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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西方公民意識發展的歷程本節內容參考傅慧芳《公民意識的歷史觀照》,《福建行政學院學報》2011年第12期,并進行了修改。

西方民主政治的發展史,也是一部異彩紛呈的公民史。在不同的時代主題和政治傳統下,公民經歷了從積極公民到消極公民的轉變,公民意識的發展也經過了由古典到現代的發展歷程。

一 公民意識的發端

(一)古希臘雅典時期公民意識的濫觴

古希臘雅典城邦民主制是古代民主制的典范,雅典被稱為“全希臘的學?!?。“由于民主制度的鼓勵,天才奮進,智能騰飛,雅典人已上升到人類歷史上各民族中最顯著的地位。”〔美〕路易斯·摩爾根:《古代社會》,劉峰譯,京華出版社,2000,第252頁。西方近現代民主文明便發端于此。雅典民主制和雅典公民意識是相輔相成的,民主制使雅典城邦公民成為城邦的主人,在直接參與政治統治的過程中,雅典公民意識逐步形成和發展起來;反之,雅典的公民意識又促使雅典的民主制度得到更切實有效的執行和完善。但是,古希臘雅典的民主制度脫離不了奴隸制度的窠臼和鉗制,公民之間普遍存在不平等的地位和特權,公民意識也必然具有深刻的時代局限性,存在許多落后和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1.狹隘的平等意識

在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中,公元前621年制定《德拉克法典》率先使用了“公民”這一詞語,該法典規定:“凡能自備武裝的人有公民權”任寅虎、張振寶:《古代雅典的民主政治》,商務印書館,1983,第5頁。。這一規定明確表示公民必須具有至少能夠購置武器的經濟條件。在古希臘哲學家中,亞里士多德比較全面地闡述了古希臘公民的概念。他指出,公民的身份僅限于父母雙方都是公民的人,有了規定財產的人方能獲得公民資格,公民平等參與城邦的議事和審判事務。城邦時代的公民是地位和榮耀的象征,但公民資格遵循嚴格的血統規定,熔鑄著不平等的階級和種族烙印,大量的奴隸、婦女、自由的外邦人、邊區居民等都不是公民,被隔離于政治權利之外。在雅典有限的公民看來,城邦是平等和自治的,公民是城邦的主人,公民大會、議事會、陪審法庭保障公民享有公平的政治權利。全體公民都有權參加公民大會,公民通過投票的辦法決定國家大事,五百人議事會的議員由公民通過公開透明的抽簽選舉方式產生。

2.城邦的整體意識

“城邦”是一個具有獨立主權的城市共同體,由于城邦經濟組織同血緣(特別是家庭)組織相重合,公民個體無法脫離血緣紐帶而獲得自主獨立的地位,隨著城邦地域的不斷延伸擴展,軍事的需要甚于經濟的要求,血緣的紐帶不斷被軍事組織所代替,城邦之間戰火連連,“奴隸常常是通過軍事征服的手段而獲得的,每一個出身自由的公民都面臨受奴役和喪失其地位的威脅”〔英〕T. H.馬歇爾、安東尼·吉登斯等:《公民身份與社會階級》,郭忠華、劉訓練編,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第302頁。,城邦與公民唇亡齒寒,沒有了城邦,也就無所謂公民。因此,任何公民都屬于城邦,公民是城邦的有機組成部分,必須時刻保衛城邦的安全,替城邦服務,為城邦獻身。修昔底德用了“politein”來稱呼“完美城邦”,指的是公民和城邦組織(形式)的一體化。〔美〕喬·薩托利:《民主新論》,馮克利、閻克文譯,東方出版社,1998,第313頁。“凡人由于本性或由于偶然而不歸屬于任何城邦的,他如果不是一個鄙夫,那就是一個超人”〔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第7頁。。公民在和平時期直接參與政治統治和法庭審判,在戰時“執干戈以衛社稷”,為城邦贏得資源、利益和榮譽。這種個體本身也是軍事共同體附屬物的政治架構和現實,使古希臘雅典時期的公民權利僅限于公共政治生活領域,公民自由是集體的自由,而在個人私人領域卻毫無自由可言,公民無論是輿論、勞動還是宗教等活動都被嚴格監督,根本不存在獨立性。〔法〕邦雅曼·貢斯當:《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貢斯當政治論文選》,閻克文、劉滿貴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第47頁。在城邦中,個人權利觀念和主體意識湮沒于整體主義社會中,“在古代人那里,個人在公共事務中幾乎永遠是主權者,但在所有私人關系中卻是奴隸?!?img alt="Derek Heater, A History of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Routledge Falmer, 2004, p.48."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

