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月光，我再次從窗戶離開房間。用血絲把自己懸吊在窗外后，我躡手躡腳地關上窗。

身穿黑色魷魚型長袍的貝克已先我一步到達樓頂，聽到我的動靜后轉過身。仔細想想，烏爾諾那天晚上的比喻真是十分貼切。

我隨意坐在天臺低矮的墻沿：“這么晚了忽然找我？”

“怎么，不能找你約會嗎？”

貝克輕飄飄地說出一句不得了的話。

“對不起啊，我對比我大的女人完全沒有興趣。”

“啊啊，也不難理解。”

雖然不知道她怎么就理解了，但直覺告訴我不是好話。

“我們明天就要走了。”貝克來到我身邊，摘下兜帽。她彎腰趴在天臺墻沿，雙臂交疊墊著下巴，把目光投向遠方，似乎是在看那座孤傲的通天樓。

那是坎特爾的標志，也是我們并肩作戰過的地方。

“這么快就要走了嗎？”

“我記得之前應該跟你們說過吧，我們兩個要去西邊的國家，找一位叫阿婭爾的占卜師。對了，我想起來了，當時你說你也知道阿婭爾這個名字。按照計劃，我們年底應該要到達精靈王國。在這里耽擱得實在太久啦，早就該出發了。不過——很高興能認識你們。”

“原來你能一口氣說這么多話的嗎？”

我不擅長回應煽情的話語，于是無視了她最后一句話。貝克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我說，其實完全可以過完年再走吧？這里的大家都挺喜歡你們的。這不是還有八天就過年了嗎，也不缺這一點時間。”

“不啦不啦，你知道嗎，如果沒有按計劃行事，以后出了什么差錯，就會多一個懊悔的理由。比如說啊，當我們終于到達阿婭爾的住所時，卻被告知她在三天前就去了遠方，那到時候我們又會后悔為什么在坎特爾的時候不早那么一點點出發。”貝克深了個懶腰，又趴回去，“所以我們才要加緊趕上原定的進度。以后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呢，所以今晚想找你說說話。”

“嗯。”我不知怎么接話，就單純地回應了一聲，“聽起來，有什么話是需要單獨找我說的嗎？”

“有不少問題想問你呢。不急不急，離太陽升起還有好久。對了，你們接下來要去哪，有什么計劃嗎，往赫瓦格的北邊走？”

“我們……也是往西邊走。”

我要去斯古爾國，米莉莎應該是要去討伐惡魔軍團的首領，烏爾諾所遠眺的方向——全都在西邊。與兄妹倆不同的是，我們三人完全沒有計劃。

畢竟大家都是新人冒險家嘛，不出肉眼可見的意外就不錯了。

“那太好了，一起走嗎？這樣我們就能一起跨年了。”

面對這位刺客、治療師和驅魔師的邀請，我不能說完全沒有心動。在冒險途中能多幾個值得信賴的伙伴總歸是好事，況且，漢斯和貝克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

“我們打算等初春天氣回暖后再走，冬天實在是不適合冒險……還是明天早上你問問她倆吧，如果她們想一起走，那就一起走。”

“你還真是寵她們。”貝克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許多我讀不出來的復雜東西，“惡魔來自灼熱的地獄，都怕冷，我能理解。”

“你好像對地獄的誤解蠻大的，沒下過地獄吧？”

“死都不去。順便告訴你一個常識，‘下地獄’這個說法在人間屬于一種詛咒。”

“對哦，我一下子給忘了。”這個我確實知道，不過和貝克聊天慢慢放松下來，在說出口的瞬間就忘記了，“其實，地獄不僅有巖漿海洋，也有極地冰寒，介于這兩種極端溫度中間的環境當然應有盡有。要我說啊，地獄的環境可比地面精彩多了。”

“一點都不心動，我死后可是要上天堂的。”

“也沒人規定上天堂后不能去地獄看看啊。”

這不是，甚至有神會從天籟之所來到人間來當冒險家。

“卡茨爾。”

“怎么？”

“話說，你了解米莉莎嗎？”

“不了解。”我果斷搖搖頭，不知道這是否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三個月，雖然一起經歷了不少坎坷，但我自認為還是說不上有多了解她。“呃不過，忽然這么問，我怎么覺得有點……不懷好意？”

“那你誤會了——也沒誤會，我就是那個意思。”

我嘆了口氣：“你想問什么就直接問吧，我們之間應該沒生疏到說話需要拐彎抹角的地步。”

