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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3 貝克?

【1】

夜晚能看見星星。

草原之于森林不同的地方,便是那片廣闊的綠色在腳底。在森林中只能看見森林,在草原上可以看到整個世界。

我和烏爾諾飛奔到骷髏的背面,距離大概和冒險家隊伍距骷髏差不多。

“真的不困嗎?”

“有只惡魔在我旁邊,怎么敢困。”

我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個圈,彈在她額頭上。

“如果我等會沒控制住自己。”我從包里取出幾個黑色瓶子,也是從利恩那搶來的,“這是溶血劑,可以讓我安靜下來。應(yīng)該能裝進你的子彈里吧?”

烏爾諾點點頭。

“那我先上了,你也稍微注意一下別被怪物偷襲。”

我從草叢中站起,同時也響起刷刷的往四面八方逃竄的聲音——應(yīng)該是老鼠之類的。

所謂“抱著必死的決心”,指的并不是面對利恩。我是在擔(dān)心,如果溶血劑注入現(xiàn)在的我的體內(nèi),我還能否醒來,畢竟我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去了。

更何況這還是利恩的溶血劑,危險更抹厚一層。

我沒有告訴烏爾諾這些多余信息。都只是我的猜測罷了,想太多也沒有意義。

“卡茨爾。”

“怎么了?”我停下剛邁出的腳步。

“……沒什么,加油啊。”

“還真是不坦率。現(xiàn)在不想說的話,就等我回來之后再說吧。”

不知我和烏爾諾之間會不會產(chǎn)生契約。我想是不會有的,再怎么說對方也是惡魔獵手。

我閉著眼,針抵在左臂三角肌,拇指緩緩?fù)七M活塞,把惡魔之毒注入體內(nèi)。

更多的血液涌向針眼,引發(fā)身體一小部分失血性痙攣。像是往平靜的湖面丟入一顆石子,激起一圈漣漪,被濺起的水花落回水面連鎖產(chǎn)生漣漪。

蕩漾而密集的漣漪霎時填滿整個湖面。

痙攣傳到腳底,大腿小腿的肌肉仿佛失去了控制。我倒在地上,看見了星辰。

還能看見東西,真好。

我伸出手,五指張開,掌心對著令人著迷的天空。紅色的蟲子撥開指縫間的皮,順著手臂往下蔓爬,被拉長的身子似乎永遠都不會斷。途經(jīng)之處,同樣的蟲子也從手臂的皮層、關(guān)節(jié)鉆出,血淋淋、浩浩蕩蕩地一路爬到胸側(cè),越過鎖骨,纏住喉嚨,最后鉆回顴骨下同樣是紅色的棲息地中。

我把紅色的蟲子稱為“體外動脈”。是否是動脈我不清楚,但我能肯定里面流著我的血液。

顴骨處是布滿半張臉的樹根狀體外動脈。

心跳清晰,血液流速正常,儲血量增大,血液生成速率增大。

意識模糊,體溫過高,肌肉有沸騰感。

總而言之,除了感覺身體隨時可能由內(nèi)而外炸開之外,一切都還好。

聽起來也不怎么好。

算了,反正我還活著。

只要稍微用力,被擠壓的皮膚就會有陣陣刺痛,像是被壓了一晚上的胳膊那樣。我雙手撐地,又撐著膝蓋,吃力地從地上站起。

這時候吹來的風(fēng),簡直再好不過了。

衣服有點臟,回去再洗吧。

我一步一步、深深淺淺地走著,意識難以支撐眼皮。

——再睜眼,眼前已是熟悉的天花板,略有些違和。

原來是夢嗎?

隨即,我知道了這不是夢。在感受到痛楚在身上每一寸炸開之前,我首先意識到,我正仰面躺在米莉莎與烏爾諾的床上。

發(fā)生什么了?

正常的我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這張床上的。但從整齊地蓋在我身上的白色被子來看,沒發(fā)生壞事。

我努力去回想,但是得不到一絲記憶。我所記得的最后的一幕,便是我仰望著星空,一眨眼,星空變成了白天的天花板。

好像當(dāng)時還生出了體外動脈。

對了,我從利恩那里半勸半搶地得到幾針管的惡魔之毒,注入自己體內(nèi),然后……

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頭好痛,感覺記憶被什么堵住了。

按照計劃,要先在骷髏的腳底布下牽絲網(wǎng),挑釁骷髏,他一走動便會被我的“牽絲”絆倒,然后被血線牢牢捆在地上。惡魔之毒的主要作用便是再加大我的射程,使我能在不被骷髏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從地底輸送血液,布置好牽絲的端點;其次還可以加大我的出血量,不過我平時養(yǎng)成了血液儲備的習(xí)慣,不用惡魔之毒作為催化血液應(yīng)該也會夠用。

惡魔之毒賜予了我直沖云霄的興奮感,但物極必反,我被過量的興奮麻痹了大腦,身體不受控制,原地暈倒。

……所以失敗了嗎?