3.積極投身公共生活的參與意識

參與城邦公共生活是雅典公民最值得榮耀和最能體現價值的人生使命。他們醉心于公務,以參加公務為榮。“一個雅典公民是不會因為照顧自己的家而忽視國家的,我們之中即便是那些忙于業務的人也都具有極其鮮明的政治觀念。只有我們才能把那些不關心公共事務的人不僅僅看作是無益的人,而且看作是無用的人?!?img alt="〔美〕喬治·霍蘭·薩拜因等:《政治學說史》,鄧正來譯,商務印書館,1986,第3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關心雅典是每個雅典公民心目中神圣的事。“公民……不遺余力地獻身于國家,戰時獻出鮮血,平時獻出年華,他沒有拋棄公務照管私務的自由……相反,他必須奮不顧身地為城邦的福祉而努力?!?img alt="〔美〕喬·薩托利:《民主新論》,馮克利、閻克文譯,東方出版社,1998,第31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公民們在城邦這一自由的政治領域中,通過與和他一樣的人交往、協商,共同分享政治權力、應對內部糾紛、抵御外來威脅,不僅證明了自身的生存價值,感受到尊嚴的滿足,體驗著生命的榮耀,獲得了人生的某種幸福,同時滋養了平等意識和參與觀念,衍生出對共同體的熱愛和歸屬感,塑造了富有公共責任意識的積極公民。

4. “好公民”意識的培育

“公民教育出現于公元前776年至公元前479年的古希臘古風時期,興盛于隨后的經典時期。”Derek Heater, A History of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London: Routledge Falmer, 2004, p.1.公民教育“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其目的在培養可能的最好的公民,而不是可能的最好的會賺錢的人”。雅典要求公民的培養不僅關注身體之力,還有心性、情趣、品德和公共精神,強調“應當具有健康的體魄,廣泛的智力活動和文化,無可非議的嗜好”〔美〕克伯雷選編《外國教育史料》,任寶祥、任鐘印主譯,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第8~9頁。。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先哲們對公民教育都展開過詳盡的論述。蘇格拉底認為公民教育要注重法律意識的培養,“守法就是正義”〔古希臘〕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吳永泉譯,商務印書館,1984,第164頁。。當他被該項法律以“瀆神罪”判處死刑時,卻不愿意逃生,用鮮血和生命踐行了這一信條。雅典公民的守法意識由此可見一斑。伯羅奔尼撒戰爭失敗后,雅典城邦陷入社會的分裂與混亂中,城邦民主制度走向衰落,人的品性墮落了,這些深刻影響了柏拉圖的思想。他在《理想國》第3~7卷中,詳細探討了公民教育的問題,強調國家在公民教育中的責任,主張通過公民教育培養有德行的哲學家,并在哲學家的引領下培塑具有節制、勇敢、正義等美德的公民,實現美好的政治意愿。亞里士多德公民教育思想在于守法與自由并舉,他認為立法者“最重要的一條是依照政體的宗旨對公民實施教育”〔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第186頁。,同時,立法者既要建立起優良的城邦又要幫助公民學會管理自己的生活,培養出具有高尚情操的善良公民。

古希臘雅典時期的公民實質上并沒有擺脫對群體社會的依附,其公民意識也正是這種“整體公民身份”實踐的初級形態的主觀反映。“積極公民”一方面享受著統治和治理的權力,另一方面卻缺乏獨立、自由的意識特征,因而,古典公民意識必將隨著人類主體性發展無可避免地走向衰微的歷史命運。

(二)羅馬帝國時期公民意識的鋪陳

羅馬帝國與城邦的國家形式大相徑庭,帝國疆域遼闊,族群眾多,關系復雜,專制狀態逐漸形成。從現代的公民觀點來看,羅馬帝國時期并沒有實質意義上的公民,有的只是匍匐于帝國統治下的臣民,但是帝國時期所繁育的個體意識卻可以被視為現代自由主義傳統下個人主義原則的起源,因而在公民發展史上具有不可或缺的意義。

1.個人權利意識的萌發

為了滿足整合多民族和多元文化的現實政治需要,羅馬帝國打破了“特權公民”的身份制度,公民的范圍不斷擴大。在帝國初期,被征服者并未被賦予公民權利,此后,《優利亞市民權法》《普勞提亞和帕皮利亞法》的頒布逐步放松了公民身份的限制,最后,公元212年,“安東尼公民權敕令”賦予了帝國境內的所有自由民平等的公民權利,奴隸只要是得到行政長官批準、通過法律手續被正式釋放的,〔英〕愛德華·吉本:《羅馬帝國衰亡史:D. M.洛節編本》(上冊),黃宜思、黃雨石譯,商務印書館,1997,第39頁。同樣也被看作是公民。至此,公民身份與個人的族群、宗教、政治信仰、文化相分離,并得到一定的法律保障。據此,西塞羅宣稱“希臘人賦予法律以公平概念,我們賦予法律以選擇概念”〔古羅馬〕西塞羅:《論共和國 論法律》,王煥生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第190頁。,自由選擇權的確立使公民意識向平等大大邁進了一步。作為羅馬帝國的公民“便能得到羅馬法律可能給他們帶來的實際利益,特別是其中有關婚姻、遺囑和繼承權等條目”〔英〕愛德華·吉本:《羅馬帝國衰亡史:D. M.洛節編本》(上冊),黃宜思、黃雨石譯,商務印書館,1997,第36頁。。正像劍橋史學派的代表人物波考克闡述的,法制濫觴的羅馬把公民從政治人變成了法律人,亞里士多德世界中的公民必須從私人領域中解放出來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政治生活,但在羅馬的法理學中,事物進入了人與人的行動領域,人們為了擁有事物而與他人互動,人變成了事物的所有者或占有人,并孕育了現代占有性的個人主義。許紀霖主編《共和、社群與公民》,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第34~44頁。公民從公共政治事務中脫離出來,更傾心于個人的經濟利益,公民利用法律來保護自己的財產權,權利觀念和意識成為公民意識的重要內容。但是,我們必須看到,當時的公民身份選擇只是停留于形式和表面,而不是真正建立在權利和自由的基礎上,等級結構和族群歧視還保留著深深的印記,奴隸能否獲得自由完全依賴于主人的恩典,享有的權利也僅限于個體的生活;婦人無法取得與男子一樣平等的私權,更談不上公權;一般的男性平民由于財產的限制很難進入百人團大會,無法參與國家大事的決定;把持國家大事和參與投票的權利只屬于社會上層的騎士等級。可見,平等的公民權利在羅馬帝國只是在形式上得到確認,現代人的平等意識和權利意識遠未生成。

