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初春寒氣已過，世界有了些許回溫。

清晨的陽光經過薄霧的層層折射，以微妙的角度鉆到我們房間，光在進入窗戶時炸裂般地散開，房間里便有了溫暖的味道。我依偎在窗下的陰影之中，躲避令人生厭的光芒。兩位女孩則是坐在床沿，久違享受著真正有溫度的陽光。

紙質的世界地圖在地上展開，褐色的細長卷軸從房間的一端鋪到另一端。我們的計劃是一路向西，于是我又卷起地圖東邊多余的部分，把坎特爾在地圖上的位置置于身前。

“接下來我們要去精靈王國。”我簡明扼要地展開話題。

順著地圖往西看，精靈王國的西邊便是無人地帶，幾乎沒有書籍對此地及更西邊的世界有詳細記載——至少我以前整理圖書時沒有讀到過。接著是被稱為“過渡區”獨立大陸，大陸上不同種族的小國林立，紛爭不斷，但似乎沒有爆發過值得坎特爾去記錄的大戰。根據地圖，我們在過渡區至少會穿過兩個小國。

希望到時候兩國之間沒有在打仗，否則我們還要繞遠路。

再往西就踏上了西方大陸，迎接我們的首先是我冒險的目的地——斯古爾國，米莉莎所要去的惡魔軍團駐點也在其附近。到斯古爾國后，先找個地方做長時間修整，再考慮我們各自的事吧。

恍惚間，我腦海中再次浮現指向我的劍尖，耀眼的白色鎧甲，在沙塵中飄揚的綠色長發。

以及她微微顫抖的嘴唇，她流的淚。

她那時究竟說了些什么？

“是這里嗎？”烏爾諾打斷了我的思考。狙擊槍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她手上，她用槍口敲了敲地圖上精靈王國的位置。

“……可以不要在房間里隨便拿槍出來好嗎？”

“好的。”

總之，這就是我們暫時的行動路線。不知道烏爾諾的家是否在路線上的某處，如果她在冒險途中記起了家在哪里，我和米莉莎還要視情況先送她回家。

“目的地你們都沒有異議吧？那就先這么定了。然后，我們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我看著二位，“比方說，最重要的——該怎么去？”

還有具體的出發時間和該帶些什么。不過在八字還沒一撇的情況下，這些問題先不急。

精靈王國與赫瓦格王國在北邊相鄰，南邊隔海相望。如果要乘列車北上，從北邊的邊境進入精靈王國，勢必要花費至少一個月，這還只是最理想的情況。眾所周知，旅途中必然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貝克說過，過長的非必要逗留時間，只會成為日后遺憾的理由。

于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只有橫渡海峽這一條路。

按照地圖的比例尺，海峽寬約900公里。我對海上航行沒有任何概念，但直覺告訴我，這個數字不容小覷。

“卡茨爾，你去過精靈王國嗎？”米莉莎忽然這么問我。

“沒有，我沒出過國。”

從出生到現在我都沒離開過赫瓦格王國，就算是在王國內，我也只到過包括坎特爾在內的三個城市。

“小烏呢？”

“她就算去過也可能想不起來了。”我提醒米莉莎。

烏爾諾微閉雙眼，笑著搖搖頭，不知是在表示“沒去過”還是“不在意”。米莉莎“哎呀”一聲，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撲在烏爾諾身上，后者順勢摟過米莉莎，一雙眼睛朝我投來嘲笑的目光。

我只能孤苦伶仃地縮在陰影中。

“一般的冒險家都是怎么去的呢？”頭枕在烏爾諾大腿上的米莉莎問我。

“一般的冒險家都不會從坎特爾直接去精靈王國，他們都會選擇去國內下一個難度稍高的冒險區，而不是渡海。”

“對噢，我在坎特爾變得太厲害了，都忘記了這里只是個新手區。怎么樣，卡茨爾，你覺得自己變強了嗎？”

在新手區大展拳腳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況且我們的冒險根本說不上順利。先是遇上了不屬于黎明森林的那啥食人花，又誤打誤撞進入了米歇爾草原的地下建筑內部，最后還遭遇了超大型骷髏的威脅——這些超綱事件傳出去后，恐怕人們會重新評估坎特爾的冒險難度吧。

唯一的好消息是：一切都有驚無險。

“變強了一點點。”我坦率肯定了自己的成長。同時我也清楚，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至少以現在的狀態來說，保護米莉莎還遠遠不夠，更不要說堂堂正正地站在殺死我的惡魔獵手面前了。

“卡茨爾，我的意思是說——”米莉莎從烏爾諾身上坐起，身體前傾凝視著我，“你覺得我們目前的實力，能夠在精靈王國冒險嗎？”

“你還意外地蠻清醒的誒。放心好啦，我收集過資料，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是精靈王國的濕地城，同樣屬于難度較低的地方。雖然不是新手村，但也不會比坎特爾危險太多。”

“原來前幾天你去市中心是查資料去了嗎？辛苦你啦。”

……并不。關于精靈王國的知識，我是在做圖書整理員工作時學習到的。那天我去市中心純粹是為了參觀一些小眾的獵奇展品，所以就沒帶兩位女孩去。

不過我還是心虛地點了點頭——我總不能搖頭吧？

“然后關于渡海，我目前有一個方案。”我稍稍坐正身子，“漢斯和貝克不是也是往西邊走嗎？所以我之前問過他們，準備怎么去精靈王國。”

“怎么去？”二人異口同聲。

“他們買了一艘小船，直接開過去。”

