那般,但也不好直說,只能照他話做。

天色剛暗下來,哈里特揮動四翅,在暗暗的夜空中飛翔,他的雙眼凝視著被夜色漸漸籠罩的大地,眸中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森德爾御風跟著他。

只見他忽的四翅一收,輕飄飄落在地上,轉過身來。

森德爾匆忙貼在一棵柏橡樹后。

哈里特向西邊望了一眼,嘆了口氣,走過來,在柏橡樹的另一面,倚著樹根坐下了。

不知他是否發現自己,森德爾是一動也不敢動。更不知這黑天半夜的,本要除妖的哈里坐在這里是為什么。

過了許久,哈里特似乎睡了一覺,連著多日未睡的森德爾更是有些朦朧,他背靠在柏橡樹上,映著周圍略暖的春意,有些懵然。

“你說,人為何而生?妖為何而生?神與魔又為何而生?”靜了許久的哈里特忽而問道。

森德爾一怔,不知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在問自己?但無論如何,自己遲早要被他發現的,森德爾不再躲避,亦背靠柏橡樹坐了下來。

他抬起頭,透過稀疏的樹枝看到了天上漸漸明朗的月亮,幻靈大陸自誕生起,來回往復,便在不斷變化之中,唯一不變的,便是這一輪明月。

“為何而生?”森德爾思考了片刻,“……大概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為愛與希望而生的吧?”

柏橡樹背面的哈里特想了想,又問,“那么,善為何而生?惡又為何而生?”

森德爾窒了片刻,不知這哈里特在想什么,于是道,“……我尚年輕,不算大懂這些,但眼下認為,善由心生,當不為旁的什么,至于惡,大概是因欲望而生吧?”

“為何規定人神為善,妖魔為惡?”哈里特又問。

“……可能因為妖魔做的壞事比較多吧?”

“若說人生而為善,我卻見過許多作惡之人,若說妖生而為惡,卻也有不傷人之妖,便如我,從棄嬰到如今,并未做過一件錯事;神又如何,既有私欲更有陰謀,若真能主持世間秩序,又哪里有妖魔之稱?為何世間以外形分族,并不以善惡劃分陣營?”

“這……”哈里特這番話,問的森德爾腦中混亂,并不知改如何答他,想了想,才道,“可能是同族較外族更值得相信吧?”

“但我往日聽說,同族之人,也會互相背叛,哪怕親如兄弟,亦有為爭名奪利而自相殘殺,任何一族皆是如此,有利益,便有紛爭,有惡,定有善,自相殘殺更是常見,何故稱人族便善?妖魔必惡?”

森德爾想了許久,終于想不出能夠回答哈里特的話,訕訕道,“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

森德爾哪里知道,這哈里特自小在玄軍中長大,向來以為自己是個人,直到幾日之前,成年之時,才被旁人稱作怪物,在過去的十六年間,他從未想過,妖魔生來屬惡是什么原因,但是如今,他身份已大不相同,不免時刻在如何自處之中掙扎。

頓了頓,他又問,“我從幼年時起到如今成年,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那些人,他們往常待我至親至善,怎么只因我變了外形,便要喚我作怪物?一眾均是懼我怕我,恨不能殺我而后快?”

似乎,他在為自己辯解。

森德爾一怔,若說哈里特的錯誤,大概都來源于他不能選擇的出生。

森德爾忽有些同情他,未免他再傷神,忙轉移道,“你不是要去城西除掉那殺人的蛇妖嗎?今日不打算去了么?”

哈里特雙手抱在胸前,換了個舒服些的靠姿,他的眉間浮現出一些無奈,“那蛇妖……其實我非今日才發現她,從殺了第一個人開始,我就發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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