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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1 渡海

【1】

昨天從船塢回來后,我們直接去了位于黎明森林與南部濕地交界處的港口。我們簡直太幸運了,恰好有一艘即將開往精靈王國濕地城的木材船正在裝載。更幸運的是,我們與船長進行了一番簡短交涉,再加之同行其他冒險家的引薦,船長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我們搭便船的請求。

事情順利到我懷疑我透支了將來某個時間點的好運。

不得不承認,“坎特爾的大英雄”這個稱號偶爾還挺好用的。

木材船預計在后天傍晚完成裝載,我們只要在出發前登船即可。這樣看來,還有不少時間處理余下的一些事情。

比如,我們需要把在坎特爾賺到的錢,按匯率兌換為通用貨幣。

“我前幾天就聽見你們要離開坎特爾的傳說了,沒想到是真的。”

我們四人圍坐在圓桌旁,藍色制服的大姐姐一邊幫我們清點著錢財,一邊同我們搭話。午時剛過,冒險家們從各個旅館涌向出發廳后,旅館一樓重歸空曠。我們見這位管理員正清閑,便讓米莉莎試著請她幫我們兌換貨幣。

“稍等一下,‘傳說’這個詞用在這里是不是有點奇怪?”

“一點兒都不奇怪,你的名字在坎特爾家喻戶曉,你率領大家擊敗巨型骷髏的英勇事跡,將在坎特爾的冒險家間口口相傳。”

“只是口口相傳,沒有記在書上吧?”我試探性地問。

“只能說暫時沒有。”

“可饒了我吧!”

“卡茨爾,這明明是件好事情,為什么你好像總是在抗拒呢?”

米莉莎不會明白,神喜歡萬人供奉,但惡魔為了正常生活必須要處處低調。舉個簡單的例子,萬一哪天人們發現他們奉若英雄的人竟是如假包換的惡魔,恐怕又會引發一場輿論災難。

“說起來,你們離開坎特爾后,下一站是要去哪?”

“精靈王國,濕地城。”我回答,“我們要一路向西走。”

管理員忽然停住清點鈔票的手指,從工作中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們三人。

……我又說錯什么話了嗎?

“你們對濕地城了解多少?”她語調平淡地問,以至于我沒反應過來這是問句。

米莉莎和烏爾諾面面相覷,也一齊轉過頭來看著我。

“呃,記錄儀上不是有關于濕地城的介紹嗎?然后我還從一些書里……”

“都是很多年前的老資料了,一直沒有更新。”

“老資料?”

“你們應該知道,四十多年前發生的,全世界范圍的‘大饑荒’吧?”

我點點頭,有無數書籍記載了始于482年的饑荒,即使是饑荒結束后才出生的人們,也能通過不少文獻去了解這場天災。米莉莎和烏爾諾仍是一臉茫然,不過她倆腦勺對著管理員,對方只能看到我的反應,于是繼續說下去,她纖細的手指也回到工作中。

“饑荒使全世界的資源恢復能力下降,土地貧瘠,水原干涸,大多數種族不得不擴張自己的領地,以尋求更充足的食物。你們也知道,大陸就這么大,為了搶奪有限的資源,種族之間沖突不斷。精靈族比較特殊,他們能使用精神力量維持自身,所以在饑荒中,精靈們干脆聚在了一起,在每個城市的中心建立精神網絡,彼此分享精神力量。有了這片網絡,精靈們只需要微量的進食就能活著,從而避免了世界范圍的紛爭。”

“這和資料老舊有什么關系呢?”我不解。

“因為精靈們收縮了活動范圍,原先的一大部分土地變成野占區了,對嗎?”

米莉莎說得好有道理。野占區擴大到原先精靈的居住地,環境發生了改變,怪物的生活習性或許會發生變化。

“答對了一半,實際情況比這還要糟糕——饑荒結束后,精靈們重返故居,卻發現他們的家園被惡魔鳩占鵲巢了。”

又是惡魔。我不懷疑,這絕對是惡魔會做的事。

烏爾諾聽到“惡魔”一詞,立刻坐直了腰板,雙手相扣抵著下巴,神色凝重。這個舉動引起了管理員的注意,她歪頭看著烏爾諾。

“呃,她是惡魔獵手。”我替烏爾諾解釋,“她可能在想怎么去痛扁惡魔。”

“原來是這樣。”管理員點點頭,“但是,記錄儀里資料始終沒有更新的原因是——”

我們三人的身體不自覺地前傾。

“前往惡魔占領區的冒險家,全都有去無回!”

