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克利文柯與人民富裕問題

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克利文柯（1847～1906），民粹派運動杰出的理論家和實踐家，屬于自由民粹派。自由民粹派的形成有著社會經濟和社會心理的前提。首先是1861年改革后農民的態度。盡管所有農民都不滿意改革的結果，尤其是不滿意沉重的份地贖金和地主的“割地”，但他們并不愿采取革命的行動。這是因為改革后的農民仍停留在宗法制的狀態，他們仍然相信“好沙皇”，他們認可沙皇安排下的有秩序的改革，而不是會引起動蕩不安的革命。同時，一部分知識分子也在改革后的農村基層機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農技推廣、醫療衛生、教育等工作，這些知識分子也有著類似的情緒。這樣，農民和這部分知識分子的利益和情緒就成為自由民粹派產生的溫床。

當然，自由民粹派的形成也有其政治實踐上的前提。19世紀70年代“到民間去”運動的失敗，導致一方面產生了“民意黨”，另一方面也產生了自由民粹派。它使一部分民主知識分子清醒起來，使他們對俄國農民素來喜歡以激進方式解決社會問題的認識破滅。而1881年民意黨人對亞歷山大二世的刺殺，引來的不是齊聲贊揚，卻幾乎是社會輿論的一致譴責。他們原以為現存專制制度只不過是腐爛的、奄奄一息的東西，沒料到它竟是如此穩固。隨著民意黨人的失敗，加之亞歷山大三世政府所實行的鎮壓政策，這部分民粹派分子認識到，重要的問題還是要對農民進行教育，而做這些工作完全可以是合法的。這樣，上述因素就強化了自由民粹主義這一特別傾向，使其在八九十年代大眾化、普及化。

盡管自由民粹派從開始產生起就沒有什么統一的教條，但大體上最初的自由民粹派仍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他們號召知識分子最好先了解自己人民的民族特點，認為在道德上人民比知識分子要更加高尚，不是人民向知識分子，而是知識分子應當在人民那里補上道德功課；他們不再督促知識分子到人民中間進行革命工作，去鼓動農民暴動；一些人認為革命的理論是借用西方的、其他民族的東西，不適合俄國人民尤其是不適合俄國農民的精神與民族特點，要求知識分子在觀察俄國現實時不要再戴“歐洲的眼鏡”；另一些人主張通過和平方式先為知識分子爭得西方已有的那些政治自由，然后借助于政治自由（首先是出版自由）再為人民謀取各種利益；但所有這些人都承認他們一切活動的基礎是為農民“做小事”——幫助農民鞏固村社以對抗瓦解村社的資本主義關系，擴大農民份地、降低贖金和各種稅收以改善農民的經濟狀況，幫助農民組織信貸合作社與銷售合作社，落實各種農藝和農技革新措施，為農民提供司法、教育和醫療援助，等等；在某些場合，特別是在涉及需要鞏固農民村社時，他們并不認為向沙皇政權呼吁是可恥的。

他們堅信俄國可以繞過資本主義，通過農民村社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把農民村社看作是社會主義的萌芽和基礎。所以他們的理論核心是“農民社會主義”，其所設計的未來社會理想方案與合作社聯系密切。

克利文柯出生于坦波夫省的貴族家庭。青年時代在軍隊學習并任職，后由于對軍隊生活不滿，辭去軍職。改革期間，農民問題成為各界討論焦點，克利文柯在這一時期參加了當地的農業協會。該協會旨在通過合法途徑改善人民生活，使人民擺脫官僚階層的壓迫和剝削，并采取一系列措施向農民提供援助。協會在組織農業生產、向農民提供醫療服務、在農民中普及法律知識方面作為頗多。該協會還打算建立模范實驗村，在這里普及農業科學知識，建立一種平等、公正的社會關系，但在地方政府干涉下實驗未能展開。1873年克利文柯來到圣彼得堡，在俄國當時思想界最前沿的雜志《祖國紀事》工作。

