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遠山(一)
- 胡兒不知夢歸處
- 丁楚辭
- 3195字
- 2018-12-19 17:24:39
香樟樹上結的野果子又剝落了下來,我家園子里種下的芽苗出頭剛滿三天,就被老鼠啃了個遍,我偷偷放了些老鼠夾,于是土墻上那只慵懶的老野貓就不再需要我喂了,早晨出門上學時它還會叫一聲來跟我道別。
這段時間里,我正式晉升為鎮中附屬初中的一名初三學生,即將成為引領西水鎮小屁孩團伙們的大姐大,對這些一個一個突然被戴上的標簽,我倒是覺得自己還可以再過幾個兒童節,還可以蹲在家門口跟幾個小屁孩兒們玩沙包,還可以在阿媽突如其來的大吼大叫下鎮定自若,可時間卻是個健步如飛的老人,連我都追不上了。
“貓先生,記得減肥啊!”早晨,我急急忙忙出門,順手跟老貓打了聲招呼,可它卻傲嬌地撇過頭,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著。
我并不打算與它計較,因為在學校等著跟我計較的人大有人在,自升入初三以來,我已經連續遲到接近一個月,我覺得自己可以一舉拿下鎮中長跑前三甲之一,當然在都是女生的前提下,其他人發揮失常,我是超常發揮。
當我看到模糊的身影的右臂上掛靠的猩紅的值周生臂章時,我就猜到昨日和老沈家雙胞胎小不點抓鬮時連抽三把都是炸彈,原來就是預見今天又將遭遇這一劫,但我還知道在此刻嚷著勇往直前奮不顧身的人是蠢蛋,只有審時度勢、另辟蹊徑的人才可躲過這一劫。我知道有條通往學校高墻側面的小路,墻邊上很久之前就栽了一棵無人問津的粗壯的大樹,爬樹的功夫我從小就練成了,爬到樹上再跳到墻上輕而易舉,然而怎么從墻上下去又是另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了。
催命的上課鈴響起來了,幾個遲到的學生冒著跑斷腿兒的危險也要走在老師之前的精神也著實讓我有了更大動力,準備咬緊牙向下跳,我齜著牙的聲音像極了夜晚常常在菜園子里出沒的老鼠,可老鼠即使是個小短腿兒,也是短跑長跑樣樣精通,我卻連老師們的爪牙們都跑不過,還得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成就自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高風亮節。
“你就不怕摔死你?”
程忍冷不丁地從一旁冒出一句話來。
“摔死也不能讓你得逞!”我倔強地說,可說出口后又細細回想這句話似乎不太恰當。
“什么得逞……你會不會用詞語!”程忍滿臉通紅地大喊,我很疑惑為什么程忍瞬間就能體會到其中的曖昧因素,難道初三是男生們某方面的爆發期?
“為什么呢?”我想著想著,不禁將腦子里所想的問題說了出來。
“什么為什么……你趕快給我下來!”
“你得保證不告發我不記我名字,幫我在老師面前糊弄過去我就下來!”
“哈?”程忍擺出一副“煩死了”的表情說:“你死心吧,你眼前看到的路其實不是路,是政教處向你敞開的大門!”
“那不還是路?”
“蔣回雪!請展開發散思維好不好?”程忍受不了地說:“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去政教處接受批評指教之外無路可走!”
我想了一下后,彎腰拍了拍褲腿,說:“好吧!”
“你早該這樣了。”
“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了然于胸的對程忍笑了笑,像是做了個決定,“程忍,那個……咱們這么久的同學了,你也應該了解我了吧?”
“不了解!”
“咳咳……伴隨我長達十五年的座右銘就是——”我頓了頓,“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我一說完,迅速向程忍跳過去。
“哎喲!要死了你!”
程忍趴在地上,一臉憤怒地看著越跑越遠的我:“我沒有見過學狗撲人學得這么像的!”
我老遠朝他揮了揮手,表示感謝。
老師們陸續到達各自要上課的班級,我站在班級門口躊躇,想著再辟什么樣的蹊徑才能度過下一關,超級瑪麗打怪升級,我卻面臨挨罵降級的風險。
“還不快進來?”
數學老師冷硬的聲音從教室里傳來,我藏在隔壁班后門的小心思瞬間被戳破,我只好扮作可憐樣,佝僂著身子,低著頭一瘸一拐地站在教室門口。
數學老師是個年輕的女教師,姓李,應屆畢業生,卻愛裝模作樣,對待成績優異和成績差的學生的態度涇渭分明,十足的“嫌貧愛富”,而我又是屬于她最嫉惡如仇的那一類,成績差勁還毫無上進心,當然,這也不關她的事,可能剛剛畢業熱血過頭,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拳腳相加倒不至于,可冷嘲熱諷是少不了的。
“真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回事,領銜班級吊車尾的位置還不自知。”李老師不自覺地瞥了我一眼,繼續面對眼下的學生說:“你們這些后面的,老老實實地呆著不好嗎,睡覺也好,傳紙條也好,看閑書也行,就別整天給我來這些遲到的幺蛾子,你們知道每天這樣來一次得耽誤前面同學多少工夫嘛!”李老師突然轉過頭對著我:“蔣回雪,人要臉樹要皮,你最好給我編出個有臉有皮的理由來,不然就先去找你們班主任吧!”