驟然增大的聲音讓我身體一震,所帶來的驚嚇蓋過了本應有的恐懼。等到耳邊的嗡鳴聲逐漸消失,再意識到她說了什么話時,話語帶來的沖擊也淡然無存了。

“直到今天,精靈都還沒從惡魔手中奪回領土。”她補充,“不過,惡魔只占領了濕地城這種邊緣城市的邊緣,精靈王國其他地方還是很安全的,你們可以考慮換個地方去。”

我是無所謂的,反正往北一個城市也不算遠,不會耽擱太多時間。只是……

“我們可是冒險家,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退縮。”

“濕地城正好有惡魔,這難道不是好消息嗎?”

兩位女孩相繼給出了意料之中的回應。一位接受了試煉的半神,一位惡魔獵手,她們各自都有勇敢的理由,我能感受到,這份英勇也是她們不竭的動力。

如果兩位能再聰明點就好了。

“我問個問題。”我稍微抬起手示意,“既然濕地城這么危險,為什么坎特爾還會有木材船過去呢?”

“被侵占的土地在西邊,港口在東邊,還是很安全的。而且,為了更安全的考慮,船上備著幾門火炮,每次去濕地城也會有冒險家陪伴。”

怪不得一經別人介紹,船長馬上就同意我隨行。

聊天期間,管理員已將鈔票如數清點完畢。鈔票被分成十幾沓,每一沓都在桌面上把邊緣敲整齊,并用紙條捆好。她起身離去,頃刻后提著箱子回來,箱子里是等額的通用貨幣。

“十分感謝。”我們把通用貨幣分成均等三份,分裝在我們三人的冒險家背包中。

“一路平安。”她向我們輕輕頷首。

我們回到房間,開始籌備下一件事。

之前說過,冒險家背包擁有無限的容積,但裝在里面的東西仍具有重量,所以,帶走的東西也需要取舍。除了已在背包最里層的錢財,其余較輕的物品——諸如衣服和洗漱用具之類的生活用品,和較貴的物品——米莉莎買了也沒用上幾次的能量晶石,都是優先考慮的對象。

書籍也很重要,帶著在船上解解悶。還有一些瓶瓶罐罐,大部分買來還沒用過,雖說可以送給別人,不過我把它們塞進背包后提了提,也不算太重,就帶著吧。

“廚具不帶走嗎?”米莉莎在打開罐頭的同時,問出了這個問題。

“廚具是房間里本來就有的。”

也祈禱在濕地城的住處能有個正常廚房。

最后用罐頭食品填滿剩余的負重。

面對著在地板上堆成一座小山的罐頭,我們決定,出發前的這幾餐都靠積攢的罐頭解決。即便如此,食物仍剩下不少,米莉莎將在這兩天把多余的食物送給她熟識的朋友們,我想大家會很樂意接受她的禮物。

【2】

今天是我們離開坎特爾的日子。

對新征程的期待把我從被窩里拖起來,我麻利地對折幾下被子,順手打開一聽放在地上的罐頭。不知為何,早起的我竟沒有絲毫困意,大腦像是被洗刷過一般嶄新,世界在我眼中清晰無比。仔細想想,由于冬天的被窩太過粘人,我們很少在這么早的時間起床,也至少有一個月沒進行冒險活動了。

米莉莎早已醒來,看來她比我還要興奮。坐在床沿的她穿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服裝,懷中抱著冒險家背包,一幅整裝待發的模樣。一旁的空罐頭表明,她已經吃過早餐。

烏爾諾坐在床上,背靠床頭,腦袋往耷拉著,眼睛還沒睜開。待烏爾諾真正蘇醒,趁她洗漱吃早餐的空隙,我和米莉莎簡單打掃了房間,檢查各個角落是否還有落下的物品。

差點忘記收回地板縫里的血液。

我雙手撐地趴在地上,做出檢查床底的模樣,血液也從我掌心回流體內。這些血是我剛來坎特爾時作防御用的,一旦有不法者入侵房間,我便可以從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發起攻擊。

交還完鑰匙,我一個小跳蹦出旅館的門檻。清爽的空氣撲面而來,米莉莎和烏爾諾則從背后相繼撲在我身上。

“出發!”

向著新的明天!