“不算個好主意。”烏爾諾皺起眉頭，斜眼瞪著我，“我不會要在船上和這人擠一起睡吧？”

“你以為我就想和你睡一起嗎？”

“好啦好啦，其實這個主意不錯，不過太小的船不太適合我們。卡茨爾，有沒有更大一點的船呢？”

米莉莎制止了我們裝模作樣的爭吵，她完全不明白問題所在。

這是惡魔和惡魔獵手之間的矛盾。

“應該有能容納四人的，我可以單獨睡一邊。問題在于——”我稍作停頓，目光輪流掃過兩位女孩，“我們之中有人會開船嗎？”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米莉莎作為水神（雖然不全是神），自然擁有出眾的水性，我想就算不借助船她也有辦法橫渡海峽。烏爾諾則是“不確定自己會不會”，那就暫且當做不會吧。

“沒有先設定好目標，然后自己動起來的船嗎？”米莉莎問。

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有這么神奇的東西嗎？

但即使有，估計也是價格不菲。

抱著嘗試的心態，我們三人在吃完午飯后，來到了坎特爾東部沿海的一家船塢。我無視停靠在海岸邊幾艘恢宏大氣的船舶，帶著四處張望的米莉莎和烏爾諾，走進了大門敞開的倉庫。

剛進門就瞥見了左手邊木制的棕色柜臺，銷售模樣的女子從中站起。

“歡迎光臨，幾位……對不起，這里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噢。”

“我們是冒險家！”米莉莎氣鼓鼓地舉起魔杖表明身份。

“還有這么小的冒險家啊……那幾位需要什么幫助嗎？”女子雖這么說著，但并沒有從柜臺中走出來，反而是坐了回去。

“我們需要一艘船。”我雙手在面前的空氣中比劃，“能容納我們三人的。”

“用來做什么？”

“去精靈王國。”

“精靈王國？是到濕地城嗎？”

“對的。”

“那你們隨便看看，這個倉庫里的船都可以。”

交涉期間，對方頭也不抬，伏案不知忙著什么事。我略微有些不滿，但也沒有多說什么，轉向帶有鐵銹與木屑味的倉庫深處。

所有船都被整齊地擺在地上，船殼底部以鐵架臺作斜向支撐，防止船體往一側傾倒。而我們需要的小型船擺在最外邊，所以我們并沒有走太遠。金色反光的銘牌立置于船頭，告訴了每艘船的主要信息。當然，我最關注的是價格，其次是載人數。

船分為木制與非木制，即使外觀上我覺得看起來差不多（畢竟是同一型號），非木制船的價格卻通通是木船的千倍以上。換而言之，木船的價格低到我心里發怵，最便宜的一款只需要我們目前積蓄的三分之一就能買下，我不由得擔心質量上是否有問題；其他船的價格讓我兩眼一黑，恐怕多看幾眼我都會體力不支。

“好貴。”我小聲嘀咕。

“可以買木船，木船不是很便宜嗎？”聲音從柜臺傳來。

“我想問一下，為什么價格差別這么大啊？”

木船不會是模型吧？我繞后觀察，能看到木船也有魔力引擎。

“因為森林里的木頭多到用不完……你們連這都不知道，真的是冒險家嗎？不會現在的冒險家都這樣子吧？”

“這我們當然知道。”多虧米莉莎及時抓住我的手腕，我才把怒火壓下去，“這么便宜的船，能撐到精靈王國嗎？”

“哈？你在懷疑我們船的質量？我告訴你，坎特爾的木頭可是在全國和海外都很受歡迎的，再加上我們的造船技術，生產出來的船絕對一流！你們別覺得當了個冒險家就了不起，什么東西都可以看不上了！”

我不知哪句話觸碰到了她的神經，她忽然雙手“啪”地一聲拍在柜臺上，整個人從柜臺中竄起來，朝我們大喊大叫。我趕忙道歉，對方卻毫不理會，還騰出一只手指著我們。

“對了，你們不是自稱冒險家嗎？要是覺得我們的船不行，那我推薦你們自己去森林里砍樹，自己做一艘放心的船就好了！”

她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倉庫中，從四面八方撲向我們。

“回去吧。”烏爾諾在我耳邊小聲說，“這女的不太正常。”

我拉住了她。

我剛才意識到一個，我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的事實。

得益于黎明森林中野蠻生長的樹木，坎特爾的木材相關產業已經發達到了可謂之“畸形”的地步。如這位女銷售員所說，坎特爾的木材享譽全國，如果我沒記錯，坎特爾的旅游小冊子上有更具體的表述：赫瓦格王國98%的木制品都來源于坎特爾。

隨著生產能力的發展，國內漸漸無法消化坎特爾所產出的木材，于是更多的木頭被銷往海外，成為周邊幾個地區主要的木材來源。

“我想問一下，坎特爾的木材運往海外，裝木材的船也是你們生產的嗎？”

希望是，不然她鐵定又要發火。

“是啊。”她一改怒容，狐疑地看著我們，“坎特爾的船，不是我們生產那還能是誰？”

“請問是在哪個港口出港呢？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親眼見識一下了，能把坎特爾這么多木頭運出去的船，該有多么壯觀！”

我眼睛朝上看，用雙臂在面前比出一個夸張的尺寸，聲音也裝作十分期待的樣子。

我想去看看，駛向精靈王國的木材船的到底有多大。

不用想也知道，這艘船容下我們三個，那是絕對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