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變遷與中國居民生活質量(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
- 王培剛等
- 6102字
- 2019-11-01 16:58:38
三 當前生活質量研究中的方法論之爭
指數合成法,即構建單一指數比較常用的綜合評價方法,主要有:綜合指數法、標準化評分法、無量綱法、綜合評分法等。因素分解法,即通過回歸分析法尋找影響生活質量的重要影響末級指標。兩種分析方法都涉及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互相作用的機制,但如何處理相互作用的機制則分別代表了不同的研究價值取向,前者是為了評價和比較各時期或各地區的發展狀況,而后者則是為了能從更深層次上反映各指標結構之間的相互關系,并揭示指標之間相互作用的基本規律,從而達到認識社會現象的目的。指數合成法更適合于政策研究與政策評估,因素分解法更適合于學術研究與學理探索。
(一)客觀指標和主觀指標互相作用機制
關于生活質量的指標體系,目前的研究主要將其概括為客觀的和主觀的兩個方面(賀春臨、周長城,2002):一是側重于客觀生活條件的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生活水平研究;二是側重于人們主觀福利的美國生活質量研究。我國的生活質量研究開始是以客觀指標為主的。198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北京聯合舉辦的社會經濟指標研究班,首次系統地將國外社會指標介紹到我國,為我國建立社會指標體系提供了有益的借鑒(朱華,2009)。就是在這個研究班的影響之下,我國各黨政機構、大專院校和研究機構展開了社會指標問題的研究,其他包括人口、勞動、教育、科學、文化、衛生、社會保障等客觀指標。由于長期以來,統計部門主要統計的是經濟指標,所以社會指標的歷時性數據非常缺乏,無法進行全面的社會指標體系構建和評估。在這個階段,生活質量指標也是作為社會指標的核心內容體現出來的,對生活條件的測量也就意味著對生活質量的測量。從某種程度上講,早期的生活質量還基本定位在人們客觀生活條件的改善方面,這一點尤其體現在社會指標的研究上。
盡管我國在社會指標研究方面起步比較晚,但發展迅速,大體經歷了理論研究和應用研究兩個階段。1988年前,側重于社會指標及社會指標體系建立的理論問題研究,其突出特點是:注重社會指標概念的開發、社會指標體系范圍的確定、指標體系框架及各指標之間的聯系與銜接等問題(袁方等,1995: 24)。1988年后,研究重點轉移到應用研究上,其代表性成果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國家統計局等單位主持的“社會發展與社會指標”的“七五”攻關課題。他們采用居民消費、收入、吃、住、能源消費、生活方便程度、精神生活和物價指數等12個客觀指標(吳寒光,1991: 160)。1987年,在進行社會發展水平的比較和評價時,采用居民消費、收入、吃、穿、用、住、物價、勞保、福利、環境保護等15個指標測量各地區的生活質量差異和水平(吳寒光,1991: 192)。1992年,在進行全國小康社會指標體系研究時,將上述指標增加到23個,新增指標如通信、文化支出、“三廢”處理率、生活消費品人均指標等,仍然強調影響生活質量的客觀物質和條件(朱慶芳,1992a)。在這個階段,這些學者先后通過各種方式建構指標體系評估經濟社會的發展狀況。
社會指標的運用使得生活質量評價更加定量化、科學化。在指標使用上也開始從客觀指標向主觀指標轉移,從客觀指標向主觀、客觀指標相結合上轉移。如1987年,上海科委等單位組織的“社會、經濟、科技指標體系研究”課題組和“上海統計改革研究”課題組所提出的社會指標方案中已將部分主觀指標納入生活質量研究之中(轉引自林南、盧漢龍,1987)。此外,美籍社會學家林南還在天津市開展了一項大型主觀生活質量的專題調查,滿意度指標涉及工作、勞動形式和強度、工作環境和條件、職業的社會聲望、工作的社會貢獻、工作技術的復雜性、工作單位地點的遠近、工作給予的權力、工資收入、工作的福利待遇、工作晉級和提升的機會、身體狀況、家庭經濟狀況、同事關系、和領導的關系、朋友交往、家庭生活、家庭成員間的關系、住房情況、居住環境、業余生活、鄰里關系5大因素22個具體指標(林南、王玲、潘允康等,1989)。