“我……我早上起晚了!”
“據我所知,你已經將近一個月都遲到,你不會次次都用這個理由吧!”
“我早上起晚了,是因為我睡晚了。”
“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沒有。”我說,“我什么也沒干,很早就躺在床上了,很困,就是睡不著,半夜還總是醒,每天都這樣。”
李老師不說話了,好像在思考我的理由的真實性,過了許久,她才說話:“叫你阿媽帶你去看看醫生,進去吧!”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回到了座位上。
我的座位位于教室的西南角,倒數第三排,后面的后面沒人坐,擺放著一個大垃圾桶。初三分班后,各項都以成績看齊,就拿排座位這事來說,程忍雖說還跟我同班,可位置早就離我十萬八千里遠了,個子高矮不再是排位的標準,老師們都奉行“成績至上”論,我的四周都是大高個兒,正前方就是一個擅于打籃球的180男生,自此,黑板上老師書寫的內容基本與我無緣,雖然初期有學生家長質疑老師的做法,一說出孩子近視,班主任就直接甩出“配眼鏡”三個字就飄然遠去,仿佛在她們心中,學校也早已成為弱肉強食的戰場,老師的態度、座位的好壞、學生的地位都與成績成正比關系。
我在班里的成績雖說算不上墊底,但偏科卻偏的很厲害,我字寫得不錯,作文又專門愛編些感人的事跡,正對十分感性的語文老師的胃口,語文成績倒也還不錯,可數學成績差得離譜,又不受年輕老師的待見,于是我就更愿意在數學課上干點別的事了,英語還算中等水平,物理化學卻差得離譜,當那些奇形怪狀的符號整日扎堆在我眼前晃悠,就更容易誘惑我在課堂上補覺了。程忍的成績很好,除了愛挑我的刺兒,基本都是在埋頭苦讀,說起程忍這個人,最近似乎總愛與我作對,以前同班那么久,說話也不超過十句,總的來說,不管他做什么,在我看來都是沒頭沒尾的,我甚至不了解他的家庭,不了解他家住西水鎮幾門幾棟,更不清楚他父母長什么樣,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好像都沒有見過他們,老師也對這個事情避之不談,但從程忍的衣著談吐看來,他似乎有和西水鎮土生土長的男孩子不一樣的氣質,西水鎮的男孩子臉上都掛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汽,而程忍更像北方人,更愿意直接將自己曝曬在陽光下。程忍氣質不凡,在眾人面前談吐得當,看上去似乎教養很好,家境應該也是處于小康水平吧。雖然心里有幾分好奇,但我更不會無聊到直接了當的去問他,別人既有難言之隱,我也不會去做那種不識趣兒的事,當然,我連自己家都自顧不暇,同樣不愿意讓別人探聽我家的事。
突然,一根粉筆頭砸中了我的腦門,我立馬意識到自己又處在危機之中。
“蔣回雪,程忍很帥嗎?”
李老師一說完,全班的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我,隨后“咦”了一大片,有的甚至還鼓起了掌。
我滿臉通紅地低頭說:“額,還可以吧,鼻子墊一下就完美了。”
“那你建議是打玻尿酸呢還是植入假體好?”
我不敢再說話了,四周早已笑得一團亂,我尷尬地抬起頭,正好對上程忍氣得發抖的后背,我相信自己此刻保持沉默是最正確的選擇。
“給我滾到后面站著去!”
我不敢遲疑,麻溜兒的拿起書往后面走,我站在垃圾桶的旁邊,自覺在李老師的怒視下跟垃圾桶并排而站,后面幾個調皮的男生時不時回頭看向我,捂著嘴偷笑,我皺巴著臉,對著他們做著“別笑”的口型,他們卻唱起了雙簧,一個扮作我,一個扮成程忍,雙雙打情罵俏矯揉造作,兩個大男人的樣子別提有多惡心人了,甚至還用書當著臉,作勢要親下去了,我看不過眼,順勢從垃圾桶撈起一個零食袋向他們打去……
“蔣回雪!”李老師猛地把粉筆往講桌上一扔,“我剛剛問的什么你給我重復一遍!”
我裝做冥思苦想狀,腦海里卻空白一片,想了一下,隨意揪起一個答案說:“打玻尿酸和植入假體哪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