天際微亮,正值黎明森林里怪物們最活躍的時段,于是我們選擇從南部濕地去港口。比起黎明森林和米歇爾草原上的怪物,南部濕地實在是沒勁——一眼望去,只有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史萊姆。我不清楚這些軟綿綿黏糊糊的怪物個體之間有什么區別,在怪物圖鑒上,它們被以大小和顏色區分,但在實際戰斗中并不需要考慮太多。

大小無非就是影響史萊姆的移動速度,要說不同那確實有一點不同。那么,按顏色區分史萊姆真有什么意義嗎?我不明白。

“卡茨爾卡茨爾,你快看!”

聽見米莉莎在身后叫我,我轉過去,首先就看到了她雙手正捧著的東西。

——半個手掌大的、正在不停漸變顏色的痰。

烏爾諾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戳了戳這只彩色的史萊姆。指尖每觸碰一下,史萊姆就會產生令人不愉快的抖動。

似乎是被烏爾諾弄煩了,史萊姆跳到了地上,米莉莎又趕緊把它撈起來。

“漂亮吧?”她得意地笑出潔白的牙齒,眼睛瞇成兩道月牙,“剛剛才旁邊的水坑里發現的。”

“小心,別在野占區亂碰東西。”我叮囑一句。之前被鳥群追趕的事情可還歷歷在目,臨登船前要是觸發了戰斗,那真是萬里挑一的壞事。

我環望四周,沒有朝我們猛沖過來的怪物。暫時安全。

“走快點吧,早登船說不定能搶個好位置。”

然而,當我們歷經半小時走到海邊時,卻見港口人滿為患,其中多數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坎特爾冒險家。就這去濕地城的陣勢,恐怕惡魔都要避退三舍。

不過,他們為什么沒穿盔甲?除去我們三人之外,坎特爾似乎沒有這么多無甲冒險家。

“卡茨爾,你們終于來了!”

有人在遠處叫喚我的名字。一位青年模樣的冒險家朝我一路小跑,飛撲來想給我一個熊抱,我側身躲開。

“船已經準備出發了嗎?米莉莎,小烏,動作得快些了。”

可是,停靠在岸邊的木材船上,工人們仍在忙碌于工作中。捆得結實的木頭正不斷從旁邊的木材廠平穩飛來,經工人們的引導控制,降落在正確位置。木材與木材間層層交錯堆放,據我粗略估計,離滿載還有五層。

難道說,有什么緊急情況需要即刻出發嗎?

我正想進一步詢問剛才的冒險家,他卻已經跑到米莉莎身邊,二人嘀嘀咕咕在商量些什么。一旁的烏爾諾見我們沒有繼續走,把背包換到胸前,雙手環抱著,頭又埋了下去。

“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了。”米莉莎點點頭,看向我。

“大家——”冒險家忽然轉身面向人群,手拱成喇叭狀圍住嘴,“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么?船要開了?

我再次確認大海的方向,工人們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三、二、一!”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倒數聲,接著便是響徹天際的齊聲呼喊——

“坎特爾大英雄卡茨爾一路順風!”

緋紅色布條在空中綻開,鞭打空氣發出唰啦的聲響。人群前排同時高呼著我的名字,轟隆隆地飛奔而來。沒等我看清布條的內容,布條已經被卷入了這洶涌的人潮中,負責展開布條的幾人也融入瘋狂的人群,所有人如海浪般涌向我,從四面八方把我包圍。

再回過神時,我已經在冒險家的的簇擁下,雙臂擁抱天空。

我名字的呼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我閉上眼,想象我是這個世界的王。

“卡茨——爾!——卡茨——爾!”

大家這樣喊著,風也在我耳邊呼嘯。在一團渾濁的呼喊中,我卻能清晰地離析出米莉莎的聲音。她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同樣竭力地高呼我的名字,聲音忽上忽下。

不知過了多久,大家終于把我放下,興奮的呼聲漸漸熄滅。

“卡茨爾,有什么感想嗎?”離我最近的一名冒險家問我。他漲紅了臉,看來剛才扔我扔得十分賣力。

“很熱,謝謝大家幫我暖身子。”

我被圍在人群中,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比我高,清晨的海風自然是吹不進來。

“就這?”

“這就是主要感受嘛。你想想,剛才被拋起來的時候我一直在吹風,現在又被大家圍在這里,一點風都吹不到,那不就是很熱了?”

“米莉莎!”冒險家里有人大喊。

啊?這是要換個名字喊嗎?

預想中的第二波狂潮并沒有到來。米莉莎瘦小的身軀擠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她應聲站到了我身邊。

“卡茨爾,請發表獲獎感言。”

“……我先問一下,是不是你組織的?”