至于我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既然烏爾諾是惡魔獵手,把失去意識的惡魔拖著走的本領(lǐng)應(yīng)該還是有的。我倒希望她把我裝在了麻袋里,這樣顯得沒那么丟人。

有點餓,先給自己弄點吃的吧。

怎么回事,我怎么起不來!

背完全使不上力。只有用手死命按著床沿,才能把肩膀撐起一點點,但完全無法坐起來。

“醒了嗎?”

床底傳來烏爾諾的聲音。床沿探出白色的發(fā)團,接著浮出一對黃色的眼睛。

“沒失憶吧?”

“米莉莎呢?”

“不認(rèn)識我,是失憶了。看來沒救了。”

“我又不是你,哪會隨隨便便就失憶。”我眼珠往右邊斜,余光看到一個正靠過來的大腦袋,“早上好。”

失去前世的記憶應(yīng)該不算失憶吧,畢竟這種東西正常人根本不會記得。

“中午好。”她糾正,“米莉莎在廚房做飯。”

我這才聽見廚房的勞動聲,不過沒聞到油煙的香味,應(yīng)該還沒開始。

“希望我能吃得下。”

“再吃不下你都吃得下,畢竟是米莉莎做的不是嗎?”

“這么說也沒錯。”我腦袋偏過去一點,“發(fā)生什么了,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還記得哪些?”

“我給自己注射了藥劑,然后……暈倒了。”

“嗯,昨晚你在走向骷髏的過程中,跌跌撞撞,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我也不敢靠近。你走到了離骷髏近一些的地方,之后,骷髏忽然發(fā)狂,然后像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倒在地上,掙扎著卻起不來。我跑過去,發(fā)現(xiàn)你趴在地上,骷髏像粽子一樣被密密麻麻的紅線纏住,身下有大小不一的紅色魔法陣。我怕你被冒險家大隊伍發(fā)現(xiàn),給你打了一槍溶血劑,就把你拖回來了。”

至于一個小女孩怎么把我弄回來的,我大概沒必要問。

“你知道粽子?”

“知、知道啊,怎么了?”

“不是每個地方都有粽子的,這可以成為找到你記憶的線索。”

“你都成什么樣了還在想這些,先擔(dān)心一下你自己吧。貝克檢查了你的身體,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肌肉也被撕裂得不成樣子。我都不知道……”

她咬緊嘴唇,額頭貼在我的手臂,臉深深地埋下去。

“我們都不知道你還能不能醒來。米莉莎姐姐發(fā)瘋了一樣給你治療,什么治療術(shù)都試過了,你都沒一點好轉(zhuǎn)。你知道我們當(dāng)時什么心情嗎,明明昨天還在為我們做飯的人,明明還在陪我玩耍、陪我冒險的人,明明才說過‘等我回來再說’的人,一下子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尸體,那種再也不能相見的感覺,你能想象得到嗎!要不是貝克姐姐檢查了之后說能治好你,我們該怎么辦!明明說好要順路送我回家的,怎么、怎么能這樣就走掉啊!”

烏爾諾漸漸被啜泣掩蓋過去的聲音中,我的手臂有些濕潤。我屈起手臂,手掌輕輕落在她顫抖著的頭上。

“米莉莎的治療對我沒效的。不過,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現(xiàn)在的笑容或許不怎么好看,不過身旁的女孩告訴我,我還切切實實地活著。

我是惡魔,米莉莎神系的治療魔法不僅對我無效,如果當(dāng)時我體內(nèi)沒有大量的惡魔之毒作為保護,這治療很可能會傷到我。

倒是貝克,這家伙怎么回事?

……或許她口口聲聲的“能治好”只是為了安慰兩個近乎崩潰的女孩吧。

“貝克呢?”

“她在隔壁,還在修你的脊椎。”

在隔壁啊,那漢斯托付的任務(wù)也算是完成了。

嗯?

“你剛剛說了什么?”

“貝克姐姐在隔壁啊。”

“不是,是后面那句,我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她在修你的脊椎……有什么不對嗎,骨折了就要修沒錯吧?她說你看起來自愈能力還不錯的樣子,但是自己恢復(fù)有點慢,就幫你治了問題嚴(yán)重一點的地方。”

“等等。”我雙手用力撐著床,腰發(fā)出的力很快又被卸掉,“喂喂喂,開玩笑的吧,那家伙是把我整條脊椎拿走了?”

“人家可是在幫你誒你怎么是這種語氣!”

“不是,她把我一個大活人的背打開,把脊椎整根拿到隔壁去了?”

“是啊,不過她還往里面塞了些什么東西,說是先拿這個代替一下。你的手腳都是這樣治好的,沒感覺有什么問題吧?”

