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夜，屋內早已熄了燈，整個客棧籠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森德爾趴在門上，偷過縫隙觀察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哈……”萊雪?北長長的打了個哈欠，“你都看了一晚上了，外面那么黑，能看見什么呀？”

整個客棧本是一片寂靜，冷不防萊雪?北突然冒出這一句話，森德爾忙回過身來，壓低聲音道，“雪公主，您小聲些，若被那兩個鮫人發覺，就不好了。”

萊雪?北又打了個哈欠，雙眼迷離道，“我好困啊，說不準，他們今晚就只打算睡覺呢，你也要看一夜嗎？”

森德爾知道，若同萊雪?北說下去，他們的聲音定會被旁人聽到，只簡短的道了聲，“是，雪公主。”便不再言語。

萊雪?北看他無趣，加之困意襲來，也不再問他，一肘拄在桌子上，頭靠在手上，時不時驚醒。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對面仍是一片死寂，難道他們真的只是來住宿的？森德爾向上面看了看，不知佛格斯那邊現在怎樣了？

這鮫人與那兩個龍裔住的甚遠，一個在二樓最西，一個在三樓最東。此刻佛格斯與森德爾之間也隔著甚遠的距離。

漆黑的夜色漸漸變得稀薄，依然很黑，不過，習慣了黑夜的雙眼已能看到東西。

森德爾算了算時間，已過了四更了，天就要亮了。

晨光熹微時。

客棧的小二已提著一桶水來將桌椅挨個擦干凈，又將一樓至三樓的過道抹了一遍。

各處的客房都有了動靜，宿在此處的人們已然醒了。

森德爾伸了伸腰，“砰砰砰！”門口傳來佛格斯的聲音，“開門。”

森德爾忙將門打開，“怎樣，昨晚那龍族有什么動靜嗎？”

佛格斯搖了搖頭，又將門關住，透過門縫向對面看了一會子，對面仍是毫無動靜。

佛格斯冷哼一聲，“若說他們真是來住宿的，我絕不信。若是常人也就罷了，一為神族，一為妖族，越是沒有動靜才越顯得可疑。”

“只能繼續盯著他們了。”森德爾道。

二人說話的功夫，吵醒了萊雪?北，她迷迷糊糊的醒來，見二人頂著微黑的眼圈，臉色泛青，佩服他二人一夜未睡，便到榻上接著睡覺去了，再不理他二人。

這二人雖略感疲憊，卻委實沒有睡意，仍是晝夜不停的盯著那龍族與鮫人族。

那兩個龍裔每日日頭初升便要到外面游歷一圈，至傍晚才回來，而那兩個鮫人每日日落出去，總在凌晨左右回到客棧。

雙方進出的次數多了，不免互相碰到，亦只當做未曾看見一般，擦肩而過。

這日晚上，森德爾同往常一般，趴在門上，透過縫隙觀察對面有沒有異動。

又一個無眠的四更來了。

萊雪?北仍是伏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啊！”

客棧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森德爾一驚，正猶豫著要出去看看還是繼續守住這兩個鮫人，忽聽“吱呀！”一聲，對面的燈依然熄著，但森德爾清楚的看到兩個鮫人走出來，幾乎在一瞬之間便到了樓下。

與此同時，樓上靠東邊處亦傳來開門聲。

森德爾來不及多想，轉身便背起那萊雪?北。

萊雪?北本睡的踏實，冷不防被那慘叫聲嚇了個激靈，立刻清清醒醒，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覺得自己到了森德爾背上，慌張問道，“怎么了！方才那是誰的聲音！”

森德爾來不及答她，匆匆去追那兩個鮫人，一出門，一眼看到佛格斯方從客棧門口追出去。

森德爾跟著出去，因這一聲慘叫，街道四周的燈已紛紛亮起來。

微微亮的天色下，聚集著一群人，森德爾湊近前去，向人群中探了一眼，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人，那人胸膛之處一片血污，想來剛剛那聲慘叫便是此人發出的，再一轉頭，兩個鮫人方從拐角消失，忙尋跡過去。

兩個鮫人越走越遠，森德爾幾日未睡，卻不覺困意，一路緊跟，不敢有絲毫放松。

這里已出了圇峪鎮許遠，四周盡是荒山，一堆堆雜草在北國極其短暫的春天里瘋狂的生長。

天色漸漸亮起來，荒郊野嶺，死寂而陰森。

森德爾四下探看一番，哪里還有鮫人蹤影。

“誒？那兩個鮫人呢？”萊雪?北由于在森德爾的背上，視線較森德爾要廣許多，不過此刻，她亦看不到半個人影。

“我們跟丟了。”森德爾有些懊惱，“也不知拓而達兄那邊怎樣了？”

兩人正說著，四周陡然刮起一陣狂風，方亮的天色竟然漸漸暗下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四周聲音越來越大。