“我只是提議了一下嘛。昨天把吃的送給大家的時候,忽然覺得應該給你個驚喜,就跟幾個人提了一下,我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來。”米莉莎原本還嘟著嘴,一對藍色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望著我,沒想到下一秒,這對眼睛就散發出了殺氣,“怎么了,你不喜歡?”

“喜歡喜歡喜歡,當然喜歡!”

在她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之前,我以最快的反應連連稱贊。

“真的?”

“真的。”

“那,獲獎感言?”

明明是問句,怎么聽起來分明是無法抗拒的命令。

“呃,那就。”我左右看看,視線范圍內全是大家期待的臉,“我比較不善言辭,總之,謝謝大家來為我送行。希望我能活著回來。”

“卡茨爾你說什么呢!不要亂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啦。在冒險途中想著存活有什么不好的?比起一些整天嚷嚷著作為冒險家就要有犧牲的準備的家伙,到底是誰更不吉利啊?”

“好了好了,我來說吧,他可能不太適應這么多人。”米莉莎挽著我,“謝謝大家在坎特爾對我們的照顧,謝謝大家能一大早來為我們送行。在坎特爾的三個月我們很開心,很高興也很榮幸能認識這么棒的大家。無論以后走到哪里,無論以后肩負著怎樣的使命,我們都不會忘記大家的。我們會永遠記得坎特爾,記得這里是我們冒險的起點。”

冒險家們不約而同響起熱烈的掌聲。米莉莎還半張著嘴,還沒說完的話也只好暫且作罷,等大家的熱情漸微,她才說完最后一句。

“大家都是新人冒險家,坎特爾也是大家的起點。我想,我們以后一定會在別處再見面的。那我們在這里也祝大家,今后冒險旅程蒸蒸日上,萬事亨通。”

又點燃了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船如約在傍晚時分開動。汽笛聲就如書上所形容的那般,悠揚、婉轉而凄慘,像是與大海宣戰的號角。孤傲無際的大海正忙著吞噬夕陽,無暇理睬我們,敷衍地用它的海浪拍拍船身。

我們三人簡單吃了自帶的罐頭后,走上船頭的甲板。米莉莎和烏爾諾靠著欄桿,一位看向海面,一位看向漸遠的大陸。

“天盤蛟龍,地踞猛虎,祝卡茨爾先生武運昌隆。”

烏爾諾忽然面無表情地說了這么句話,把我嚇得不輕。

“你剛剛說了什么?”

“橫幅上的字。今天早上的。”

這樣啊。

我也看向遠方,只能在披上夕陽余燼的濕地上,看到蜷縮起來的一抹緋紅。

【3】

船的構造大致分為三層。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裝有木頭的貨倉都占據了視覺的主體部分,走在甲板過道上的人們形同碌碌螻蟻。從跳板登船后,順著一道及其陡峭的樓梯走到甲板下方,可以看到甲板之下被分割為了許多小室,其中約一半作為起居室用,我們三人這幾天的臥室也在其中,另一半則作其他用途。過道將小室分為左右兩側,盡頭為一塊圓角方形的洞口,扶梯的兩根把手從洞口探出,從這里下去,便能看到支撐著船所有行動的龐大系統。

出于禮貌,我按捺住了到處探索的好奇心,和兩位女孩一起安安靜靜呆在房間里。房間是標準的四人間,兩張雙層床靠兩側墻擺放,米莉莎和烏爾諾睡上鋪,我和我們的背包睡下鋪。除了床之外,淺綠色的房間里還有一張帶著小臺燈的桌子,夾在兩床之間。用血液布置好必要的防御措施后,我鎖上門。

船行駛有一段時間了。

黑夜早已來臨。在沒有窗戶的房間中,兩盞小魔法燈充當了所有光源,暗淡的燈光令人昏昏欲睡。此刻我平躺在床上,身體隨著船體左右搖擺,思緒被攪得一團糟,提不起任何干勁。

兩位女孩聚在我的上鋪,動靜聽起來十分歡快,可我聽不清她們在說些什么。海浪不斷拍打著船體,一次又一次,沒有任何節奏,每一次都令人猝不及防,令人在困頓中短暫清醒。這是極其難受的,我感覺我像是被裝進了密封的箱子,箱子被沉入水中。

“米莉莎。”我喚了一聲,確認她們是否真實存在。

“怎么啦?”先是垂下幾縷藍色的發絲,接著上鋪床沿探出半個腦袋,“對不起,我們吵到你了嗎?”