“問題,呃,倒是沒有,倒不如說覺得手腳更有力了。”

把人的骨頭整根取出來治療,這是什么邪術(shù),沒想到現(xiàn)在的醫(yī)學(xué)已經(jīng)這么新潮了。如果有這種手藝,那趁人睡著時偷走他全身骨頭——真的難以想象。

所以行醫(yī)者,心術(shù)正才是第一條。

“那不就行了,真不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

【2】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無端浪費掉了許多時間。

“感覺有些失敗。”

米莉莎端著一盤炒肉從廚房里走出來。我一時分不清是她手藝過于糟糕,還是我的鼻子在戰(zhàn)斗中犧牲了。不過嘛,有得吃就行了。

她的視線與我相撞,盤子脫手——埋伏在地磚縫隙中的血液迅速聚集到一處,向上升起托住盤子。

在住所埋伏下血液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畢竟不管在外面如何,自家一定要是最安全的。

米莉莎沒有多余的一句話,只是嘴巴微微動著,隨后直接撲在我身上。

貝克手里拿著被布包著的什么進來時,漢斯尾隨而入。

“竟然醒了?”貝克略顯吃驚。

“你原來對我會醒來沒有信心嗎?”

本以為她有什么辯解,沒想到她耿直地點點頭。她走到床邊,示意烏爾諾于米莉莎讓開位置,隨后屈膝坐在后腳跟。

雖然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但兩位女孩已經(jīng)十分相信貝克的治療,否則也不會拱手將我讓出——這么說有些不要臉。

“翻身。”

“翻不了。”

簡明扼要的命令與拒絕。

貝克僅僅只是轉(zhuǎn)頭給了個眼神,漢斯便也走到我身邊,不由分說地讓我變成了俯臥的姿勢。

如果是軟床墊的話,我的肋骨就不會這么痛了吧。

“需要麻醉嗎?”

“要要要當(dāng)然要,我看見你手上的刀了。”

“原來大英雄也會怕痛嗎?骨頭碎掉的疼痛可是現(xiàn)在的好幾倍誒。”

貝克說完,我感到有輕盈的東西蓋在我背上,接著馬上就是尖刀刺入皮膚的悶聲。連續(xù)幾刀不帶一絲猶豫,貝克的雙手在我眼側(cè)靈活地飛舞著。

“大英雄?”

顯然后半句話說明了這是在稱呼我。這個稱號說不上討喜,還讓我有了一絲心慌。

“是這樣的,冒險家支援隊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煩,直到上午十點左右才來到。在這之前,經(jīng)歷過黑夜再受到陽光洗禮的骷髏,隨時有可能暴走。而你的捆綁正好拖住了它,爭取到了非常足夠的時間。”

“等一等,為什么知道是我?”

烏爾諾說的是——怕我被冒險家們發(fā)現(xiàn),就趁早把我拖了回來。

我側(cè)過頭,見到烏爾諾無表情的臉。既不是被戳穿后的慌張或嬉笑,也不是被蒙在鼓里的吃驚。她靠在床邊,沒做出解釋,好像發(fā)生的一切都理所當(dāng)然。

“坎特爾用血來戰(zhàn)斗的冒險家不多,然后,除了你之外都有不在場證明。”

“失策了。”

按原計劃,作為繩索捆綁骷髏的血線,會在它身上的每一寸炸開,不留下一絲紅色的痕跡。

“別顯得那么氣餒啊兄弟,你是真正地拯救了坎特爾,你要為自己感到自豪才對。一個才剛拿起武器兩個月的冒險家,在城鎮(zhèn)守衛(wèi)戰(zhàn)中起到了至關(guān)緊要的作用,這有多么激勵人心——你已經(jīng)是家喻戶曉的大英雄了。”

“這就是我所擔(dān)心的。”我嘆了口氣,“你這么快就忘記你被眾星捧月的日子了嗎?”

“他可沒忘,還有點懷念。”貝克忍不住插嘴,不滿的氣息像是煙一樣從嘴中冒出來。

我所擔(dān)心的遠不止這些,倒不如說,如果僅僅是這樣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只要米莉莎和烏爾諾不生氣的話。

一位新手冒險家獲得了與身份不符的成就,除了激勵人心之外,也要承受相應(yīng)的輿論。有人會鼓吹,就一定有人會懷疑。而懷疑者疑心再重一些,便會將事情朝他想要的方面挖掘。

如果是由我來調(diào)查“新手冒險家成了大英雄”這樣反常的事件,我會從他成為冒險家之前入手,調(diào)查他之前是否從事過對冒險有幫助的職業(yè)。否則,以零為起點的人,短時間內(nèi)超越了一直以來都在努力的人,先不說天妒英才,首先人心難平。

可是,我的身世根本經(jīng)不起推敲。

父母——沒有。

我誕生于自然之中,因為保留了前世的部分記憶,才沒有泯為極惡的角色。但前世如何出生,我無從得知。10歲時,我從不遠處搬家到馬卡斯,鄰居們至今沒有對我的身份產(chǎn)生懷疑。