在我國生活質量研究進入持續增長階段的時候,和國外發展階段上的相關議題一樣,有關采用主客觀指標的方法論之爭就相伴始終。沃瑟曼等人的研究選擇了美國41個城市,對客觀指標與主觀指標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他們認為,主觀指標原則上是由客觀指標決定的,例如,對個人財產安全的看法與一個地區的個人財產犯罪率相關(袁方等,1995: 46)。一般來說,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之間沒有太多的關聯,且相關強度非常微弱。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主觀指標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要受到客觀指標的影響的,尤其是在經濟相對不發達的國家和地區,這種效應更加明顯。在學理層面人們已經基本就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之間的整合達成共識。只有把二者有機結合起來,才能更加充分地反映生活質量的動態變化。世界衛生組織的生活質量指標體系、歐洲社會指標體系和加拿大的社會凝聚指標體系等在實現客觀測量與主觀測量的結合方面做出了比較有益的探索。
關于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有機結合的研究,在我國近些年來的生活質量研究之中也體現得淋漓盡致。但很多研究,包括研究綜述都沒有具體區分這些客觀指標和主觀指標的來源及具體用途,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早期的社會指標研究,實際上就是將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經過無量綱化處理以后,經過一系列的統計方法或專家咨詢法取得權重,然后形成最后的綜合指數以評價各個時期或各個地區的研究。實際上,社會學常用的生活質量研究方法采用的是因素分解的方法,是用來分析社會的基本結構之用的。不同的研究方法論體現的卻是不同的研究路徑。這兩種方法論有其共同點,但也有許多不同點。兩種方法論實則都希望克服在研究中遇到的用客觀指標和主觀指標單獨測量的問題,并希望在研究中同時建立起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相互作用機制的模型。
(二)生活質量研究中的指數合成法發生機制
指數合成法形成的機理在于,首先通過統計年鑒或者各級政府等權威機構獲取客觀狀況的指標數據來源,然后再通過問卷調查或其他量表形式獲得反映人們主觀狀況的指標,然后再設定一定的權重進行分別加權,最后得到一個合成的綜合數值。目前,構建單一指數比較常用的綜合評價方法,主要有綜合指數法、標準化評分法、無量綱法、綜合評分法等。指數合成的生活質量研究方法,為全面評價經濟社會的發展提供了參考依據。通過若干有代表性的指標經過復合加權而得到的總指數成為評價各時期或各地區發展的基準,成為檢驗經濟社會運行的“晴雨表”,預測經濟社會發展的“風向標”。
實際上,生活質量概念的多樣性和各領域的不可比較使得不管在個體層面還是在群體層面都很難構造一個總的生活質量的綜合指數。生活質量的差異和變化必須在每一個主要成分上進行評估,將所有成分綜合在一起進行評價必將忽略不同具體成分的差異和變化。并且,被社會發展程度決定的生活質量評估指標永遠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羅萍、姜星莉,2002)。其內在的方法局限性體現在:第一,合成指數將若干指標壓縮成一個綜合值,這一方面損失了原有指標的大量信息,另一方面也使其結果變得更為抽象。因而有時難以解釋其實際的社會經濟意義。第二,由于社會經濟現象本身具有復雜的、多維度的性質,用一個抽象的合成值難以真實地反映出一個社會的全貌。第三,在指數的合成方法上,沒有普遍認可的科學方法,尤其是在各指標的權數分配上,缺乏統一的科學定量標準。這無疑會降低指數的信度,從而限制其具體應用(袁方等,1995: 203)。