2.參與意識的衰微

在羅馬帝國時代,公民的身份雖然被廣泛授予,但僅剩一個概念上的空殼。人們大多是出于對一個強大保護者的依賴、出于實際的利益的需要而求取公民身份,對羅馬帝國的熱愛和責任感逐漸消逝,個人與國家的關系漸漸疏遠。原先的自由民甚至認為特權的消失,“剝奪了既有的羅馬市民身為帝國支柱的氣概”,既然人人都平等,自己就沒有帶頭吃苦的必要;〔日〕鹽野七生:《羅馬人的故事Ⅻ:迷途帝國》,鄭維欣譯,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6,第19頁。外邦人和奴隸則在感情上缺乏對羅馬的宗教、歷史、語言和風俗的依戀,在心理上缺乏對羅馬法律精神和集體主義的認同?!叭〈裆矸輧r值的是生活在各種不同條件下的人都一律平等;國家代表了人類完善的積極機構,取代這種國家觀的是一種強制性權力,這種權力常常徒勞地努力使人類忍受俗世的生活。”G. H. Sabine, A History of Political Theory, London: Harrap, 1963, pp.179-180.遍在的、形式的公民身份與威權政治的嚴格控制相連接,公民的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相分離,公民從熱切參與公共政治生活退回到關注個人的倫理生活,追求“至善美德”的“積極公民”也就被找尋個人利益的“消極公民”所取代。W.塔恩指出,作為政治動物,作為城邦國家或自治國家一分子的人已經同亞里士多德一道完結了。作為一個個人的人則是同亞歷山大一道開始的。W.塔恩:《希臘文明》(Hellenistic Civilization),倫敦,1952,第79頁。

3.守法意識的培育

羅馬帝國的公民教育“主要關注的是學習法律、依法生活和解釋法律”Derek Heater, A History of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London: Routledge Falmer, 2004, p.18., “十二銅表法”是學校的重要教材,雄辯術在公民教育中獨樹一幟。西塞羅認為教學必須注重國家政體知識的傳承,教未來的公民知法守法,強調“所有的兒童都要記住十二銅表法”〔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第214頁。。而昆體良則強調教育的目的是培養公民“不僅具有非凡的演說才能,而且同時要具備一切優良的品格”〔古羅馬〕昆體良:《昆體良教育論著選》,任鐘印選譯,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第7頁。。公民的法律實踐在羅馬也得到了較多的重視,年滿17歲的公民可以到元老院旁聽會議或去政府機構見習,以得到法律上的實訓。如果說古希臘雅典時期的大多數公民是出于對城邦民主制度的熱愛和對法律精神的認同而遵守法律,羅馬帝國時期的公民則更多是出于理智和對法律的恐懼而服從法律。法律作為剛性的社會規范,規定的是個人行為的底線,因而并不必然培養出至善的公民美德。

羅馬帝國賦予了公民身份以法律規范的特質,個人權利意識有所發展。然而,這種所謂的平等的公民身份只是等級特權的傀儡和幌子,大多數公民的政治權利實際上被剝奪,“至善的公民美德”被強制的法律取而代之。實質上不平等的公民身份不可能在觀念上形成平等公民的意識特質。

(三)中世紀公民意識的消解

公元476年日耳曼人攻陷羅馬,歐洲駛進了中世紀漫漫長夜。封建君主與教會僧侶控制了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上帝統治了世俗世界,神性代替了人性;在政治生活中,政治等級森嚴,君主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和地位,專制代替了民主。公民概念遭到了教會和君主的雙重扼殺,上帝的子民代替了公民,封建君主的臣民代替了公民,公民身份化為烏有,公民意識銷聲匿跡。

中世紀末期,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在一些自治城市萌芽,商品經濟有所發展。商品經濟是“從勞動中,從反思和理智中,以及本質上是從別人的需要和勞動的中介中,獲得它的生活資料。它所生產的以及它所享受的,主要歸功于它自己,即它本身的活動”〔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第214頁。,商品經濟孕育了市民獨立和自由的意識傾向,為了爭取經濟利益,他們要求享有人身自由權、商品貿易和交換自由權、財產權等。但權利的獲得基于豁免和恩賜,為取得教會的認可,市民試圖在宗教中為其思想尋找依據,據《圣經》上的記載,上帝與亞當、諾亞和亞伯拉罕分別訂立了契約,神與人之間訂立契約的做法自然應該推廣到一般世俗事務上去。因而,中世紀末期市民要求獨立、自由、權利的意識傾向并沒有脫離臣民意識的范疇。這種局面經文藝復興、啟蒙運動至近代資產階級民主國家的建立才得以改觀。