職業(yè)——無業(yè)游民。

16歲的人哪來什么職業(yè),人家一見我的相貌或體格,不揮手把我攆出去就不錯了。雜工倒是干了不少,但我能拿上門面說的,只有在圖書館分類書籍了。

經(jīng)歷——宅男。

整天呆在家里,或是整天呆在圖書館。沒辦法,我不喜歡太陽,大多數(shù)惡魔都不喜歡。

無論怎么看,把我看個通透,從長輩、到自身、到環(huán)境,沒有一處是對現(xiàn)在的冒險生活有幫助的。若牽強一些的話,只能說我在圖書館積累了一定知識,讓我在險境中頭腦靈活些。

草原上活動著的,可是冒險家中的精英們都束手無策的怪物。

我拿自己與精英中的任何一人作比較,都是能讓我發(fā)笑的妄想。

人們稱我為大英雄,只有我心知肚明,我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

“好了,你動動?”

貝克收回魔法陣——我才知道蓋在我背上、起到麻醉作用的竟然是魔法陣。

我聽從她的指示,像是熱身運動那樣扭扭腰。

即使心里覺得有那么點別扭,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貝克的粗暴原始的治療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原本脊椎上因肌肉而存在的束縛感,經(jīng)她之手也輕了許多。

我掀開被子,正準(zhǔn)備往地上跳幾跳——

“流氓啊啊啊啊——!”

……

沉默比任何東西來得都要快。

我背靠墻壁,用白色的被子把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住,像出洞的動物那樣露出半顆腦袋。

“所以你們連我褲子都脫了是怎么回事?”

被褥下傳來空蕩蕩的涼意。

“不脫褲子怎么治療腿骨?”

“然后為什么連內(nèi)褲都要脫?”

“當(dāng)然是要修復(fù)盆骨啊!”

貝克像往常那樣嘟著嘴,烏爾諾倒是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好似一切都是她操作的。

大喊“流氓”的米莉莎,不安地靠在墻角。

同為男性的漢斯坐在廚房門口,饒有興致地觀看鬧劇。

除了烏爾諾也沒人敢這樣做了——我是指對我動手動腳這件事。

真是的,明明才剛認(rèn)識兩個月啊。因為自己是惡魔獵手所以對惡魔沒有敬畏之心嗎?

“算了,再怎么說你們也是救了我一命。先把我褲子給我吧。”

黑色的長褲被甩在我臉上。

“還有呢?”

“自己來拿,你怎么好意思讓女孩子幫你拿內(nèi)褲?。”

“……明明是你脫掉的吧?”

“別一臉不爽啊,我們可是為了救你迫不得已的。”

“我來猜一下。”

我在被窩里穿好褲子——只有褲子。

“貝克得出了‘雖然卡茨爾的自愈能力能讓他恢復(fù),但是由我來治療會快一些,不過需要脫掉他的衣服’,然后詢問你們該怎么辦……看你的樣子你應(yīng)該臉不紅心不跳地做決定了吧。很感謝你能為我的健康著想,不過這和迫不得已是兩碼事了吧?”

“好了卡茨爾,沒必要這樣深究。”漢斯忽然插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對吧。”

“確實是這樣。我也沒在深究,只是糾正一下錯誤而已。”

但我怎么覺得漢斯話中有話。

我套著褲子走下床,從地上撿回被隨意丟在地上的可憐內(nèi)褲——此時女孩們都別過臉去。然后我又回到床上,在被子的遮掩下,恢復(fù)正常著裝。

“感覺身體怎樣?”

直到現(xiàn)在,貝克才問。

“很不錯,十分感謝。”我坐在床上——平時我不會這么做,不過這張床已經(jīng)被我躺過(還是裸體),就不需要顧慮太多了。“所以說,在那之后骷髏被解決掉了吧?”

“沒有。”漢斯眉頭一皺,“我們拆下了它的手,沒料到這只手忽然炸開,散落的零件重新組裝成一只只和我們差不多高的機械骷髏。雖然體型變小了,但還是堅不可摧,還因此變得更加靈活。更恐怖的是,它整個身體都如手臂那樣塵散,再組裝成小骷髏……事情遠比我們預(yù)想的要棘手,唯一不算壞消息的是,正在構(gòu)筑的城墻能抵御骷髏群。”

“城墻?怎么一回事,已經(jīng)被突破到這么近了嗎!”

