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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繁華都市機會多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4268字
  • 2019-05-05 10:40:49

這山溝溝里,那些年,二機廠和三機廠,以及銅分廠的人不明白他們算城里人還是鄉下人。

和城里人比起來,你生活在老山溝溝里,人家把你當鄉下人看;和這的農民比起來,你端的是鐵飯碗,吃的是公家飯,不是農村戶口,應該算城里人。

杜小甜記得有一次搭送病人到省城的救護車,進城以后,開救護車的司機被交通警察攔下,把他的駕駛執照和工作證拿來看了,說他的駕齡比他的歲數還大,不處罰他。

邊上有幾個小學生背著書包看熱鬧,見那救護車的車輪子和車身上都沾了泥,一個小學生問另外一個小學生說:“這是啥子車?稀巴臟的。”

另外一個小學生說:“鄉壩里的,土包子進城了,城里不準摁喇叭都不知道。你看,人家警察都跟他說了,他還在摁喇叭!”

當時杜小甜在這車上,聽得清楚,很不是個滋味。

祖祖輩輩的上海人,到她這就淪落成鄉下人了,一代不如一代!

我杜小甜走在省城的街上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論長相有長相,說打扮,比你們省城人還時髦。

埋怨父母已經沒有用了,一步錯,步步錯,說到底都是他們的錯——從大上海的人變成到那老山溝里土包子。

杜小甜下定決心要離開那破廠子,離開那老山溝溝。

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父母沒關系,沒本事,調不出來,還得守著廠,守著那山溝溝過日子。

杜小甜經常照著鏡子嘆氣,可惜自己白長得這么漂亮了,那么多人追求她,有的小伙子真的不錯,談了好幾個,臨到結婚就懸崖勒馬了——這婚一結,接下來就是生孩子,鐵定了就得在山溝溝呆一輩子了。

老家的親戚給他介紹老家的人,可是都是些歪瓜裂棗的,以為取長補短——杜小甜長得漂亮,但在內地山溝里,人家是大城市戶口,這樣就平衡了。

可杜小甜不認這個命,銀桂給介紹了幾個也不成,說她這侄女,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只好隨緣了。

原本欣欣向榮的廠子,到了九十年代這廠里的日子就像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吃皇糧的日子沒有了,經常一年半載不發工資了。

真可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這么大一個廠,軍工廠,國有企業,還都得下崗。

這廠邊上的沒多少文化的農民,一個勞改犯——牟家大兒子卻成就了豐功偉業,成了這廠里,這山溝溝里家喻戶曉的知名人物。

二機廠和三機廠的很多人都到了牟老大麾下的公司上班,工資比這廠里的工資高多了不說,還從不拖欠工資,在他公司上班的職工,生日還給發蛋糕,還給一百塊錢,年終有獎金。

這真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沒想到當年的土老鱉,如今卻成了龍王爺!

杜月旺經常做夢,一會在滬上老廠上班,一會又在現在的三機廠上班。醒來,這一切都不存在了,三機廠已經垮掉了。

滬上老廠還紅紅火火,那里有他熟悉的鄉土人情,有熟悉的生活和環境,能夠給下一代更好的前途,可那一切和他早就沒有一分錢的關系了。

杜月旺有時說,來這一輩子腸子都悔青了,一會又說為國家做貢獻,無怨無悔。看著殘敗坍塌的廠圍墻,周圍長滿野草灌木的廠房,就像看見至親的親人的尸體一樣,有一種強烈想哭的感覺,畢竟自己一生最最轟轟烈烈的時期是在這度過的。

杜月旺堅信這廠子還會興旺起來,可除了做夢,這一天終沒來。那時因為年輕,對美好未來的好奇和追求,才是離開故地的原因吧?

杜月旺感想到,回老家像妾一樣,就像亂搞男女關系被抓到一樣,無地自容的感覺,就像發配出去的賊配軍,不好好在那戍邊,回來給領導找麻煩來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老一輩的領導都退了,新領導想得是另外一套。過去的事就過去了,老家伙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好了。可小飛、杜小甜下一代的希望前程在哪里呢?杜月旺茫然,著急。

“老廠被弄去勞教的人,回去廠里還給安排工作,我們這些來了內地的人連老廠勞教人員的待遇都沒有!”

杜月旺又嘮叨這說了無數遍的話。

“儂腦子有毛病,我們是守法正派人,怎么和勞教、勞改的人比呢!”