“這倒沒有,海浪的聲音比你們大多了,我都聽不清你們在說什么。所以說——你有辦法讓大海安靜一點嗎?”

“……為什么你會覺得我能辦到這種事啊?”

“你不是掌管水的嗎?海水也是水吧。”

“原來是因為這個。”米莉莎稍微抬起頭,像是在思考,“這么跟你說吧,大海的輩分比我大多了,我沒辦法控制一大片海水。”

竟然還有這種理由。

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說邊著“那沒事了,你們繼續玩吧”,邊朝里擺擺手,隔空把她的腦袋從床沿塞了回去。

船繼續搖晃著,一刻也沒有停歇。

明明有種叫“搖籃”的東西,能通過搖晃催眠嬰兒。可是,為什么這船越晃,我越是睡不著?我試著靜止不動,身體卻如同墜入深淵,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融合在一起。漸漸地,刺痛感在黑暗中開始孵化,只要我稍微有一點動靜,劇痛就會瞬間占據整個大腦。

我像是在面對無形的敵人,做不到任何形式的反擊,只能任由宰割。

胸口也好悶,胃里的東西在蠢蠢欲動,隨時都會沖破喉嚨。

“米莉莎。”我扶著床坐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別淹死了。”回應我的是烏爾諾。

腳踩在地上是虛的,我每走一步,地面就會往不同方向傾斜。好在洗手間并不遠,扶著墻走過去后,我蹲在坑位,留用單手扶墻,另一只手按住舌根。

嘔——

液體夾帶著固體傾瀉而下,不止是嘴,甚至從鼻孔中溢出來。眼睛變得發脹,臉頰也開始發熱,身體卻輕快了許多。晚餐吃的食物已經被消化成黑色,但形狀仍保存完好。我沒心思去分辨每一塊殘渣,迅速接了一盆水將它們沖下去。

好多了,但愿不是錯覺。

我又接了些水漱口,把口鼻中的異味清洗干凈。

世界還在搖擺,不過這應該是船本身的晃動,而并非我腦中的臆想。我用力搖搖頭,刺痛感稍有褪去。

我沒有回房間,而是爬上及其陡峭的階梯,來到了甲板室旁。根據生活常識,頭暈的話,去呼吸新鮮空氣會好受些。

夜晚稍有些冷,繚繞的霧氣中抬頭見不到半點星光,天空與大海在黑暗中融為了一體,船上的幾盞燈輻射出巨大的光暈。

甲板室的門打開,一人從中走出來。

“船長好。”我打了聲招呼。

“你是叫……卡茨爾,對吧?”他來到我旁邊,雙手撐著欄桿站立。

“謝謝船長記得我的名字。”

“哈哈,我雖然終日在海上航行,不過對坎特爾大英雄的事跡還是略有耳聞的。沒想到英雄不可貌相啊,竟然是這么年輕的小伙子。”

“過獎了,我只是運氣恰好比別人好一些。”

現在再去回憶對于巨型骷髏的戰役,偏偏有一部分關鍵的地方我想不起來,那只能說當時是運氣使然吧。

“這可不是什么運氣啊,我聽說了,當時有不少精英冒險家在場,但大家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反倒是給你們小隊解決了。對了,和你一起的那兩位女孩子呢?”

“她們在房間里,我就是出來吹吹風,也不干什么。”

“你是第一次坐船嗎?”

我點點頭。

“那暈船十分正常,今晚睡一覺后就好了。”

“暈船?”我帶著輕微的刺痛搖頭,“平常在戰斗中拐來拐去比這晃多了,我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不舒服。”

“小伙子,別小看大海啊。”船長點起一卷煙,“因為在大海中,你無路可退。”

“無路可退?”

“在陸地上戰斗時,即使局勢對你不利,你也有‘撤退’這最后一條路可選,不是嗎?可如果在海上——”他抖落幾粒火星,火星很快在霧中熄滅,“你能跑去哪?”