“是的。骷髏被劈為兩半,就會變成幾只小一些的骷髏。我們的攻擊非但毫無成效,還會迅速擴張骷髏的數(shù)量。目前我們只能死守,在大法師編織好黑洞術(shù)式之前必須要守住。”

話不必說得太徹底,但我還是能聽出來,我們連防守都處于劣勢。

我略微明白了被設(shè)計成骷髏模樣的緣由——骷髏是群體性生物,簡單來說就是能夠“呼朋引伴”。骷髏間的合作能在某種默契下達成,在利恩的實驗室中見到的骷髏工廠利用的也是這一點。

因此,成群的骷髏比同樣數(shù)量的其他生物都要可怕。

“目前大概有三百只骷髏,有大有小,我們不敢再繼續(xù)貿(mào)然進攻。”漢斯補充

“大英雄這個稱號還真是十分諷刺啊,明明局勢變得更糟了。”

還口口聲聲說我拯救了坎特爾,但什么都沒有改變。

“你沒有自責(zé)的理由,這不是能預(yù)料到的情況。況且也不算很糟糕,黑洞術(shù)式完成后,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漢斯站起,低著頭走向門口,“你們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們來負(fù)責(zé)。幫我照顧貝克。”

“不一起吃飯再走嗎?”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你也沒做我那份吧?”

被說破的米莉莎不再吱聲,又回到了廚房當(dāng)中。漢斯剛打開門,又被我叫住了。

“等一下。”

我不知該不該這樣問——

“現(xiàn)在有把握守住城墻嗎,在那什么術(shù)式編寫完之前。”

漢斯手從門把上松開,又放回去,堅決地打開門。

“我不清楚。”

相比起來,隨著關(guān)門聲而出現(xiàn)的回答,顯得并不是那么堅決。

【3】

絕望在人們心中蔓延。

新筑起的城墻能夠抵御骷髏的輪番攻擊。可城墻會日益損耗,機械骷髏卻能源源不斷地再生,像史萊姆那般,以犧牲駭人體型來換取數(shù)量與速度上的優(yōu)勢。

時間拖得越久,人類就越無能為力。

雖然誰都沒有明說,但誰都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與自己眼睛一樣的神色。

城墻上的冒險家忙忙碌碌,偶爾抬起頭,看向平靜的草原。

與坎特爾接壤的是黎明森林與其南部濕地,除此之外,也與米歇爾草原有些接壤——在黎明森林的正北方,還有一小塊顯得十分突兀的草原。

據(jù)冒險家們所實戰(zhàn)觀察,骷髏會對黎明森林繞道而行。也就是說,與坎特爾接壤的草原線是防御的重點。

防御墻每隔八百米設(shè)置一道。層層阻擋骷髏的來勢。就最外的城墻來看,防御效果強差人意。

但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所以說,如果我們把骷髏引入黎明森林……”

“你知道為什么骷髏不進入森林嗎?”

“因為懼怕未知的環(huán)境,對吧?”

“嗯。所以如果骷髏進入了森林,它們會發(fā)現(xiàn)未知的森林也并不可怕——這樣情況就更糟了。”

黎明森林外圍也有冒險家在把守。

跟我預(yù)料的一樣,只要把企圖進入森林的骷髏用各種手段扔出去,幾輪之后,所有骷髏都會認(rèn)為森林有結(jié)界在阻擋它們。

群體性既是長處也是弱點,所有特性都有它的利弊。

“有人想去市中心嗎?”吃完晚飯后,我問。

一陣沉默中,六只眼睛看著我。

“卡茨爾,你想到什么了嗎?”米莉莎率先打破沉默。她湊過來,一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討論作戰(zhàn)計劃的樣子。

“沒,還沒有。”眼前潔白的被褥讓我有些眩暈,我往后一仰,努力強撐著貧血狀態(tài)去思考,“我只是想去開闊的地方走走,房間里有點悶,感覺腦子被塞住了。”

飯點本應(yīng)當(dāng)是最熱鬧的時間——滿載而歸的冒險家們聚在一起,相互吹噓著今日的冒險經(jīng)歷,推杯換盞的聲音此起彼伏,烹飪的油煙香飄街道。可現(xiàn)在,稍有經(jīng)驗的冒險家都前往了與骷髏作戰(zhàn)的前線,只有寥寥無幾的新人冒險家留在城鎮(zhèn)中。

街道的燈光準(zhǔn)時由遠至近亮起,飯店大門冷清地對著街道,街道上空無一人。幾位老板搬出凳子坐在門口,四處張望了一番,彼此之間沒有搭話。

不知道前線戰(zhàn)況如何了。

但連精英冒險家們都束手無策的詭異骷髏,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況且,我對于骷髏知之甚少。唯一有用的信息,只有漢斯所說的“骷髏會分裂”。

“貝克,我想問一下——既然骷髏被擊潰后會分裂,那通過攻擊使骷髏不斷變小……”

“越小的骷髏速度越快哦。”貝克回答,“所以大家停止了攻擊,轉(zhuǎn)變?yōu)榉朗亍!?