森德爾背著萊雪?北，極為小心的后退。

這一片越來越黑。

“嘶！嘶！嘶！”上空陡然傳來幾聲毛骨悚然的怪叫，又有類似翅膀煽動的聲音傳來，那煽動之聲越來越響，山中野雞野兔紛紛逃命。

“呼！”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他們頭頂一閃而過。

“剛才那是什么！”萊雪北驚恐道。

森德爾黑色的瞳孔里亦閃著深深的疑惑。

思考間，又是一陣聲響，兩人從后面飛來，他二人背后的翅膀急速揮動著，緊跟著那黑影不放，正是這幾日宿在客棧的那兩個龍裔。

那兩個龍裔方飛過去，佛格斯便從后面過來，一眼看到他二人，來不及問森德爾那兩個鮫人何處去了，只道了聲“追！”便追著那龍裔而去。

鮫人已無蹤影，森德爾轉瞬便跟上了佛格斯。

那龍裔飛了多久，他們也便追了多久，待停下時，日頭已快升到當空。

佛格斯攔住森德爾，三人隱在草叢中，查看山下情景。

前方一個人站在那里，他的臉光潔的如同初生嬰孩一般，若僅僅看臉，也算是個極美的男子。

然而上蒼絕不會打造出任何一件完美的東西。

那男子肩上長著四個巨大的翅膀，較那兩個龍裔的翅膀要大上許多，那翅膀黑黃相接，若是放在龍族里，不知是什么修為？然龍族向來只有雙翼，他不是龍族。

他的雙手與脖頸上長滿了鱗片。

在他身后，兩位龍裔互看一眼，緩緩拔出長劍。

“你們為什么要殺我？”怪物轉過身去，問他們。

那青翅女子道，“因為，你是龍族的恥辱。”

“既不承認我為龍族，又為何將我視作龍族恥辱！呵呵呵……”那怪物慘笑一聲，“枉龍族自稱神族，盡是一派小人作風！”

“我只問你，這些天圇峪鎮上失蹤的百姓，是否為你所殺？”那白翅男子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們不是一樣要殺我！若非要編出一個理由么……”那怪物怪笑一聲，“因為我的父親是神族龍皇？母親是妖族鮫人？而我么，是一個非人非神，非妖非魔的怪物？”

他不是人族，卻有人的體格與五官。

不是龍族，有比龍族更多的翅膀。

不是鮫人族，卻有鮫人獨生的鱗片。

他是什么？沒有人說的清他是什么？一個，怪物？

是的，怪物。

躲在后面的森德爾三人倒是萬萬沒有想到神族與妖族竟有如此牽連，一時間，不知是真是假，但只看這怪物身上種種，已然信了大半。

對面二人大怒，齊聲喝道，“閉嘴！”

雙劍合璧，天空一道驚雷劈下，二人一瞬化作一青一白兩條巨龍，張牙舞爪朝那怪物飛去。

三人以為那怪物必要誓死掙扎一番，何況那兩個龍裔追了這么久，若他不停下來，倒也追他不得，而若是真真斗起來，那兩個龍裔亦未必是這怪物的對手。

佛格斯心中暗想若龍族殺了怪物，他們自可暗中離去，也了結圇峪鎮這連日以來的命案，只是場中雙方少不免要大戰一番。

不料那怪物并無動作，只是靜靜站在那里，像是認命了一般，將性命交于他二人手中。

只見那一白一青兩條巨龍纏在怪物身上，愈纏愈緊。

森德爾雙拳一捏，便要起身，佛格斯按下他，“你做什么！”

森德爾拿開他手，“我去救他。”

佛格斯一愣，“你瘋了不成，那東西遍身鱗片，四個翅膀，必是我們尋訪多日的怪物！借龍族之手殺了他，這是天賜良機！”

“看他修為，那龍族二人絕不是他對手，他有意放過他們，那龍族二人卻咄咄相逼，要至他于死地，若說起身份來，只要未曾殺人，他也是個無辜的北國百姓罷了！無論他長什么樣子，是不是怪物，萬物皆有靈，我既沒有親眼看到他殺人，怎么能見死不救！”

佛格斯生平頭一次聽人說出這種悖論，一時氣急，卻找不到反駁他的話，差些要咳出血來，干咳兩聲，怒道，“怪物就是怪物！今日放了他！來日必有更多百姓無辜慘死！你若非要出去，便先來同我比過！”

“你們當本公主死的不成！”

那萊雪?北瞪大了眼睛。

眼看三人此時處在生死邊緣，他二人又要打起來，怒道，“我們方才聽到了龍族不可公諸于世的秘密！先不說那怪物是好是壞，就說那龍族，我們三人身上均重傷未愈，待那龍族殺了這怪物，難保不會殺了我們滅口！這荒郊野嶺的，即便殺了我們，又有誰知道！你們有打架的力氣，還是先想想怎么活著離開這里吧！”

三人再看場中，只見那怪物已滿身是血，二龍仍是纏住他不放，眼看他今日就要命喪于此，森德爾更不遲疑，起身便沖了上去。

佛格斯與萊雪?北一驚，已拉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