二 近代公民意識的奠基

啟蒙(enlighten)有給予光亮之意,發端于17、18世紀的啟蒙運動如火光,洞穿了中世紀的黑暗夜空,照亮了公民腳下的現代性之路,標志著近代公民、公民意識與古典公民、公民意識的斷裂。啟蒙運動在本質上是一場思想運動,以17世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和18世紀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為標志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將思想運動與政治革命結合起來,普遍而抽象的理論迅速深入到民眾中,并得以廣泛傳播,革命造就了一場場轟轟烈烈的公民意識實踐和培育運動。隨著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公民意識的發展成果以制度設計的形式鞏固下來,同時,制度的創設又對公民意識的進一步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一)啟蒙運動與公民意識的開啟

1.主體自由意識的蘇醒

啟蒙運動的任務是啟神性之蒙,達到人的理性,如康德在著名的《回答這個問題:“什么是啟蒙運動?”》一文中指出的:“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當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經別人的引導就缺乏勇氣與決心去加以運用時,那么這種不成熟狀態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了。Sapere aude!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img alt="〔德〕康德:《歷史理性批判文集》,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1990,第2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簡而言之,啟蒙運動就是要使人勇于摒棄外在監護,成為堅持自我選擇的成熟的理智主體。世間不存在主體之外的客觀目的與終極法則,唯有理智主體才是宇宙之本體。個體只有具有和運用自己的理智的自由,才能擺脫依附的桎梏,才能實現人類的啟蒙。自由是國家與政府創設的前提條件,是國家與政府權力合法性的基石,是法律要予以保障而非禁止的權利,是形式上的公民成為實質意義上的公民的根本。凡是以國家的規范強制或者是教條規約阻礙公民理性自由發揮的行徑,都是不能被允許的,都是違反人性的犯罪行為。

2.平等權利意識的勃興

霍布斯、洛克和盧梭等啟蒙思想家借助人類歷史起點的自然狀態去解構客觀法則,強調由非政治的“自然人”而來的“公民”具有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并以此為核心推動了國家與公民關系模式和政治秩序的改變。公民與生俱來擁有一定的權利,這些權利源于自然狀態下的原始特許權或自由,國家和政府的形成不過是公民權利讓渡的結果。公民與國家和政府是一種契約關系,國家和政府僅僅是保障公民基本權利和自由的工具,對公民個人并不擁有完全的權威,但是,先天的個人權利卻構成對國家和社會存在和運作的根本約束。由此一來,公民從只有義務沒有權利的臣民、子民身份中擺脫出來,成為國家和政府權力的主體,對個人而言,公民有權追求私人利益,對國家和政府而言,公民有權批判公共事務中一切不合自由人道之事,并要求體現自己的觀點和意志,尋求公共利益。公民權利是天賦的,因而是生而平等的,個體作為價值的所有者無高低貴賤之分。平等的權利意識是近現代公民區別于古典公民的重要意識特質。

(二)資產階級民主國家與公民意識共生

17、18世紀歐洲資產階級開始登上歷史舞臺,在反對本國的封建專制獨裁統治,發展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維護資產階級的經濟利益乃至奪取政權的過程中,資產階級民主國家相繼建立起來。凱興斯泰納認為,“國家公民的概念和民主立憲國家的概念是相互交替的。”〔德〕凱興斯泰納:《凱興斯泰納教育論著選》,鄭惠卿譯,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第214頁。在專制、獨裁的國家里根本就不存在國家公民,更不會有現代意義的公民意識。現代公民以國家民主立憲為前提,民主立憲意味著國家與公民之間、公民與公民之間清晰的權利義務邊界的確立;反之,民主立憲的國家也以公民理念為基礎,現代國家都建立在公民理念所蘊含的“人民主權”意識的基礎上。

1.市場經濟是公民意識形成的物質基礎

資本主義基本的經濟體制和經濟運行方式是市場經濟。市場經濟是一種普遍承認參與主體具有獨立自主地位和平等權利的經濟體制。在市場交換中,交換主體獨立行動,自我決定、自我負責、意志自由、地位平等,只有這樣,等價交換才有可能實現。馬克思曾說,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市場經濟實行平等自愿、等價交換的原則,它不承認任何等級和特權。在市場經濟中,市場主體為了獲得公平的發展機會,必然存在著對公正自由的市場秩序的需求,對利益主體權利的尊重需求,并自然孕育出契約觀念、主體意識、平等自由觀念、權利意識等公民意識的重要內容。

2.民主立憲是公民意識形成的制度性前設

在啟蒙思想家“天賦人權”、“自由”、“民主”、“平等”等觀念的倡導下,伴隨著對宗教神權、封建王權的批判和對羅馬法的重新解釋,資產階級民主國家將國家、社會和公民的關系以憲法的形式確立下來?!肮瘛弊鳛槊裰髡畏穸▽V茋业漠a物,得到了資本主義國家的憲法和法律的廣泛確認,具有了普遍平等的意義,只要具備法定資格(如出生、取得國籍)的人都是公民,依法享有一定的自由權利。公民身份從以血緣、出身、種族、性別、財產為標準的特權階層身份的象征,演變為反映國家與個人之間、平等個體之間的契約關系。正如恩格斯所說,“社會的經濟進步一旦把擺脫封建桎梏和通過消除不平等來確立權利平等的要求提上日程,這種要求就必定迅速地擴大其范圍……所以這種要求就很自然地獲得了普遍的、超出個別國家范圍的性質,而自由和平等也很自然地被宣布為人權?!?img alt="《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44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在民主憲政體制的保護下,公民概念逐步普及,公民權利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保障,公民的政治參與能力日益拓展,充斥著獨立、自由、平等、權利等思想內容的公民意識發展起來,并最終成為現代公民的普遍觀念。