本來還想問能否將骷髏變到最小再逐個擊破的,看來這條路堵死了。不過說來也是,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霓k法,應(yīng)該有不少人在一開始就能想到。

相應(yīng)地,骷髏具有“群體意識”這種常識,也應(yīng)該是許多人思考對策的出發(fā)點。精英冒險家們應(yīng)該嘗試過所有能夠信手拈來的對策,因此,我需要另辟蹊徑才行。

“走吧,去市中心散散心,戰(zhàn)斗就交給更有經(jīng)驗的人。”

被難題困擾時,冥思苦想反而不是個好辦法——這點我深有體會。

我做過一段時間的圖書整理員。那時,我總會在工作的閑暇時間找一本感興趣的書來看。書中自然有許多問題,而它們之中的多數(shù)我都無法立即給出答案。一些問題我會在合上書之后忘記,一些問題卻能引起我長時間的思考。問題的答案通常會在不經(jīng)意間到來——吃飯時、散步時、洗澡時,或是生活中各種各樣的碎片時間,或是對某個熟悉場景的一瞥,大腦靈光一閃,答案便迸發(fā)出來。

于是我養(yǎng)成了在悠閑中思考問題的習(xí)慣,這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戰(zhàn)斗風(fēng)格。

由魔法驅(qū)動的小車將我們四人(雖然不全是人)送到了指定位置。待冒險家卡片上顯示租賃記錄后,我們下了車。

這里……好熟悉的感覺。

我四處張望一番,想找到這股熟悉感的源頭。很快,左側(cè)離我最近的一家奶茶店給了我答案。

“喝奶茶嗎?”我用拍拍米莉莎的肩膀。

米莉莎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后,低頭笑了兩聲。顯然,她也還記得這里。

……要是兩個月就能忘掉的話也太令人傷心了。

那是我和米莉莎相識的第一天。

也就是在這里,她向我表露了她的身世,而我單方面與她簽訂了口頭上的契約。雖然已經(jīng)記不清那天具體說了些什么,但契約實質(zhì)的內(nèi)容已經(jīng)深深根植在了我的心中。

我會一直陪著你變強的——大概是這么一句話吧。我在心里默念著。

這是我作為“冒險家隨從”的責(zé)任,也是我無法回避的“契約”內(nèi)容。

不知不覺中,我和米莉莎已經(jīng)一起度過了兩個多月的時光。時間可真快,轉(zhuǎn)眼間就到了深秋。人們穿上了更厚重的衣服,商家也換上了偏暖色的裝飾物。對比起兩個月前,所有的一切都迅速改變了模樣。

可惜的是,出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坎特爾南并不會下雪。

“你們兩個又在偷偷摸摸說些什么呢!”烏爾諾如小鳥般靈巧地鉆進我和米莉莎的中間,硬生生把我朝旁邊擠開。她從背后抱住米莉莎,身高的差異讓她看起來更像是掛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各位要喝些什么嗎?”我用下巴朝奶茶店指了指,“每人一杯吧,我請客。”

與兩個月前相似的場景,不同的是,我身邊熱鬧了許多。

三人在店門前嘰嘰喳喳討論一番后,最后分別點了三杯不同的、名字長到我無法理解的奶茶,而我只要了杯最便宜的橙汁。女孩們交換喝著對方的飲料,

這也算是一種共同語言嗎?

我無法理解奶茶的美味——準(zhǔn)確來說,我無法理解任何奶制品的美味。

“嘗嘗?”

在我看清之前,米莉莎忽然一個小跳過來,把吸管舉到了我嘴邊。

“謝啦,我還是比較喜歡橙汁。”我晃了晃手中已經(jīng)半空的杯子,冰塊嘩啦啦作響。說完,我想到了什么,把手中的杯子也湊到了米莉莎面前。

其實我上次喝的草莓奶茶也不錯,當(dāng)然,“不錯”的側(cè)重點在于草莓。

米莉莎則是毫不客氣地吸了一大口,并給出了“酸”的評價。

看起來也不是很酸,至少沒酸到讓她有一絲的表情變化。我又把橙汁湊到烏爾諾面前,后者不屑地躲開了。

貝克停下喝奶茶的動作,投來怪異的目光。

“卡茨爾……你不知道嗎?”

貝克忽然說出了不明所以且毫無信息量的話。

“嗯?什么?”

“果汁類——特別是橙汁——會大大削弱你的凝血能力對吧?”面對我的不解,貝克報以更深程度的疑惑,“作為一個以凝血技能為主的人,你怎么會喜歡喝橙汁呢?”

啊?

這個說法我倒是略有耳聞,但卻沒有實質(zhì)性的體會,因此一直將它當(dāng)做都市傳說之類的東西拋在了腦后。

“這不是心理作用嗎?”

“這可是醫(yī)學(xué)常識!說起來,使用凝血技能的人大部分都會去當(dāng)醫(yī)生吧,你對醫(yī)學(xué)常識沒有一點了解嗎?”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去當(dāng)醫(yī)生啊,否則我為什么會站在這里呢?

不過既然不是都市傳說,而是某個領(lǐng)域的常識,就必定有道理所在。

“呃……所以說其中的道理是什么?”

“這是實驗結(jié)果。”貝克聳了聳肩,“我不是這方面的人員,沒辦法為你作詳細解答。”

“那你是哪方面的人員呢?”