此外,針對指數合成法,無論是客觀指標還是主觀指標,其在指標的篩選和權重的確立上都存在同樣的問題。任何一項生活質量指數的評估都針對不同的對象、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區域、不同的文化,因此,在具體評價人們的生活質量時,不應簡單照搬某個綜合指數,而應根據本社會的區域特點或不同的研究對象,選擇能反映本區域實際發展狀況的生活質量指標或用不同研究對象的生活質量指標構造具體的評價指數。
但這樣也存在問題,因為不僅研究結果之間無法直接進行比較,就連研究者之間也無法直接進行對話。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也應該形成一批穩定不變的評估指標體系,這樣既可以進行時間上的橫向比較,也可以進行國家之間的比較。國際上通用的物質生活質量指數、人類發展指數、《國際生活》的生活質量指標體系、歐洲生活質量量表及其權重的確立都是根據許多國家的具體情況而建立起來的,具有普適性。而我國未形成若干被國際社會普遍認可的指標體系,可能主要在于地區發展的不平衡性和文化的多樣性。一方面,同一指標在不同地區的發展進程中存在不同的重要性,即使在同一地區,指標之間的貢獻度也大不一樣;另一方面,各項指標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也呈現出不同的重要性。這樣,在指數合成過程中,得出的研究結論差異很大甚至是相互矛盾,對其研究結論只能看是否與實際生活相符。
指數合成法在統計學和管理學研究中比較常用,研究者主要通過綜合指數進行績效考評以監測經濟社會的發展。在社會學和心理學研究中,因素分解法比較常用,主要是發現指標之間的結構關系。因素分解法形成的機理在于,為了在研究中同時考察主觀指標和客觀指標相互作用機制的模型,往往通過問卷調查的方法分別獲取客觀指標和主觀指標數據,然后在此基礎之上進行聚類或者提煉,通過回歸法找出影響生活質量的主要因素。兩種研究方法所使用的客觀指標基本上沒有太多的爭議,但主觀指標爭議較大,因為主觀評價是基于一定的參照框架進行的,這一框架因人而異,并受其經驗以及對處于某種條件下個人可能的或典型的狀態的判斷所影響(王凱、周長城,2004)。兩種測量方法分別代表了不同的研究目的,指數合成法需要在研究的時候就明確哪些指標比較重要,然后再進行加權;而因素分解法在研究的時候往往通過統計的手段找出哪些指標最能影響到生活質量,從而加以改善和提高。
(三)生活質量研究中的因素分析法發生機制
為了實現主觀評價指標與客觀評價指標的有機耦合,陳義平認為,可以重新設計一種尺度,既可以測量被訪者在某一變量上賴以評價的參照標準,還可以測量人們對生活的需求程度。這樣,主客評價指標不僅耦合在一起,而且互相之間的作用機制及被訪者自身對生活質量的評價方式也能被清晰地表露出來,增強對生活質量高低的解釋力(陳義平,1999)。其主要思路為:①客觀評價指標位于模型的源頭,是產生領域滿意度和主觀評價之本;②在考慮中介主觀評價指標對主觀感受(滿意度)的作用后,客觀評價指標對主觀感受的直接作用可以被忽略;③主觀評價指標除受客觀評價指標的制約外,還受參照標準、人口特征等諸因素的影響(羅萍,2000)。因此,主觀評價指標既實現了對客觀評價指標的間接反映,又在一定程度上將具有參考意義的中介評價指標納入進來。不過,在沒有廣泛使用結構方程模型實現這一機理的研究時期,學者們對這種研究思路的突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思想快于方法的現實條件制約。