金桂聽了杜月旺的話來氣:“在這里人家認為你是外地人,在老家,人家也認為你是外地人。我們就是沒有家鄉的人。是誰心里都受不了!”

現在農民比工人過得滋潤,不再看不起農民了,而且想到了在農民那攫取好處的各種法子。

廠里的人居然有人發現,到農民刨完的土豆地里或者紅苕地里再刨一遍,都有驚喜的發現,能刨出許多農民漏掉的土豆和紅薯,經常能刨到漏下的大家伙。

廠里的高音喇叭雖然很久沒響了,但一到那時候杜月旺就要醒來,再也睡不著。知道不用上班了,起來也枉然,試著繼續睡,可睡不著人更難受,脊髓被掏空一樣發虛。

杜月旺體會到:年輕的時候你折騰時間,年老了就是時間折騰你了。杜月旺到時候就起來,像以前一樣起床做飯,打掃衛生,整理房間完事了心里空空的,坐著發傻。找最便宜的茶攤,和老同事會面聊天。

日子要打發,時間好像成了負擔。這就坐吃等死了?越想越煩心。

杜月旺感覺這世界上最邪惡的事就是想干活的人沒活干,他把自己的這個感受說出來,小飛就頂嘴說:

“你說的這算不了邪惡,邪的是有活干,可干了活不給錢!”

杜月旺經常把他日本造的老式錄放機拿出來,翻來覆去放那些老掉牙的歌曲:

“苦菜花開滿地黃,烏云當頭遮太陽,鬼子漢奸似虎狼,受苦人何時得解放……苦菜花開香又香,朵朵鮮花迎太陽……”

老聽這些歌金桂心煩了,說:“放點喜慶的好伐?苦菜花,再聽就成苦瓜,出門要觸霉頭了!”

“你不聽就把耳朵塞著!比那些蹦蹦恰,只敲鼓不打鑼跳抱腰舞的好聽!”杜月旺用眼睛瞪金桂說。

……

和杜月旺從滬上老廠一起來三機廠的阿強走了,走得那樣孤寂凄涼。

才五十出頭,患的是肝癌。回滬治病前臨動身的時候給杜月旺打了電話,告知要回滬上一次,說去看病,可能要動大手術。

不足400元的退養費難以維系在滬的生活,還不說要看病了,也只好回內地治病。

杜月旺知道阿強喜歡養花,去看阿強,買了盆玫瑰,想給蒼白的病房送去點春色,也給阿強帶來些許驚喜。

在病房內,杜月旺看到了瘦骨嶙峋的阿強,他閉目平躺在床上,一張慘白的臉,雙頰深陷,顴骨高聳,身體好像縮了一截,病魔將他折磨得都走了形。

想起當年剛來內地的時候,阿強還是個小伙子,說話自顧自地笑,像個小孩一樣。

酸楚、悲涼在杜月旺心里油然而生。

老同事見面,阿強異常興奮,用沙啞的嗓子費力地講了許多話,從他微弱的話語里,杜月旺知道了他回來治病的經過。

他說他真的遇到了大好人。因為三機廠原來對口的一家縣級醫院,無法做切除腫瘤的大手術,醫院的熟人通關系,從軍區醫院請來了大夫。

阿強之所以回來看病動手術,是因為在上海沒有醫保,而且兩地醫療費差距太懸殊。但是在這雖然有醫保,手術后高昂需自己承擔的醫療費用阿強還是根本拿不出來的。

無奈之下,阿強等不得將要退休到點,享受終身養老金的不遠的將來了,他向廠部提出了“買斷工齡”的請求,因為由此可以得到一筆現金以救命要緊。

由于政策發生變化,買斷工齡停止,況且原政策中有“距正常退休五年內不能辦理買斷工齡”的規定。

阿強已經瘦得像木乃伊,身子和老臘肉一個色,可那眼睛顯大,且炯炯有神,根本不像瀕死的人。

他叫杜月旺關了病房房的門,要了一支煙,杜月旺給他把煙點著,阿強看盯著一絲青煙的煙頭,笑了說:

“這輩子就抽這最后一支煙了。活著多好,還可以抽煙喝酒。記得我們剛到內地去,住工棚,一下雨就沒地方去,就想著搞酒喝。”

阿強要杜月旺俯下身子,他在耳邊顫聲說:

“醫生講手術后要補充營養,你能借我100元嗎?”