“骨科。啊,不過現(xiàn)在作為冒險家也學(xué)了不少治療魔法,所以算是個全能治療師哦。”

怪不得可以把我的骨頭拆下來,我有些理解了。

但是為什么妹妹是全能治療師,哥哥還需要用暫存玉來保護自身呢?

我把稍顯失禮的問題憋在了嘴邊。

“你們好,請問各位是冒險家嗎?剛剛我聽到這位小姐說她是位治療師。”

忽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四人循聲看去,30歲左右的男子雙手各提著個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拇樱荻叩纳碥|被微微壓彎,顯得有些恭敬。我沒有立即回答,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貝克。

對方從貝克的話語中判斷我們是冒險家,我想,應(yīng)該由貝克來應(yīng)答。

“我們是冒險家噢,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呢?”

然而,米莉莎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給出了答案。我和貝克同時嘆了口氣,這家伙完全沒明白,我們目前只是“新手冒險家”,與大眾所期待的一般意義上的“冒險家”還相差甚遠。

“不過,我們才剛剛作為冒險家活動不久,恐怕不一定能幫上忙。”我補充道。

“卡茨爾你干嘛啊,我們可是冒險家,怎么能在別人需要幫忙的時候退縮呢?”

和家境優(yōu)渥的笨蛋是溝通不了的。

又或者,我才是那個笨蛋嗎?

“我明白我明白,只要是冒險家就萬幸了。明明前天這里還有很多冒險家的,怎么今天忽然就一個都找不到了,連巡邏的人都沒了。不過還好遇到了你們,還好你們是冒險家,真是我命中三生有幸啊。要是再晚一些……”男人一副急切的樣子,說話卻始終在繞彎,我聽不出他想要表達些什么。

“請問你有什么事嗎?”我打斷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想確認(rèn)一下,這位小姐真的是治療師嗎?”

貝克點了點頭,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

“呼,真是太好了。”男人忽然壓彎身子,聲音放低,“我兒子被惡魔附身了,治療師小姐,請幫幫我。”

聽見“惡魔”一詞時,我渾身肌肉一個激顫。但我很快冷靜下來:這里是坎特爾,是眾所周知的新手村,哪來那么多惡魔?

隨即,我又意識到了更可怕的事實——“弒神者”。

那是個由地獄生物組成的,將所到之處變?yōu)榈鬲z的組織。

而我兩個月前,在這里與它的成員之一戰(zhàn)斗過。

【4】

我們跟隨男人來到了通天樓。當(dāng)然,我一路上都沒有放松警惕。

通天樓——坎特爾的標(biāo)志性建筑,也是物理意義上的地標(biāo)。周圍遍布著一眼數(shù)不盡層數(shù)的高樓,而通天樓在簇?fù)硐氯燥@得出類拔萃,直指夜空。走進一樓的架空層,我首先看到了大廳中央的樓層分布圖。

我們的目的是17樓的醫(yī)院,當(dāng)踏上名為“升降梯”的垂直運動裝置時,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飛行體驗。一分鐘后,我們便處于了17樓的地面上。

這似乎是個純機械裝置,夸張地豎向貫通了通天樓的“頂”與“底”,且不需要魔法來維持運行。比起從高空俯瞰整個坎特爾的夜景,升降梯的齒輪與鏈條傳動更能引起我的興趣——我總有一天要弄明白這個機械的構(gòu)造。

你能想象嗎?不需要任何魔力,僅憑機械運動就能把人從地面運到上百米的高處!恐怕連東邊的那些擅長“科技”的國家都做不到吧!

男人與貝克并排走在前,二人談?wù)撝⒆拥陌Y狀,我們?nèi)司o隨其后,一字不落地聽著。我和烏爾諾時不時交換眼神,互相確認(rèn)想法。

總而言之,沒有任何跡象能斷定他的兒子已經(jīng)被惡魔附身。誠然,所表現(xiàn)出來的癥狀——諸如目光呆滯、行為詭異、體力下降、懼光等——確實是被惡魔附身的表現(xiàn),但同時也可以歸結(jié)為其他病癥,比較典型的,狂犬病也擁有同樣的表現(xiàn)。僅憑口述不足以診斷,臨床觀察才能做出更為準(zhǔn)確的判斷。

末了,男子加上一句:“醫(yī)生們都拿不準(zhǔn)這是什么病,都說可能和魔法有些關(guān)系。然后我托朋友從水晶球聯(lián)系了一位天使族的占卜師,對方一眼就看出來,我兒子是被惡魔附身了。”

……那大概率是了。

眾所周知,天使與惡魔相互之間能夠準(zhǔn)確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如果情況屬實,他兒子確實是惡魔附身,其實未必是件壞事。畢竟,我們隊伍里有對付惡魔的專家們——一位半神、一位惡魔獵手、以及一位惡魔——每個人對于惡魔都有著超乎常人的理解。