3.公民意識的培育即理智主體的“解放”

“引導”抑或“解放”將古典的公民意識培育與近代公民意識培育區別開來。古典政治哲學家在公民意識培育中扮演的角色是積極的引導者,為了整體的保全而建立終極目的與高貴自然的善好標準、德性觀念,引導“公民”個體的靈魂趨善避惡,追求德性的至善與卓越。近代啟蒙思想家卻是消極的清道夫,他們站在反封建、反專制的立場上,強調將施加于內在理智的外在障礙(上帝、君主、超驗、至善等)掃除,并以自然法為理據,激發公民個體作為理智主體的自由與權利觀念,實現公民的自由權利的解放?,F代西方資產階級民主國家為了使全體公民能盡快適應并捍衛資本主義制度,將資產階級的價值取向、思想品格、思維方式作為公民意識培育的核心。比較典型的國家有三個:在美國,理想的公民保持著堅定的民主意識與共和觀念,堅決捍衛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在德國,公民的楷模是具有獨立意識和理性思考習慣,能和國家民族共患難、能強國興邦者;在法國,“愛彌兒”是公民的典范,他既有農夫矯健的身手,也有哲學家理性智慧的頭腦,還是能和政府訂立契約的“自然人”,具有獨立自主、自愛自立的意識。

現代社會的“內在邏輯或道德正當性在于 ‘奴隸’——一切被壓迫被奴役的人(包括性別、種族、階級、民族)爭取自我解放,爭取被 ‘承認’為平等自由者的歷史”〔美〕列奧·施特勞斯:《自然權利與歷史》,彭剛譯,三聯書店,2003,第32頁。。轟轟烈烈的革命斗爭、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的建立與公民平等法律身份的確立交相輝映。作為對客觀存在的主觀反映,與現代公民現象相聯系的獨立自由、民主法治、平等權利等思想意識也得到了迅速的發展。但在這祛魅無神的時代,秉持自然權利論的世俗主體以自由理智消解了理想與至善,喧囂嘈雜的市場交易推動著公民的生活、支配著公民的思想,“物的奴役”、“人的異化”已然蘊藏在自然權利論的羽翼下,構成了現代性危機的隱憂。

三 現代公民意識的發展與論爭

現代西方公民概念和公民意識與時俱進,眾多的政治哲學流派,如:自由主義、共和主義、社群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等,均闡述了各自的公民觀,呈現出不同的公民意識取向。其中,自由主義的公民觀對西方社會的影響最為深遠,它“主導了剛剛逝去的兩個世紀,時至今日,情況依然如此”Derek Heater, What is Citizenship,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1, p.1.。但自由主義公民思想本身存在著一定的理論缺陷,無法解決現代社會的一系列問題。共和主義、社群主義、多元文化主義等試圖對自由主義公民教育思想進行批判與修正,各種流派的公民思想也在爭鳴與爭論中獲得了重要的發展。

(一)自由主義的消極公民與權利意識的倚重

1.消極的參與意識

自由主義秉承消極的、普遍性的公民資格,只要社會成員滿足了法律所規定的國籍、年齡等資格條件就能成為公民。公民之間是平等的,共同享有國家向公民承諾的所有權利。在自由主義那里,對公民參與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是一片消極,政治生活并不必然具有道德上的優先性,而只是人類追求人生價值和可能性的一種特殊表達,至于個體是否愿意進入公共領域,參與政治活動,完全取決于個人自愿。公民對待政治可能具有四種不同的態度:有些公民會把政治當作畢生追求的志業;有些公民則將政治生活看作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政治投入一定的時間和精力;有些公民只是對政治偶爾感興趣,政治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興趣和消費品;有些公民根本就不參加任何政治活動,完全退避到一個由親人、朋友、經濟關系、娛樂活動所構成的私人領域。自由主義對以上四種態度完全保持價值中立的態度,認為國家不應引導公民做什么,公民有權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決定和安排生活?!白杂芍髁x政體不僅允許它們的公民退縮于他們的私人小世界,只要他們自己愿意;而且……自由主義意識形態還堅定地維護人格、信仰和行動的私人化。”〔英〕恩靳·伊辛、布雷恩·特納主編《公民權研究手冊》,王小章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第186頁。

2.自由與權利意識的凸顯

自由主義公民觀主張個人自由,反對國家干涉,強調個人權利的絕對優先。自由主義首先關注的是個人自由的最大化,國家盡可能減少對公民生活的干預。密爾認為,名副其實的自由就是按照我們自己的方式、路徑去追逐自我益處的自由,個人幸福、通往真理和社會進步的重要因素,在于個人思想、言論、表達、探索等方面的不受限制的自由和個性的充分發展,“個人的行動只要不涉及自身以外什么人的利害,個人就不必向社會負責交代?!?img alt="〔英〕約翰·密爾:《論自由》,許寶骙譯,商務印書館,2009,第11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國家和政府要時刻警醒不過多地插手和干預個人事務,哪怕是基于關心并設法促進個人自由的目的,也應該首先尊重個體選擇的優先性。

