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世紀70年代農戶收入研究(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
- 黃英偉
- 3350字
- 2019-11-18 16:40:27
三 學術史回顧
對人民公社的研究就如同人民公社本身一樣跌宕起伏,研究至今可以大體分為三個階段。實際上早在人民公社正在運行時就已經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研究,國內學者主要從制度層面著手,國外學者面對人民公社這一新鮮事物僅做些簡單的描述,少有深入研究,此時可以稱為第一階段。到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隨著人民公社的解體,對人民公社的研究達到了高潮,此為第二階段。該階段的特點是以反思為主,國內學者對人民公社制度做了較深入的研究,國外學者(或主要在國外的中國學者)對人民公社的農業生產效率、合作方式、取得成效等方面做了很多高質量研究,在國際上產生了很大反響。但不久隨著國外學者關注熱度的下降,對人民公社的研究逐漸跌入低谷。進入21世紀以后,特別是第2個10年,隨著對農村人民公社檔案資料的發掘整理,人民公社研究又重新煥發生機,如在經濟史、社會史、社會學等領域的研究都出現蓬勃向上趨勢。
(一)人民公社制度研究
1983年10月《關于實行政社分開建立鄉政府的通知》頒布,標志著人民公社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并且是作為不太成功的形象退出的。因此對人民公社制度層面的研究是首先展開的。目前對人民公社制度的研究較多,包含多個方面,如人民公社政治組織制度、經濟勞動組織制度、作為副業存在的自留地制度、婦女組織制度、社會保障制度、糧食等農產品的統購統銷制度、教育制度、農民流動管理制度等。這方面的研究以國內學者為主。
張樂天(2005)對人民公社制度做了較全面系統的研究,提出“外部沖擊,村落傳統回應”模型來解釋人民公社的各種制度形式。他根據時間將人民公社制度分為四個時段,公社制度導入、“四清”及“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村落政治、70年代(20世紀,筆者注)中葉的公社制度模式和人民公社的終結。關于人民公社的分配制度,辛逸(2005)在《農村人民公社分配制度研究》中做了較清晰的闡述,并將分配制度分為公共食堂、工分制和家庭副業,分別進行論述。陳吉元、陳家驥、楊勛(1993)主編的《中國農村社會經濟變遷:1949-1989》和羅平漢(2003)《農村人民公社史》對人民公社的歷史發展過程有較細致的描述。盧暉臨(2015)在《通向集體之路:一項關于文化觀念和制度形成的個案研究》中,利用人類文化學方法集中考察了人民公社制度形成的原因,他認為既有國家強制推動也有農民被裹挾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推波助瀾。黃宗智(2000)利用大量調查資料論證了人民公社時期農業“過密化”的制度基礎。黃英偉(2011)研究了工分制度下的農戶勞動行為。
其他較有影響的研究,如林蘊暉、顧訓中(1995)著《人民公社狂想曲》,安貞元(2003)著《人民公社化運動研究》,薄一波(2008)著《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劉慶樂(2010)著《權力、利益與信念——新制度主義視角下的人民公社研究》,麥克法夸爾、費正清等(1998)主編《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革命的中國的興起(1949-1965年)》等。
以上研究對人民公社制度做了較全面的論述,突出了發展脈絡和制度建設,為后續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人民公社效率研究
所謂“人民公社失效”主要指的是人民公社時期農業生產效率低下。據測算人民公社時期農業生產率和勞動生產率均低于人民公社成立前的合作化時期和家庭責任制采用時期,農業生產率比前后兩個時期低20% -30%(Tang, 1984; Wen, 1993; Fan and Zhang, 2002)。于是解釋“人民公社效率損失之謎”曾成為學界主要研究方向,這方面的研究主要以國外學者(或在國外學習研究的中國學者)為主,時間為20世紀80年代末至20世紀90年代初期,也是對人民公社研究的第一個高潮期。
對人民公社效率低下所做的解釋歸納起來大致可以分為四個方面,即分配制度導致的激勵不足、農業生產特點決定的監督困難、國家戰略決策失誤導致的資源錯配和生產隊制度帶來的大量無效勞動。
1.激勵不足