杜月旺不知道阿強居然到了這種困境,不然,杜月旺也不會去買一盆不能吃的花,而是會給他多買些營養品了。

杜月旺知道阿強是個極其要強的人,不到絕處不會求人。杜月旺掏盡隨身帶著的兩百多塊錢元,全部塞進了他的枕下。

臨走時,阿強拉住杜月旺的手不放,瞪眼望著他,似有許多話要說。杜月旺知道他要說什么,他是在同他默默的告別。杜月旺卻只能在心中為他祈禱:“再見了,我的好兄弟”。

回上海只不過是一個臨時工,沒有沒有戶口,沒有正式工作。

阿強最大的愿望落空,他的生命要走到盡頭了,可他也沒有恢復成為一個的真正上海人的夢想。

生是上海人,死不是上海人,夢里是上海人。

來世,老天開眼,一定會叫阿才投生成為真正的上海人。

半個月后阿強去世。

杜月旺心中悲痛不已,想起了自己家屬剛到三機廠,阿強專門跟車到省城接他們一家人,到了廠里又跑上跑下幫他搬行李家什。

知道阿強生前喜歡拉二胡,以前在那山溝溝時互為鄰居,每逢清風薄云、皓月當空,陣陣二胡聲會從樓下婉轉升騰,飄然入窗,而今那如訴如泣的二胡聲伴隨他的孤魂冉冉歸西了。

終于了他的愿,落葉歸根,骨灰回到他魂牽夢繞都想回去的地方,成全了他的愿望,生是上海人,死是上海魂——滬上墓地里,睡在了他父母的身旁。

這之后杜月旺經常無端端地生氣,傻乎乎地樂,金桂擔心他會犯精神病。

人要緊跟時代——跟著感覺走,緊拉住夢的手,腳步越來越不溫柔……

當年紅磚樓是好房子。牟家住的是樹皮蓋頂,玉米秸圍墻的房子。

現在那些紅磚樓房子已經老舊了,周邊許多農民卻新修起了漂亮的樓房。

這些漂亮的小別墅一樣的樓房,與三機廠、二機廠顯得老舊的紅磚樓成了鮮明的對比。

人家在往好變,這廠里的職工,這山溝溝里的單位一個個往糟里變。

當初以為:水到灘頭自有溝,車到山前必有路。

現在看來這話是假話,這車到山前就是沒有路,這水到了山前也沒見溝。

哪里黃土不埋人,從大城市到這老山溝溝里,也沒見多死幾個人,只是后來一刀切,關停并轉,好多人沒接著買社保,有得也買不起,打工有一茬沒一茬的。

上帝的兒子都被釘在十字架上釘死,國家**都被冤死,你們這些算啥!

命里有十分苦,你就不可能只吃到九分五。

不要說那么嚴重,不要把艱苦說成痛苦。三線廠人那時比幾億農民好過多了,要嫌棄,就和農民換,人家高興都來不及呢!

杜月旺感嘆,有個老歌的歌詞是:村村寨寨打起鼓敲起鑼……道路越走越寬闊。咱們這是連路都沒得走了!

杜月旺他們這一批廠一代,依然每天7點準時看新聞聯播,關心國家的現在和未來,可沒人關心他們。

腦子里的思維永遠停頓在以前。

杜月旺經常自自斟自飲,自言自語:“好好的廠子,怎么說垮就垮了,哎!多少人靠著它過日子啊。那些車床都是從南京拉過來的,我親自安裝的,沒用幾年,怎么就當廢鐵賣了呢?敗家子!”

翻過來翻過去就這些話,說多了別人就煩了。

什么叫廢話,這就是些個廢話。

雖然老了,可比起那些把命丟這了,有的工傷至殘,有的落下風濕的病根,自己卻安然,心里好受了些。

金桂知道他經常這樣心里不好受,說起這些自己也喉嚨發哽,想掉眼淚,也明白,像他們這樣的人,只有過去,沒有未來。

金桂沒事就到廠里老同事那去串門聊天。

串門聊天的老習慣,廠里那些老人一直保持著,吳儂軟語和這老山溝溝很不協調,外來人聽了都奇怪,不由多看他們幾眼,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看著老廠破敗的廠房就像看見親人的尸體在腐爛一樣的感覺。

農民度了荒年有熟年,這廠子看來是死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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