克利文柯十分關注農民問題。1876年瓦西里契科夫在《俄國及歐洲國家農業與土地制度》一書中對農民問題展開論述，他寫道，俄國農民的份地數量并不少，稅收體制不完善是導致農民貧困的主要原因。對此，克利文柯表示強烈反對。他指出，“中部省區的貧困與農民份地數量少有直接聯系，即便是國有農其份地數量也不足5俄畝”。他進一步指出，除了份地不足外，農業生產率低下也是導致農民貧困的原因之一，俄國每俄畝土地上的糧食產量僅為歐洲的五分之一，但引進高產作物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和物資，這是地主和農民做不到的。考慮到這一點，克利文柯建議增加農民份地數量，改進農業生產方式。針對瓦西里契科夫提出的通過向農民提供專門貸款購買地主土地的方案，克利文柯表示反對。他指出，每俄畝土地價格高達100～200盧布，這將使農民陷入另一種奴役。只有通過增加農民份地數量、平均地主與農民土地稅才是改善人民生活的可行之路。

此外瓦西里契科夫認為，組建貸款合作社是改善農民生活狀況的有效措施。根據他的設想，如果給俄國人民每人1盧布，饑餓就會消失，俄國土地上將會出現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根據計算他指出，如果每人向合作社存入1盧布，這一年他們能得到20盧布貸款，用這筆錢可以購買種子，改善生產。對此克利文柯指出，向6000萬農民每人提供20盧布，一年需要12億盧布，農民沒有這筆錢，政府也不可能提供這筆資金。況且俄國的貸款合作組織面向的是中高收入者，而沒有惠及下層百姓。且貸款多用于貿易經營而非生產性需求，這種情況下貸款合作社變成一種剝削工具，因此依靠貸款合作社改善人民生活水平是不現實的。他進一步指出，期望通過貸款合作社醫治西歐各國盛行的、危及統治階層的無產階級潰瘍是不能實現的。在德國無產階級不但沒有減少，相反每年都在增長。貸款合作社完全不能根治使上億人走進貧困的社會毒瘤。如果說農民改革后十年間俄國有六分之一居民成為貧困者，那么20年后將有六分之二居民成為無產階級。

1865年魯金尼兄弟在科斯特羅馬省建立了俄國歷史上第一個貸款—儲蓄合作社，并成為各地學習的榜樣。從1866年到1873年，俄國共建立了上百個貸款—儲蓄合作社。面對成績，克利文柯并沒有感到驕傲，他指出，無論在合作社參加人數、資金流動，還是貸款數額方面俄國均落后于德國，僅僅在資金積累和股息方面優于德國，在利潤上比德國高。但利潤并不是衡量貸款合作社發展成績的最終指標，因為貸款合作社的組建目的是向人民提供貸款，追求利潤不是它的宗旨。俄國貸款合作社的平均利息為12%，有些合作社為13%，甚至更高。利潤率可達39%、45%、72%、79%。克利文柯認為這是不正常的，他指出，只有以投機經營為本性的股份公司才把追逐利潤視為其運作宗旨和發展成績的證明，而惠及全民的信貸合作社應遵循的原則是——以盡可能低的利息向人民提供貸款。他接著寫道，俄國合作社缺乏平等精神，在多數合作社中實行的規則是貸款數額與股金數目掛鉤，擁有50盧布股金的成員可獲得300盧布貸款，而擁有5盧布股金的成員只能得到30盧布的貸款額。

由此可見，克利文柯對組建貸款合作社持保留態度。與瓦西里契科夫相反，他不認為資本主義制度下，合作社是使人民擺脫貧困、解決社會問題的萬能藥。盡管當時貸款—消費合作社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但克利文柯指出，合作社參加者多為富人，在同大資本舞弊行為的競爭中，以自助為基礎的合作社還不能惠及全民。由此他認為合作社將導致富人更富、窮人更窮。不可否認，剛剛建立的俄國合作社在初期發展階段，難免會出現各種弊病，但不能因此而否認它的積極作用。

然而，原則上克利文柯并不反對合作社組織。在他看來以共同勞動和分配為基礎的合作社生產是未來社會的組織形式。只有采用高科技、使用大機器生產的合作社生產才能戰勝資本主義大工業。他進一步指出，在俄國建立這樣的組織并不難，“為了同惡劣的自然條件斗爭，為了生存，俄國人民自古以來就有集體生活的習慣，他們組成勞動組合共同勞動”。當今社會阻礙俄國建立合作社的障礙是工人貧困，沒有低利息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