自由主義在歷史上雖然是一個頗多流變、內部派別紛爭不已的政治思想流派,經歷了從以洛克為代表的自然法思想到以密爾為代表的功利主義,再到以羅爾斯為代表的新契約論以及以諾齊克為代表的新古典自由主義的論證結構轉換,然而,拋開紛繁復雜的外在表象,肯定個人權利對于社會、集體的優先性是自由主義始終不變的基調,同時也是諸多學術思想最終能夠歸結于其名下的根本依據。從自由主義立場出發,“公民身份成為了權利的實踐,在出于這種目的而形成的法律的、政治的、社會的、甚至文化的共同體內追尋自己的權利并且假定他人權利的實踐”轉引自許紀霖主編《共和、社群與公民》,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第51頁。。公民個人作為權利的唯一實體,生命、自由和財產不受任何侵犯,國家政權只是為了維護個人權利的目的而存在。雖然政治權力能夠保證公民權利的實現,但政治權力本質上是一種對人類社會的“惡”,對于這種凌駕于個體之上的“惡”,自由主義深懷警覺,總是力求限制國家權力對個體權利介入的界限和范圍,最大限度保護公民的合法權利,從而保障個人的自由發展。

3.自由主義精神和民主價值觀的培育

公民個人權利至上的自由主義基本理念決定了其在公民意識培育的目的上,是要喚醒以自然法為根基的法律范圍內的公民個體權利意識,使公民形成關于自由社會的整套公共價值、政治道德以及相關的判斷能力與民主性格。自由主義相信,即使缺少有道德品質的公民,每個人都在追求他自己的利益,私人利益之間也會相互遏制,社會的穩定只要通過設立牽制與平衡的體制和程序自然就能實現。因此,公民要具備的并不是某種善的觀念,而是理解自由社會得以維系的正義原則和政治規則,這種原則和規則是對公民的最低限度的要求,根本上是由公民自身在原初立場上決定的。至于公民是否做高貴的人、具有美好德性的人,純粹是公民個體在私人領域的事情,取決于個體自由選擇。國家必須尊重個人對于價值觀的選擇,絕不以強制力量向公民灌輸某種價值觀。學校教師謹防充當道德權威,他們能做的只是依照契約售賣知識與技巧,正如韋伯在《學術與政治》中所描述的:“美國人對站在自己面前的教師的觀念是,他賣給我他的學問和方法,為的是賺我父親的錢,就像菜市場的女商販向我母親兜售卷心菜一樣……沒有哪個美國青年,會同意讓教師賣給他有關行為準則的 ‘世界觀’(Weltanschauung)。如果以這種方式說話,我們也會拒絕接受的。”〔德〕馬克斯·韋伯:《學術與政治:韋伯的兩篇演說》,馮克利譯,三聯書店,1998,第42頁。公民意識培育的目的是要為更好地維護每位公民的權利提供了保障,而不是要成為妨礙公民自由權利行使的障礙。

消極的自由主義公民觀由于對公民個體自由和權利的極端強調,隨著西方社會的發展,它對社會的促進功能漸漸萎縮,并且暴露出越來越多的弊端。獨立自由的公民個體對其他公民、對國家的義務非常有限,只顧追求自己所理解的美好生活,卻疏于對社會和共同體應該承擔的責任。托克維爾分析了這種“只顧自己而又心安理得的情感,它使每個公民同其同胞大眾隔離,同親屬和朋友疏離”,長此以往,“當每個公民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小社會后,他們就不管大社會而任其自行發展了”〔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下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第625頁。。按照自由主義的公民觀,要防范和拒絕國家權力的擴張,必須培育公民資源來維持對國家權力的嚴密監督,但是犬儒主義、缺乏合作、沉迷于私人化領域的公民顯然是難以擔此重任的。因此,自由主義的缺陷導致它無力解決公民政治參與冷漠和公共精神匱乏的問題,也難以抵消困擾公共生活的無力感。20世紀中后期,以羅爾斯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者試圖對自由主義的公民道德觀進行修正,開始注重公民參與、公民認同、公共理性的公民德行。當然,新自由主義者對于公民道德的關切,并不標志著要求公民成為德行完備的人,而是希望以道德的力量來加強權力制衡的制度,公民個體的利益仍然是他們最終追求的目標。因此,這種努力并不能解決自由主義在現代公民培育中面臨的問題。

(二)共和主義的積極公民與責任意識的復興

為了批判和彌補自由主義在資本牽制政治、消費主義至上、道德觀念混亂、社會失序、生態危機等現代性問題上的困頓,20世紀中葉,新共和主義試圖發掘和改造19世紀以來似乎銷聲匿跡了的古典共和主義傳統,高舉責任意識的大旗,在公民意識的理念和培育方法上與自由主義相抗衡。