我看向不知在何處的遠方。

“假如這艘船現在消失,你能從這里游回岸邊嗎?”他追問。

其實不一定要游,冒險家行動的方式多種多樣,比如我可以朝前甩出血液,瞬移到血液的位置后再甩出血液,再瞬移,循環往復前進。即便如此,都不需要估算血液用量和體力消耗,我立即就能給出否定的答案。

“那就對了,你無路可退。一旦在海上遭遇戰斗,你只能以死相博。你的身體感知到目前孤立無援的處境,但沒一下子沒法適應這個處境,所以你會感到不適。在陸地上時,到處都是你的退路,你當然不慌。”

“稍等一下。”我糾正他,“如果感覺到了危險,我的身體會更加謹慎,而不是自暴自棄。”

“危險?哈,哪里有危險,有危險的話我們兩人還會在這里優哉游哉地聊天嗎?你的身體沒有感受到危險,我說了,只是不適應漫無邊際的大海而已。”船長忽然湊近,煙頭的溫熱從近處襲來,“還是說,你看到了什么危險?”

除了比剛才更加濃密的霧氣,我什么都沒看到。

我搖搖頭,冰冷的海風漸漸驅散了頭痛。

“但是我看見了危險。”船長猛吸一大口后,把還剩一半的煙丟進海里,“有空檢查一下你的危險感受器吧,冒險家。”

“有怪物要來了嗎?”我踮起腳,查看身下的水面。除了船身在水里割出的浪花外,海面只剩下深不可測的黑色,沒有任何異常的蹤影。

“你知道為什么會起霧嗎?”船長問我。

“白天蒸發的海水,在夜晚因為溫度降低,重新凝結在一起。是這樣嗎?”

“不錯不錯,這叫‘蒸汽霧’,是霧的一種形成原因,不過單單的蒸汽霧不會這么大。還有一種霧叫‘咸霧’,是風把海水吹到低空中形成的霧。”船長轉身走回甲板室,“回房間去吧,照顧好你的伙伴。”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么大的霧了。”他魁梧的背影說,“冒險家,看好了——海面將要起舞。”

【4】

回到房間時,兩位女孩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床上。烏爾諾正擺弄著她的狙擊槍,米莉莎單手扶著欄桿,探出頭來。

“卡茨爾,你臉色怎么這么差,又貧血了嗎?”

“我去甲板上吹了吹海風。”我回答米莉莎的同時坐到了床上,“剛剛碰到船長了,他說等會要刮大風,讓我們做好準備。”

話雖如此,但該作何準備呢?

我可以用血液織成一張密網包裹住自己,萬一船的晃動幅度大到能把人甩來甩去,我也能立即用血液做出緩沖反應。當然,方法同樣適用于兩位女孩,不過我估計她們十有八九不會同意。

“哇!那是不是會很刺激?”

……看來有人根本不畏懼她的長輩。

“大概什么時候?”烏爾諾抬起頭問。

“……我忘記問具體時間了。不過,船長是根據起霧來判斷的,那應該不會太久。”

“我出去看一下吧。”她收起槍,一個翻身直接跳下床,“我應該能看到風還有多遠。”

“別別別,萬一風剛好在我們上甲板時來了呢?那也太危險了,還會給別人添亂。事情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判斷。”我接住半空中的烏爾諾,把她摁回床梯上,“時候不早了,睡覺吧。”

“可是睡覺不會錯過很好玩的海上大風天嗎?”

“說不定到時候大海會把你叫醒。”我回到床上,扯開被子,平躺在大海的搖籃中。

“好吧好吧,卡茨爾,順便關一下燈。”

臺燈熄滅,原本就昏沉沉的房間陷入黑暗。在密閉的艙室內,只剩下永遠存在的、海浪不斷拍打船身的聲音。

“晚安,兩位。”上方傳來米莉莎輕柔的聲音。

“晚安。”“晚安。”我和烏爾諾先后說。

“啊——”

話音剛落,我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開,硬生生擠在床與墻壁的夾角。米莉莎的尖叫告訴我,這不是夢,也不是大腦產生的幻覺。

“你們沒事吧!”我下意識從墻上蹬起身子,卻被向右側邊甩開,好在我順手抓住了床沿,頭才沒有撞到另一邊墻上。

床、桌子和臺燈都沒有發出聲響,看來這些家具都釘在了船上。于是,我用血絲固定好自己身體,雙腳跨立在床上站穩,隨即點亮臺燈。

眼前的世界此起彼伏,整個房間都在劇烈晃動,整艘巨大的木材船被海浪肆意玩弄,起起落落。怒濤不絕于耳,海浪從各處轟擊船身,仿佛憤怒的大海想要摧毀我們。在我短暫的冒險生涯中,從未見過如此夸張的動靜,說是天崩地裂引發了海嘯我都不會懷疑。

烏爾諾雙臂緊緊抱著欄桿,一只腳勾住梯子,半個身子懸在了空中。

“小烏!”