上述方法實現了“三位一體”的測量方式,一方面,通過對客觀變量的測量了解了個體的實際情況,而且通過對參照變量的測量了解了個體的參照標準或期望標準,還通過個體將自身的參照標準或期望標準與實際情況對照了解了個體的滿意度。也就是說,它能為我們研究生活質量提供多方面的信息和依據。另一方面,這種通過中介變量進行逐步回歸的方法在現實中找不到合理的統計學依據,因為調查數據是在同一時間點進行采集的,很多時候只能是一種關聯機制的假說,不能對其因果關系進行更加深入的推斷。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在1987~1990年進行了一次生活質量的主觀、客觀指標的作用機制研究,對生活質量和主客觀指標的關系、客觀指標和主觀指標之間的相互影響、被調查者人口特征和參照標準對主觀指標的影響等數個問題進行了實證研究,形成了三級主客觀指標作用機制的理論模型(盧淑華、韋魯英,1992),該模型大大提高了對生活質量的解釋力。其主要思路不是將主觀評價作為對客觀事實的簡單概括和綜合,而是將中介主觀評價指標建立在客觀指標的基礎上,客觀指標通過中介主觀評價指標作用于滿意度。這樣,中介主觀評價指標本身不僅受參照標準的影響,而且參照標準也受到人口特征的影響,所以中介主觀評價指標集主客觀二重性后最終影響滿意度。這樣,通過設置中介評價指標和忽略客觀指標對滿意度的直接作用力而建立了三級主客觀指標作用機制理論模型。在研究中,之所以使用逐步回歸方法,就是為了可以篩選出較為重要的、起主要作用的影響因素,并將潛在的因果關系和權重關系分別通過回歸方法和標準化回歸系數體現出來。這就是因素分解法使用的分析方法。
與盧淑華、韋魯英(1992)的研究方法如出一轍的是,風笑天、易松國(2000)利用1995年在武漢市進行的一項大規模社會調查資料,通過主客觀兩個方面進行逐步回歸測量尋找那些影響家庭生活質量的因素。他們的研究不僅設計了諸如家庭收入、家庭伙食消費、住房面積、住房設施、家庭物質生活設備、家庭精神生活設備、報紙雜志數、家務勞動時間這樣的客觀評價指標,還設計了對住房狀況、鄰里關系、家庭成員關系、婚姻生活、閑暇生活等方面的滿意程度的主觀評價指標。然后,還根據以往研究的某些結論,特別設計了進行橫向比較和縱向比較的參照指標,也就是中介指標。
以上兩項研究和以往的研究不同的是,他們都采用群體層面的研究方式而非個體層面的研究方法。主流的生活質量研究都以個人作為分析的單位,討論的中心都是社會中的個人。因此,用個體這樣微觀層面的測量方式來研究家庭生活質量這樣中觀層面的內容,會有層次謬誤的嫌疑。因為在分析生活質量的時候,決定效用和實際效用分別代表著不同的意義。夏國美(1999)認為,從生活質量概念的提出,到生活質量研究的發展歷史,我們都不難發現這樣一個事實:它起源于并首先發展于西方發達國家。這一事實給了我國學者某種啟示:生活質量研究中“個人本位”的出發點,也許在很大程度上是與西方的社會和文化傳統緊密相連的。對于中國社會和文化傳統中濃厚的“家本位”現實來說,“家庭生活質量”或許是同樣具有重大理論價值的概念,以及同樣具有重大實踐意義的研究領域(風笑天、易松國,2000)。問題是,用個體的訪問來獲取“家庭生活質量”的方法是否可行?這里考慮的到底是個體想象中的“家庭生活質量”抑或是家庭成員對“家庭生活質量”的共同感覺?因為一個家庭是由很多個體組成的,用這種部分個體的感受來了解“家庭生活質量”的研究方法值得推敲。事實上,“婚姻滿意度”和“居住滿意度”本身就和“家庭生活質量”有著十分強烈的相關性。因此,這種分析方法對中國“家本位”的考察并沒有產生出和西方社會生活質量研究的實質性區別。風笑天、易松國(2000)指出,在評估現代中國人的生活質量時,家庭生活滿意度的指標顯然是十分重要的,而婚姻生活的滿意度又構成了家庭生活滿意度的重中之重。
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元,婚姻是維系家庭的紐帶和橋梁,也是家庭關系中最為重要的關系。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在所有的滿意度指標中,婚姻關系滿意度為何如此重要。此外,男性和女性對滿意度的判斷會有較大差別,女性對婚姻和家庭生活的滿意度大多要比男性高。這樣,家庭生活質量的研究最終以訪談整個家庭成員而不是從個體的方式就受到了很大的挑戰。此外,主觀生活質量的測量必定要以個人為單位,即使考察家庭生活質量或者婚姻生活質量,我們也不能以群體為單位進行分析,畢竟每個個體都有不同的價值觀念,也都有不同的生活質量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