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阿五沿著二哥的足跡，去離家一百多公里的縣一中，正式開始了自己的復讀之路。

復讀，對于上個世紀的很多學子來說一點也不陌生。

五六年前，阿五所在生產大隊一位朱家的大哥，一直復習了八年，最后還是名落孫山，大隊的村民背后都叫他“朱八界”。

想來那需要何等的毅力，得需要忍受多少的白眼啊！

當時在農村那種環境下，為了解決吃“國家糧”，跳出農門，確實只有讀書一條華山之路可走，當然也可以去廣東做個打工崽，阿五高中落榜的同學絕大部分都去南方打工了。

然而湘西的民風還是受幾千年所傳承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影響，而且那么根深蒂固，阿五媽自己沒有讀多少書，吃了一輩子沒有讀書的苦，在她眼里，“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讀書就意味著功名利祿，道理就這么簡單吧。

在班主任的幫助下，阿五順利地插進了他教的高三應屆生班，而且學費全免。

當時縣一中、二中為了提高升學率，對當年落榜生按照分數高低給予不同的學費優惠政策，阿五離上線差七分，所以學費全免。

別小看那五十多塊的學費，可決定了一個農村學生一生的命運。“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阿五深深理解這句話的背后含義。

縣一中不愧是省里的重點中學，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比原來阿五就讀的鄉下高中要強很多。

阿五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足球，第一次上英語課聽到老師用錄放機放正宗磁帶，第一次不用自己帶米，而是花錢買飯菜，吃多少買多少。

雖然是重新學一遍高三的課本，但是一中老師的水平確實要高出一大截。

很多原來沒有弄懂的概念阿五終于弄明白了，很多原先只知道死記硬背的公式阿五也知道推導了。

阿五才知道以前學的很多英語發音不正確，才知道其實高考語文第一道拼音還是有可能做對的，而不是直接放棄；才知道數學、物理只有真正把公式、概念理解透徹了，才能舉一反三，光靠題海戰術是不行的。

當然，城里孩子確實與農村孩子不一樣，從穿著打扮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是來自農村還是城市。

以前阿五在鄉下穿布鞋覺得很正常，到了一中馬上就感覺到自己老土了，尤其有女同學瞪著眼睛看阿五腳下的布鞋時，阿五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在阿五住的是大的集體宿舍，四五個班的同學在一起住，大家進進出出都很忙，沒有人關注你。

那個時候，來自一個村的蔡為軍就是阿五最親近的人了。

阿五也第一次看到有應屆的同學在宿舍里不去上課，第一次看到有同學在高中公開談戀愛，第一次聽到有同學說讀書不讀書沒有什么用，反正爹媽已經安排好了工作。

當然，他們是他們，阿五是阿五！

阿五知道自己不能與他們比！父親不在了，母親在接近失明的情況下還在納鞋底掙錢，大姐在廣東拼命掙錢，每月按時給阿五寄來十元錢。

復習的機會來之不易，阿五沒有退路，必須考上大學，這是一生中唯一的機會了！

第一次摸底考試，阿五在班上排名第八。

班主任告訴阿五，根據縣一中以往的高考情況，阿五很有希望考上重點大學，要他好好努力！

為了提高英語的語感，阿五覺得自己還需要多做閱讀理解與完型填空。

一次，阿五看到同桌有本《英語園地》，就想借看一下，于是阿五試探著問：“能不能借給我看一下？”那位同學可能覺得阿五是復習生，穿得又特別土氣，理都沒有理他，當時阿五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后來，阿五轉眼一想：“人家憑什么借給我，我與他又沒有任何交情。”