人民公社的分配制度是近乎按需的平均主義分配制度,以及勞動工分制多年徘徊不前導致勞動者缺乏勞動的積極性。一些學者從平均主義分配制度與勞動積極性關系展開了討論(Conn, 1982; Nolan and Gordon, 1981; Putterman, 1987, 1988a, 1988b, 1990, 1993; Hsiung and Putterman, 1989; Bonin and Putterman, 1993; Kung, 1994; Huang etc. , 2016;等等)。分配的平均主義原則一方面是人民公社的制度要求,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國家的資源分配,Kung(1994)指出,“由于國家對農業提取過多,為了保證農戶的基本口糧,才實行平均主義分配政策”。
2.監督困難
監督困難是人民公社失效的另一個主要原因。由于農業生產過程漫長、農業勞動十分復雜,對農業勞動者實施有效監督非常困難,不能實施有效監督就不能使勞動和分配有效結合,因此社員勞動積極性低下(Nolan, 1988)。Lin(1988)指出,“由于在農業生產中監督十分困難,因此,監督的準確程度越低,生產隊中社員的積極性也就越低”。Lin(1990)用博弈論給出的解釋是:在監督困難的合作社里只有社員擁有“退出權”,合作社的性質才是“重復博弈”,社員間“自我實施”的協議才有效,而1958年之后的合作化恰巧剝奪了社員的“退出權”,因而社員的勞動積極性下降,并最終導致了“大饑荒”。而Kung(1993)、Dong and Dow(1993)指出了“退出成本太高”。
監督困難的另外一面是監督者(生產隊干部)缺乏監督的激勵,周其仁(1995)、黃少安等(2005)認為源于制度性的產權殘缺是監督者激勵不足的原因。
3.資源錯配
這部分主要從宏觀的國家制度方面考慮集體效率下降的原因。國家通過農業稅和糧食征購過度提取了農業剩余,是人民公社農業勞動生產率停滯的主要原因(李懷印,2010;馮海發、李徵,1993;武力,2001;姚洋、鄭東雅,2008)。黃宗智(2000)提出,人民公社失效的主因是農業內“過剩”的勞動力沒有出路,相反農村改革的勝利恰好是將“過剩”的勞動力轉移出去,從而更好地配置了資源。孫圣民、劉曉鷗(2014)的計量結果力證了“人民公社制度的生產效率損失主要來源于勞動力的非優化配置”。孫圣民(2009)指出,“國家在工農業關系上調度的失誤,導致農業產值和農民收入各損失了1/3的潛在收益”。勞動力性別和階級成分間配置存在效率損失(黃英偉,2011)。國家的高度控制,使生產隊的種植結構不盡合理,由此帶來效率損失(張樂天,2005;謝淑娟,2006)。
4.無效勞動
這種觀點的持有者認為,20世紀70年代的生產隊是一個熟人社會,生產隊的干部對農業生產過程十分熟悉,且在集體勞動中存在同伴監督的壓力,所以不存在監督困難和勞動積極性差的問題,而集體效率不高主要源于“無效勞動”太多(張江華,2007;鐘霞,2007;柯魯克,2007)。導致無效勞動的還有農民的“反行為”(高王凌,2006)。
(三)人民公社農戶收入研究
除了對人民公社收入分配制度方面的研究外,對人民公社農戶收入的微觀研究多見于國外學者。早在改革開放初期一些國外學者開始有意識地收集人民公社的微觀數據,利用西方成熟的方法研究人民公社農戶收入問題。如Griffin and Saith(1981)、Selden(1988)、Putterman(1993, 1990, 1989, 1987)、Li(2005a, 2005b)、Hsiung and Putterman(1989)、張江華(2004)。
Griffin和Saith(1981)對人民公社的農戶層面收入有較全面的描述。在人民公社農戶收入差異方面,已有研究表明到人民公社末期(1979年),中國農村占人口10%的最富裕戶擁有28%的總收入,相反最貧困的40%農戶僅能擁有總收入的16%(Selden, 1988)。就生產隊而言也證明了同樣的現象,生產隊中最富裕的1/4農戶與最貧窮的1/4農戶相比,其收入差距有2-3倍之多(Hsiung and Putterman, 1989; Selden, 1988)。人民公社家庭間集體收入基尼系數最高可達0.27,隊間集體收入最高可達0.28(Putterman, 1993)。Li(2005a)通過江蘇的案例研究了女性與男性的收入差異。總之,人民公社時期農戶間存在一定的收入差異。
(四)小結
綜上所述,對人民公社制度層面的研究較為充分,但對人民公社社員的收入研究較為欠缺。西方學者最早注意人民公社微觀檔案資料的價值,并展開了一定的研究,從而帶來人民公社研究的高潮。這一時期國外學者之所以關注中國,一方面,作為社會主義新生事物的人民公社解體,對世界產生了較大影響;另一方面,西方合作經濟學和制度經濟學在20世紀80年代處于快速發展階段,而人民公社恰好是檢驗或創新理論的較好案例,所以很多學者選擇這一研究。但隨著西方經濟學發展方向的轉變,學者對中國農村人民公社的關注度減弱,從而導致人民公社研究熱度下降。近些年隨著人民公社微觀資料的整理利用,對人民公社的研究又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不斷推出新的研究成果。
以往無論是西方學者還是中國學者都關注了人民公社農戶的收入情況,但并沒有進行系統的研究,特別是對人民公社制度較穩定的20世紀70年代,本書正是在此基礎上,利用已經收集的大量檔案資料展開農戶的收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