1.積極的參與意識

共和主義源自古希臘時期的“城邦”和羅馬時期的“共和國”經驗,注重“參與”而非“擁有”。面對大多數現代公民雖然具有一定的參與政治的智識和從事政治活動的閑暇時間,但視公共事業為一種外在負擔,托克維爾強調了共和主義的公共精神復興的迫切性和必要性,“人人都參加政府的管理工作,則是我們可以使人人都能關心自己祖國命運的最強有力手段,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手段。在我們這個時代,我覺得公民精神是與政治權利的行使不可分的?!?img alt="〔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下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第27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在共和主義者看來,個體從私人生活“被遮蔽的存在狀態的陰影中走出來,在公共領域一展風貌”Hannah Arendt, The Human Condi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8, p.51.,給人類社會帶來的益處很明顯,個體在和他人的協商、討論甚至爭執和沖突等聯系中,突破了自我的狹隘視界,增進了對社會生活的了解,激發了天分和創造力,提高了自己的才干,并獲得道德教益。

2.責任意識的偏重

“沒有責任,就沒有共和”,從城邦理論家亞里士多德到羅馬共和的辯護者西塞羅,從佛羅倫薩外交家馬基雅維利到英國革命的支持者哈林頓,從日內瓦公民盧梭到美國憲法的設計者麥迪遜,乃至延續到阿倫特、波考克、斯金納、泰勒、桑德爾、佩迪特等新共和主義者,責任意識是共和主義公民觀始終如一的核心。毋庸置疑,強調公民必須具有責任意識,對于克服現代社會公民的孤立原子狀態與激進個人主義、弱勢民主與“溫和的”專制主義、政治市場化與公民的消費主義傾向等弊病具有重大的價值和意義。無論是公民參與、公民自治,抑或是任何公共事務的治理,政策工具的使用,都脫離不了公民擔當公共事務的責任感?!叭绻駛儾灰杂欣谧约航】档姆绞蕉撠煹厣?,譬如,攝取健康飲食、經常鍛煉、限制自己的煙酒量,國家就無法提供足夠的保健措施;如果公民們不同意分擔照顧親屬的責任,國家就無法滿足兒童、老年人或殘疾人的需要;如果公民們不愿意降低自己的消費量、重新使用循環再生的產品,國家就無法保護環境;如果公民們不節制自己的貸款或對工資增長提出過分要求,政府管理經濟的能力就要受到削弱;如果公民們逐漸對差異性失去寬容并且普遍缺乏正義感,創建一個更公平社會的企圖就會困難重重?!?img alt="〔加拿大〕威爾·金里卡:《當代政治哲學》(下冊),劉莘譯,上海三聯書店,2004,第513~51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公民要無愧于“公民”的稱號,就要認識和理解自己的責任,并積極主動地完成這些責任。

3.關注公民美德的培育

公民美德一直是共和主義公民觀的基本要素,所謂公民美德即公民將公共利益置于私人利益之上的品質和德行。然而,公民美德并不是公民天然的品質,用共和主義的傳統話語來表述就是,人民天然地傾向腐化(corruption)而非德行,大多數公民總是具有自私的傾向,優先考慮的是個體私利而非公益。引導人民放棄其“天然的”腐化傾向,激發公民的公共精神,不能僅靠自由主義強調的“開明的自利”,還需要借助國家的強制、習俗的熏陶、宗教的馴服、神話的鼓舞、公共服務的參與等方式,來塑造公民的德行。

新共和主義在權利、責任、民主、公共善和公民美德等議題上,與自由主義展開對話和論爭,反思自由主義公民觀造成的群體意識衰微、政治參與消極冷漠、公共精神缺失等現代癥結。反之,自由主義則批評共和主義的僵化、封閉、保守,排斥弱勢群體,固守公民與國家的傳統關系模式;過于強調集體利益的優先性容易導致專制主義;在缺乏必要的資源、機會和動機的條件下,脫離實際的欲求要求公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一些學者試圖融合兩者來探尋現代性的出路,究竟是用自由主義的普遍權利來彌補共和主義的不足,抑或用共和主義的公民美德去填充自由主義留下的道德荒漠,還遠遠沒有定論。

(三)社群主義的社團公民與“公共善”的價值主張

社群主義在強調“公民參與、公民責任、公民德性、公共利益”等方面與共和主義相耦合,并在“非政治性的公共領域、社群認同、公共善的獲得、自愿組織的實踐”等方面別具特色。社群主義試圖對自由主義的“自我觀、權利觀和德性觀”進行改造,通過建設共享式的人際關系和提升個體的德性水平,來解決現代社會面臨的問題。

1.認同意識的建構

“認同”(identity)在哲學范疇中被稱為“同一性”,它既表示兩者之間的相同或同一,也表示同一事物在時空跨度中所體現出來的一致性和連貫性。人的同一性,不僅體現為外在的物理形態在不同時空里的一致性,而且表現為人的內在統一性,即心理、意識、情感、價值等的內在同一性。吳玉軍:《共享式關系的建構與德行提升——社群主義認同政治簡論》,《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在現代流動的社會生活中,不同的社會成員、群體、組織之間需要相互合作的基礎,個體需要一種家園感和歸屬感,以便讓漂泊的心靈找到皈依。社群主義糾正了自由主義把自我看作是獨立原子式的抽象化存在,強調自我總是生活在特定的歷史情境和現實的社會脈絡之中,自我與其所生活的社群應該形成穩固的承諾,社群成員之間應有共同的價值認知,以增進社會的凝聚力。的確,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不僅要現實地處理與自然、自身的關系,更要現實地處理人與人的關系。在社群主義看來,公民正是基于個人自覺到這種共享關系,即身為一個特殊歷史、文化、傳統和政治社群成員的地位,才能建立一種有效的認同。這種認同的主要特色是:個體融入集體之中,社群的價值決定個體的價值,社群的目的限制個人追求的方向和目的。