“那我問了。”她轉過來，一對翠綠色的眼睛盯著我，“為什么你作為惡魔會和……神一起行動？”

“我反問你一下吧，作為驅魔師，你對惡魔了解多少？”

“惡魔分為兩種，不死族惡魔和異能族惡魔。”

“對的。”我點點頭。

“不死族惡魔與其他不死族具有相同性質，都是智慧生命體死后在地獄繼續存在的形式之一，據圣書記載，最初的不死族為墜落到地獄的撒旦與他的天使軍隊，因此不死族通常會對圣物乃至整個天籟之所抱有相當大的敵意；異能族惡魔的存在要早于不死族惡魔，是地獄原生生物之一，誕生于世間萬物的負面情感之中，至今仍沒有關于最初的異能族惡魔的記載。兩者作為惡魔的共同點是：同樣對天使抱有極大的敵意。”

完全不是貝克風格的長篇大論，她估計是在背誦書上的內容。

順帶一提，第一位異能族惡魔被我們稱作“魔神”，這在地獄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不知道貝克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知道這條信息，總之我也不會多嘴告訴她。

“都挺對的。如你所說，不死族才會對神抱有敵意。”我首先對她的論斷表示肯定，隨后無辜地攤開雙手，“我又不是不死族，關我什么事。”

“那你是異能族惡魔嗎？”

“對啊。”

“真的？”

“你們驅魔師難道分不出來嗎？”

貝克搖了搖頭：“一般來說見到惡魔都會默認是不死族吧，異能族本身就稀少，異能族惡魔就更不常見了。”說著，她忽然湊到我跟前，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我用兩根手指抵著她額頭，嫌棄地把她推開。

“你把我叫上來就為了問這個？”

“還有別的問題，比如說……米莉莎不知道你是惡魔吧？”

“應該不知道，那天在病房里真是謝謝你了。話說，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是惡魔的，從我脊椎看出來的嗎？”

“很聰明嘛。你也知道，我殺過的惡魔比較多，也親自解剖過幾只，可以說我對惡魔的一般結構是了如指掌了。”

我現在是不是馬上逃走比較好？

心里這么想時，我已經下意識地從圍墻上跳下，左腳后撤一小步。

“這么怕我干嘛。”貝克笑著靠近我，“你這只惡魔挺聰明的，殺了怪可惜。”

我直接后退一大步。

“好啦好啦，不開玩笑了。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吧。”

“你問題真的好多。”終于給我找到機會回敬這句話。

“假使有一天，你需要暴露自己惡魔的身份才能保護米莉莎，你會怎么做？”

……

……

“……我就問一下啊，你不會還兼任占卜師吧？”

貝克這家伙，會多少東西我都不覺得奇怪。

“沒有，我只是好奇你的選擇。”她淡淡地說，“畢竟惡魔和神的組合真的很少見，一定會引發許多有趣的矛盾。”

“我和神之間又沒有什么沖突，這種組合也不奇怪好吧。要說奇怪的，我覺得惡魔和惡魔獵手、惡魔和驅魔師這兩種組合才比較有違天理。”

“獵手……是小烏嗎？”

我點點頭。“哎，你說，我身邊同伴凈是些什么人啊，一個個……”

“那么你的選擇是？”

不好，轉移話題失敗了。

“……你真想知道？答案還蠻無聊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我。

“好吧好吧，我說，我說。無論發生什么情況，我肯定都是會優先保護米莉莎的——你知道‘惡魔契約’嗎？”

“刻在你們基因里的，一旦簽訂就無法違背的契約。”

“是這樣的，我跟自己簽了個契約，內容是必須要陪著米莉莎完成她的冒險目標。由于契約的不可違抗性，在米莉莎達到目標之前，我和她都不會死，就這么簡單——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原來惡魔契約可以這么用的嗎！我還以為惡魔契約只能拿來設圈套騙人呢。”

“你不會被騙過吧？”我做好了幸災樂禍的準備。

“這倒沒有，但作為驅魔師，見過很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哎，你們惡魔真該全都去死！”

“有沒有可能，其實是死后才變成惡魔的？”我提醒道，明明她剛剛才流利背誦了惡魔的相關知識。

“你好煩啊。”

“行行行，不煩不煩，那聊點別的東西。”我說，“你問了我那么多問題，是不是我也該問你幾個？”

說完這句話時，貝克已經在我的視野中消失不見。

可惡，忘記這家伙會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