我躍身上前,雙腳前后弓步站立,托著她的腰,將她從困境中解救下來,放在了下鋪。她自覺蜷縮到桌子側的床角,雙手死死摳在桌面的上下側。

臺燈忽明忽暗,魔力場十分不穩定。

“米莉莎,你也下……”

船猛地往另外一個方向一翻,聽到我聲音后放松戒備的米莉莎,直接整個人從上鋪飛出。

我不敢有一絲猶豫,立即原地向后跳起,伸出雙臂把米莉莎攬下來。我重重砸在了墻上,米莉莎砸在了我的懷里,我把她抱地更緊了,同時也沒忘記用血絲重新固定身體。

“兩位沒事吧?”

沒人回答,大家都在專心對抗晃動的房間。

我朝烏爾諾扔去一些血液,血液化作絲線,將她與桌子綁在一起。

“我開神裝試試,說不定能讓大海安靜下來。”米莉莎忽然說,“我的意識告訴我,現在屬于緊急情況。”

不妙啊。

我感到胸口一陣發熱,顯然米莉莎已經做好了準備,神之力開始慢慢溢出。

但我不會松開手。

“不要!”烏爾諾大喊。

烏爾諾的驚叫也沒有阻止這溫度繼續提升。

“為什么?我就試一下,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因、因為……”

“因為船長讓我們在房間里好好呆著,要是你開了神裝后不受控制地出去逞英雄給別人添亂,我和烏爾諾可攔不住你。”

“那就……聽你的吧。”

胸口的溫熱感消失了,我長舒一口氣。米莉莎小幅挪動身體,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后,頭枕在我的前胸,雙手從腰間環抱住我,以在劇烈搖晃的環境中穩住自己。

不遠處的烏爾諾朝我翻了個白眼。

雖然我很享受把米莉莎抱在懷里,但是——

“米莉莎,你能去小烏那邊嗎……我有點,想吐。”

不等她答應,我已經把她放在了烏爾諾旁邊。

本來身體就被晃得很難受了,剛才又被米莉莎無意中用神之力凈化,我有些心力交瘁。胃中的翻騰感迫使我折起身子,坐在床邊,頭伸出床沿。酸臭的氣息順著食道涌上,在口腔尋找出口無望后,溫熱地從鼻孔中流出。還有一部分胃液被帶上來,灼燒感狠狠地擰了一把我的胸膛,胸口隨之傳來陣痛。

深呼吸,憋住。

一個飽嗝,打出的卻不是空氣,而是逆流而上的胃液,口腔與鼻腔間充斥著火辣辣的痛。我緊閉著嘴,將它吞回去。

“卡茨爾,你沒事吧?”米莉莎想要過來,烏爾諾拉住了她。

我的表情一定十分難看。我才意識到,我從剛才開始就在咬緊牙關。

“沒事,只是有點想吐,等大風過后去洗手間吐一下就好了。”

我強撐著坐直身體,這樣胃液似乎不那么容易上來。

忽然,身后爆發出巨大聲響,強大的力量再次將我們扔出。

兩位女孩有桌子做阻擋,尖叫著在桌子旁擠成一團。

我就沒那么幸運了,即使我及時抓住床的支柱,避免了整個身體飛出去,可胃液還是因慣性竄上來,自我的口中向外甩出一條不連續的弧線。我用力呼氣,清理出殘留在鼻腔中的消化物。

“卡茨爾!”

“沒事。”我擺擺手,“等風停下來我再清理吧,抱歉。”

“不是這個問題!”米莉莎向我伸出手,“你快過來我們這里,這里有桌子擋著,更安全。”

“別了吧,我怕等會再吐一次,直接吐你們身上。”

“我們可是一個小隊啊,怎么會在意這個。”

烏爾諾連續干嘔了好幾聲,不過還是點頭附和米莉莎。

我猶豫了一下,用血絲把自己拉到她們的位置。烏爾諾在右側貼著桌子,我在左側貼著墻,米莉莎擠在我們兩人的中間。我再用血絲撿起七橫八落的冒險家背包,塞進我與墻之間的空隙中,使我們三人填滿整個短小的床頭。

這樣我們就沒了多余的活動空間,很難再被甩開。

“卡茨爾。”

烏爾諾忽然叫我,我回應了一聲。

“我都不嫌棄你擠過來了,你的手可以老實一點嗎?”