于是，周日放假的時候，阿五一大早就爬起來，鍛煉完身體，匆匆忙忙吃完早飯，阿五就步行五公里去縣城新華書店，因為蔡為軍告訴阿五，新華書店有《英語園地》賣。

果然，新華書店有很多參考書，包括《英語原地》，可是阿五沒有錢買。

為不引起售貨員注意，阿五強迫自己快速把《英語原地》上面的閱讀理解與完形填空瀏覽一遍，然后假裝看其它的書本。

后來阿五發現新華書店也沒有管得那么嚴，他就有時間慢慢推敲每一個道題目了，包括語文、數學、物理等不同科目的教學參考書，阿五都采取了同樣的方式。

阿五真的要感謝那家新華書店開放、包容的銷售方式，給他這樣一個買不起參考書的農村孩子廣泛接觸外界知識的機會。

期末考完英語，阿五感覺還不錯。

第二天晚上睡覺之前，阿五聽見隔壁其他班的同學在議論：“聽說這次英語全校考第一的是一個叫什么陳東宏的，是其他學校轉過來的。”考了全校第一！阿五真的沒有想到！

那次期末考試，阿五在班上排到了第四，前面還有三個應屆學生！主要還是數學拖了點后腿，后面一道應用題阿五理解錯了，沒有做出來！

寒假，阿五決定不回家，他要好好利用這個寒假把數學補一下！再說回家還需要七八塊的路費，阿五有點舍不得，家里又沒有電燈，就那么一盞煤油燈，媽媽剁豬草，喂豬都需要，阿五不能與母親去搶。

那天，阿五遇到班主任，班主任聽說阿五寒假不回家，非常驚訝：“你連春節都不回家過了？”阿五沒好意思說自己家里沒有電燈，就說自己想好好補習一下數學。

“阿五，那你寒假就到我家里來吃飯吧，不要你的伙食錢！”阿五心里一陣熱乎。

寒假，學校里非常安靜，宿舍門被管司務的老師封了。

班主任與司務老師說阿五春節不回家，那個老師給阿五保留了一間教室，阿五就把被褥、吃的拿到教室，吃住、看書都在教室里。

大年三十的晚上，師母派她家兒子過來喊阿五吃年夜飯。

當時阿五正在計算一道立體幾何題，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就把吃年夜飯這茬給忘記了，直到后來老師端著年夜飯、醪糟湯圓等送到教室里來，阿五才想起，覺得挺不好意思。

“阿五，好好學！為你自己，也為你母親爭口氣，老師相信你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

老師的兒子到現在還說：“阿五哥，我真的太佩服你了，大年初二我們去看電影，回來快晚上十一點了，你的教室還亮著燈。當時我爸爸就說了，像阿五這么勤奮的孩子考不上重點大學才怪呢，他要我向你好好學習！”

是的，阿五堅信自己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其實什么是重點大學，阿五一點概念都沒有。

反正當時在阿五的腦海里，考上大學就可以吃國家糧，可以拿工資，可以讓媽媽住上好的房子，吃好的、穿好的。

很多農村的孩子當時都是這么想的，幻想有一天烏雞變成鳳凰。

那個寒假，阿五把自1982年以來的高考數學、物理、化學題全部做了一遍，同時重點把老師講過、阿五做錯的題目重新做了幾遍，真正搞懂。

寒假過后，阿五感覺自己對數學、物理、化學的理解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原來想不懂的題目豁然開朗。

開學后第一次摸底考試，阿五排在了第二，又前進了兩名！班主任有一次特意給全班同學講了一個勵志故事，阿五聽到后來才知道班主任老師說的就是自己，不過老師沒有點名。

故事的主人公最后考上了清華，阿五后來覺得班主任算命算得真準！

夏天來臨的時候，受到蚊子的騷擾時，阿五又用塑料袋如法炮制。剛開始他還要面子，不好意思把塑料袋套在頭上，后來，阿五就故意等熄燈的時候才進入宿舍，反正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見，而第二天早上阿五是第一個起床去鍛煉的。

不過，聽說好幾個半夜起來小便的同學都被阿五那副行頭嚇得夠嗆，一想也是，兩只手、兩只腳、腦袋上都蒙著塑料袋，冷不丁一看，夠嚇人的，不過大家后來習以為常就覺得無所謂了，反而很多同學知道實情后，主動邀請阿五與他們睡一個被窩。

同學們的好意阿五領了，但是都被阿五拒絕了，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人沒有辦法選擇出生，但是可以選擇有尊嚴地活著！

高考之前的兩個月，阿五如同進入辟谷的境界，基本只與自己對話，外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

有的時候阿五整個下午都在做題，就是連上茅廁都是連跑帶奔的，他生怕漏過任何一個知識點。

因為阿五知道，自己已經與高考錯過一次了，再也不能錯過第二次了！

人的潛力一旦爆發出來，確實不得了，阿五后來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就有那么大的一股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