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越:技術、市場與經濟增長的歷程
- 許濤
- 2562字
- 2019-11-15 12:29:40
革命、范式和發展的高潮
很多人認為,技術創新是通過積累而呈線性不斷發展進步的,但實際上技術創新是隨機的,而非連續的。這正如庫恩所言,科學的歷史是由那些極具洞察力的新思想推動的,而不是連續積累的效應。從這個意義上說,“常態科學”只是在科學首創確立以后的“精湛化”。從歷史發展的過程看,技術創新也往往有其特殊的發展規律:重大的技術創新要么難以出現,要么會積聚出現而形成技術革命。而人們一旦意識到相繼出現的技術革命的影響,重點就會轉向那些復雜的相互關聯的變遷上,一種非常不同的理解就會產生。這樣的發展巨潮是通過巨大的跨越或持續約五六十年的高潮而實現的升級過程,每次都會在經濟領域和廣大的社會領域引發深層次的結構變化。
這里將“發展巨潮”(great surge of development)定義為一次技術革命及其范式在整個經濟中得以傳播的過程。這一過程不僅會在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方面導致結構變化,而且也會在社會中產生深刻的質的改變。這一過程從不起眼的事物開始,首先發生在有限的部門和地域,并取決于交通和通信基礎設施的能力,然后逐漸將核心國家的大量活動囊括其中,并擴散到越來越遠的外圍。
因此,每次巨潮都代表著一個新的階段。在這個階段上,新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將更深入人民的生活,在地球上也將得到更大范圍的擴張。每次技術革命都將更多層面的生活和生產活動納入市場機制;每次巨潮都擴大了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的進步相一致的國家集團,使新的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滲透并延及世界的更多角落,并不會受到國界的限制。
此外,技術革命通過隨后形成的范式為平均生產率和質量設定了新的更高的標準,且這一標準是普遍都能達到的。發展的巨潮產生于對這一潛力充分的社會吸收,并最終將所有核心國家的經濟提高到更高的生產率水平上。
需要注意的是,每次技術革命都需要大量地轉移投資,金融資本在其中的作用至關重要。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要使每個新范式結出碩果,就需要在投資模式上、在以效率最大化為目的的組織模式上、在所有社會角色的思維地圖和那些對經濟及社會進程起調節和驅動作用的制度上,進行大量配套的變革。同時,這也意味著,進步可能還需要在方向上隨時做出重要調整:已經積累起來的,可能不時需要進行“解除”;已經導入的,可能又需要被“卸載”。沿著既定的路徑推進可能會陷入死胡同,而別人卻可能趁機踏上新的軌道而實現超越。學習新事物也許需要忘記許多舊事物。
一次范式的轉變為追趕和趕超打開了必要的機遇之窗,技術方向發生變化時也正是新來者難得的學習時期。因此,朝著最有利的方向進行結構性變革的能力,對于實現發展來說,對于在條件和機遇發生變化時維持和增加收益來說,是一項寶貴的社會技能。
當然,一種范式的潛力,無論如何強大,最終都將被耗盡。技術革命和范式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它或多或少地服從任何創新都具有的那類曲線。第一階段是新產業的爆炸性增長和迅速創新的時期。新產品接踵而至,并揭示了界定其未來軌道的法則。這樣,范式就形成了,它的“常識”能夠指引技術革命的擴散。第二階段是一個高速擴散的階段,它見證新產業、新技術體系和新基礎設施伴隨強勁的市場投資增長走向繁榮。第三階段隨新范式在生產結構中的充分展開,經濟高速增長得以繼續。在第四階段,技術和范式的成熟性受到侵蝕,并在某一時點上技術革命的潛力開始遭到限制。盡管仍然有新產品引進,有新產業誕生,甚至波及整個經濟系統,但這些創新的數量銳減而且不再重要。曾經作為增長引擎的核心產業開始遭遇市場飽和、技術創新收益遞減的困境。這宣告這些產業接近成熟,整個技術革命的動力逐漸衰竭。
當一種范式的潛力達到極限,它所開拓的空間受到限制的時候,生產率、增長和利潤就會受到嚴重威脅。這樣一來,新的解決方案和重大創新的必要性及有效需求就出現了。人們希望從熟悉的路徑中走出來。然而,在幾十年現有范式成功發展之后,此時環境已經變得過度適應了。不光是企業,連居民甚至整個社會都已全盤接受并采用了現有范式的邏輯,將它作為“常識”的標準。迫近耗竭的范式開始阻礙人們沿著既定的路徑向前行進。
在技術革命所形成的核心產業走向成熟的過程中,它們在獲得規模經濟最后一些好處的同時,很可能已被巨額的固定投資所束縛。它們很可能已占據了強大的有利的市場地位(寡頭壟斷或幾乎完全壟斷)。這使得這些產業可以找到逃出陷阱的有效解決方法。這些方法很可能包括產業合并、人口遷移和某些與金融資本有關的非正規行動。然而,相比眼前的利益,重要的是如何開啟下一次技術革命的進程。這其中,最重要的是意愿,即愿意在嘗試中發現真正重大的創新。這些創新作為改良可以拓展已有技術的生命周期,或是減少外圍活動的成本。
一些重大創新在擴大市場上已有技術的使用范圍方面,同樣發揮了重大作用:為了提高紡織機的生產率,多種粗陋的高壓引擎在19世紀早期得到嘗試性開發;20世紀初,科學管理的創始人弗雷德里克·溫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發展了作為大規模生產之核心的對勞動組織的“科學管理”,提高了鋼鐵廠中運送鋼產品的生產率;由于具有便攜性,音頻產品中的晶體管在20世紀50年代末開辟了巨大的新市場;而20世紀60年代早期,自動化在汽車業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數控機器工具則在六七十年代應用于制鞋業和航空業。這一切表明,引入一些真正的新技術可以使處于困境中的成熟工業重獲生機。
部門與企業成熟和飽和的情況越嚴重,多種多樣的試錯活動就越強烈。正如庫恩的“科學革命”模型那樣,既有范式的限制和危機,將會促進和推動人們去打破原有的趨勢,尋找新的方向。當每次技術-經濟范式走到盡頭的時候,它所遭遇的特殊障礙將會為尋找一套新的技術提供強有力的指南。為了技術革命的出現,必須開辟嶄新的道路,做出關鍵性的突破。
盡管重大技術創新的醞釀期可以很長,但它們可能在任何時候發生。由于科學和技術生產的相對自主性,總有不同領域的潛在創新在幕后等待。因此在任何科學時點上,科學上可以構想的技術上可行的空間,總是比經濟上使用、社會上認可的空間大得多。因此,處于不同開發階段的許多種重要技術可能已經存在于經濟之中了,只是它們的用途很少或很窄。某些技術只有當它們匯合在一起形成一場革命后,其潛力才會完全顯現(其他的技術可能要再等數十年,或是永遠不會得到充分開發)。所以,在壓力和需求給定的條件下,一組新的重大技術可以在現有的技術開發中一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