“什么情況?我的手都在這里啊。”

我夾著胳膊,向前伸出小臂以示清白。同時,我以別扭的姿勢轉過頭,透過米莉莎藍色的頭發看向烏爾諾身后,并沒有發現異常。

“卡茨爾,是我的手啦。”

米莉莎說著,放肆地抱住烏爾諾,后者噗呲一聲笑出來。

“氣氛太緊張了,怕你又吐出來,開個玩笑轉移你注意力。”

“一點都不好笑。”

有時候真的很難明白別人在想什么。

又一次大幅搖擺襲來,我被兩位女孩的體重壓在墻上,近距離的尖叫幾乎要刺破耳膜。我轉身面對米莉莎,用外側的手攔住她們,避免她們從床的方向被甩出去。

“為什么你們還在笑啊?”

“不覺得很好玩嗎?”米莉莎轉身背對我,整個人更加用力地壓過來。

“米莉莎姐姐,嗚呼——”她旁邊的烏爾諾同樣如此,帶著笑臉往米莉莎身上擠。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甚至還用雙手撐著桌子,把自己往后推。

作為多米諾骨牌的最后一塊,我承受了過多的壓力。

我再重申一次,有時候真的不明白別人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之后還有十幾次劇烈的風浪,每一次我都伸出手防止有人被甩出去,但她們毫不在意,變換著各種聲音順著船傾朝一邊擠,有時嘴中還喊出了不知是不是當場杜撰的技能名字。所幸,我們在嘻嘻哈哈聲中,沒有再發生意外。

更重要的是,謝天謝地,我沒有再吐出來。

船長說得沒錯,我們不能小看大海,風浪實在讓我們受盡苦頭。但他也弄錯了一點,我們三人互相擁有著彼此,我在海上并不是孤立無援的。

就在我們以為風浪要持續一整晚時,船行逐漸平穩下來。

【5】

“是停了嗎?”我問,“米莉莎,你能不能問問大海,它是不是停了?”

“你對我能力的誤解有點大,你什么時候見過我對著水說話了?”

“開個玩笑嘛。”我從人堆中抽身而出,“總之,我去找個拖把。”

十幾輪劇烈晃蕩后,地上的嘔吐物分散到了各處。米莉莎先用水沖洗一遍地面,將嘔吐物全部沖到門旁的墻角。我從廁所拿來了拖把,分幾次把污穢帶到廁所。最后再清洗拖把,就大功告成了。

難點在于在小幅搖晃的船上行走,以及提防著隨時可能到來的大浪。

打掃完后,我坐回床上。此時已過午夜,一番折騰后,困意再次襲來。

“你們兩位今晚就睡下鋪吧,誰知道還會不會有大風浪,睡上鋪太危險了。”

“那把包放上面嗎?”

“包放上鋪就更危險了。”我攬過墻角的三個冒險家背包,一并塞到桌下。

“卡茨爾。”

我剛躺好,烏爾諾又忽然叫我。

“嗯?”

“剛剛為什么不直接讓米莉莎姐姐把包著臟東西的水結冰,然后你直接拿冰塊去丟呢?”

……

“你不會是被搖傻了吧。這可怎么辦呀米莉莎姐姐,我們以后路上要多照顧一個傻子了。”

“好困,懶得跟你計較了。”若是在平時,她額頭定會吃我一記彈指。

我現在只想睡覺。

“卡茨爾,先別睡。”

我沒有用聲音應答,只是把頭轉向米莉莎。

“有什么東西在接近我們。”她繼續說。

我打了個大哈欠。確實,困意不僅僅是接近我,而是完全包圍了我,我選擇舉手投降。

忽然,門外響起鐵皮被重重踩踏的悶響,腳步由遠至近,暫時趕走我的了困意。我聽得出來,有大約十人火急火燎地從宿舍趕到了甲板上。

世界安靜后,困意再次對我發起進攻。我閉上眼,翻身朝里,祈禱下一秒能夠立即睡著。

“越來越近了。”米莉莎坐在床沿,閉著眼,“很近了。奇怪,對方人數不少,又好像只有一個人……”

“什么東西啊?”我從床上坐起來,靠著墻。

米莉莎自相矛盾的發言讓我有些不安。

“是不死族!”米莉莎猛地睜開眼,魔杖已經拿在了她的手中。

“惡魔。”烏爾諾也拿出了狙擊槍,光芒掠過她的雙眼。

按理說,這次的敵人已經十分明確了,是不死族惡魔,兩位專家的判斷絕不會出錯。

可是……我也感受到了正在接近的敵人。

明明是天使啊。

我沒有說出來。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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