2. “公共善”價值觀的強調

社群主義從社群優先于自我和個人這一立場出發,否定了新自由主義的“權利優先于善”的主張,得出了“善總是優先于權利”這一結論。在查爾斯·泰勒看來,“就其表達而言,善給予規定權利的規則以理由”〔加拿大〕查爾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現代認同的形成》,韓震等譯,譯林出版社,2001,第134頁。,權利以及界定權利的正義原則都必須建立在普遍的善之上。因為,個體與安身立命的社群唇齒相依,任何人都不能脫離一定的群體而存在,個人的生存與發展離不開社群的支撐和維護。只有在社會或共同體當中,個體才能獲得本體的安全感和歸屬感;只有深入到社會當中,個體才能發展自己的能力;也只有在達成公共善的過程中,個體才能夠獲得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感。在某種意義上,個體和社群在價值上是同構的,二者相互依存、共同促進。“離開相互依賴和交疊的各種社群,無論是人類的存在還是個人的自由都不可能維持很久”〔美〕丹尼爾·貝爾:《社群主義及其批評者》,李琨譯,三聯書店,2002,第144頁。。善來源于社群的公共利益和價值觀念,在很大程度上,社群總是與特定的公共福祉聯系在一起的,社群的存在并不僅僅是為了人們的生活,同時,它還是為了人們美好的生活。桑德爾特別突出了“構成性社群”追求善的基本價值取向,Michael J. Sandel, Liberalism and the Limits of Justice, Cambrige Univesity Press, 1982, p.149.在這種社群中,結社可以進化為共同體,集體屬性可以演變成共同的歸屬,互利合作則可以進一步滋長為參與和分享。正如麥金泰爾指出的,“一個真正的社群是一個注重人生目的,追求德性的社群,真正的社群必須具備以下幾個特征:社群要有全體成員都追求的共同分享的目的;社群成員要有情誼,即朋友之間對于什么是 ‘善’有一種共同的感知,然后彼此相互激勵,并以此來促進公共善的實現;社群必須有一個貫穿過去和未來的整體道德計劃,并以這個計劃來喚起成員的歸屬感和愛國心。”〔美〕A.麥金泰爾:《德性之后》,龔群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第320頁。與此相對應,社群中的公民不能簡單地強調權利優先,而是要充分認識到社群普遍的善與個人權利的一致性,優先考量公共善與群體利益,在積極參與公共生活和公共事務中獲得權利的保障和實現。

3.在教育和社會實踐中形塑公民德行

社群主義認為,公民的德行不是自發產生的,而是通過教育和實踐社會地形成的。社群主義反對自由主義認可的國家在公民意識培育中的消極、中立態度,贊同國家承擔起對公民進行美德教育的責任,開展對公民所屬群體的歷史及個體與群體內在關聯的學習,引導公民選擇與社會共同價值觀相符的生活方式,以幫助公民成為一個具有良好的自我認同、社群意識和健全自律的社會成員。同時,現代公民意識的形成,還必須根植于一定的社會實踐基礎,一種負責任的公共生活至少可以在歷史和文化兩個層面形塑公民意識?!肮穹?,因為鼓勵合作與責任,會增進民族以及它的成員道德的健康性……其用意是,通過對民族利益的貢獻,更多人會認識到民族的目的也是他們自己的,從而,公民以民族利益為重參與國家政治生活?!?img alt="〔美〕丹尼爾·貝爾:《社群主義及其批評者》,李琨譯,三聯書店,2002,第14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3D629/124216075046536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361866-YiuJv13QQfEdojOFRHPvTkCAfCbur431-0-d6a07769856b5b7b9a130c8c9aecd5aa">。由此可見,公民獲得其公民德行的重要途徑就在于參與公共事務的實踐,以及在實踐中推動公共利益的實現。

社群主義對群體認同的關切,對建構良性人際關系的強調,對個體德行提升的重視,對公共生活實踐的推崇,在一定程度上對于滿足人們內在的精神需要,解決現代人歸屬感的匱乏,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但是社群主義本身也蘊含著一些問題:社群主義對“自我與社群”關系的過度強調,引發了人們關于“群體對自我的壓制”的隱憂;在價值多元的現代社會,個體分析和考察現實必然有自己特定的價值觀和視角,單一和普遍的“善”可能使自我喪失對社群的批判和反思能力;同時,“公共善”的創設并不足以保障真正的社群良好秩序的運行,程序化的民主憲政制度以及通過自愿的機制來實現的自我約束,都是維系社群秩序的必要要素。

西方學術流派關于公民與公民意識理論的爭論此起彼伏、異彩紛呈。誠如艾伯特·奧·赫希曼在《欲望與利益》中所說,“人們能夠祈求于歷史的,尤其是思想史的,很可能是:不是消除爭議,而是提高爭論的水平”〔美〕艾伯特·奧·赫希曼:《欲望與利益》,李新華、朱進東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這些爭論表征了西方公民與公民意識的多樣性與變動性,預示了公民意識培育的不同路徑和繁復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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