如果只是罕見的與魔法有關(guān)的疾病,貝克也能很好地解決。

只要她不當(dāng)眾把別人骨頭拆下來就好,我不確定是否所有人都能接受如此前衛(wèi)的治療手段。

我們躡手躡腳地推開病房門,小男孩正在病榻上安穩(wěn)入睡。簡單的單人病房中并沒有太多色彩,視線所及之處全是白色,白色的墻壁、病榻、床簾和被褥包裹著男孩,男孩像是沉浸在了厚實的積雪中。

如果沒有進行事先說明,我很難把這副平靜的景象與“惡魔附身”聯(lián)系在一起。

貝克放慢腳步走上前,輕柔地在病榻旁跪坐下,俯身靠近。她從被褥下撩出男孩的右手。

“情況怎么樣?”還沒等我們的腳步的回聲消失,男子便焦急地問。

貝克默不作聲,她視線落在男孩的臉上。

“外邊的野占區(qū)是出什么事了嗎?怎么城里一下子找不到冒險家了?”男人又問,似乎他只要一停止說話,嘴巴就會不受控制地打開。

多年的居家生活讓我及其不擅長與這種一口三舌的人打交道。

當(dāng)然,米莉莎和烏爾諾例外,可愛的女孩子怎么說話都不會惹人煩。

“出了一些小事,我們也在為此苦惱著。”我簡要回答。

只是可惜,苦惱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我需要同伴協(xié)助一下。”她忽然以很小的聲音呼喚我,“卡茨爾。”

“啊?為什么叫我?”

“你先來給他做個血液檢查。”

“為什么要做……”

話還沒說完,我腰間被身后的米莉莎猛地一戳,她發(fā)出了“噓——”的聲音。

“……血液檢查?”于是,我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我需要你的能力來檢查患者,確認(rèn)是否有惡魔附身。雖然我也可以檢測,但你測出來的結(jié)果肯定比我準(zhǔn)確。”

“能力?”米莉莎也湊了過來,貼在我背后,頭從我身體一側(cè)伸出,“凝血也可以檢測到惡魔嗎?”

“不清楚,這又是哪門子的醫(yī)學(xué)常識嗎?”

不僅是米莉莎,就連凝血技能的使用者本人,我,都對這個功能聞所未聞。如果僅憑凝血就能抓出惡魔,那凝血技能一定會被教會奉若神明,而不是被冠以“較弱血系技能”的評價。

貝克歪過頭來,挑起眉毛看著米莉莎,又看看我。

等等,這家伙!

血液(凝血技能)只能檢測被血液融合的液體的成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惡魔可以檢測到惡魔。

我不敢轉(zhuǎn)過頭去面對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只能不斷朝貝克使眼色。

背后傳來遠離的腳步聲。烏爾諾走出了病房,想必她已經(jīng)為我捏了一把汗。

“血液代表了生物的恐懼。”貝克嘆了口氣,“在遠古時期,魔法和科技都還未發(fā)達的時候,生物與生物之間的斗爭往往是血流成河。大家逐漸意識到,流血與死亡密切相關(guān)。對死亡的恐懼中會滋生惡魔——就是這么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凝血可以把血液中的不同組分分別聚集在一起,自然也可以找出惡魔的氣息。”

最后一句話和前面幾句毫無關(guān)聯(lián),這話也就騙騙門外漢。不過還是十分感謝你的胡謅,這個說辭我先記下了,說不定以后用得上。

“原來還有這種道理。”我心虛地附和著,“我來試試吧。”

我放緩呼吸,從貝克手中輕輕接過小男孩的手,生怕驚醒了他。血液已經(jīng)在我左手指尖凝結(jié)成薄如蟬翼的刀片,我捏著男孩的手指頭,血刀刺破他稚嫩的肌膚,血液注入了他的血管。

霎時間,眼中只剩下黑白灰三色。除了我和貝克之外,世界的所有東西都失去了色彩。突如其來的場景變換嚇得我手一顫,我努力克制住不必要的顫抖,穩(wěn)當(dāng)?shù)貙⒀簭哪泻Ⅲw內(nèi)抽出。

貝克的手在男孩傷口上拂過,淡淡的血跡徹底沒了蹤影,之后她松開手,戴上兜帽,變回了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她站起身,手心已微微泛出高潔的圣光。光芒擴散在白色的病房中,為原本就潔白的墻壁徒增光亮。

“竟然直接引出來了,卡茨爾,做得很好。”

“你手上的東西好像很危險的樣子,我可以回避一下嗎?”

本能驅(qū)使我稍微遠離了貝克,血液也有了戰(zhàn)斗的反應(yīng)。

“歡迎來到影子的世界。歡迎你們的到來,貝克·吉格索姆,還有另一位到訪者。”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毫無疑問,這段歡迎措辭的第一句我在兩個月之前聽過一模一樣的。因此當(dāng)世界褪去色彩時,我早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

與之前尖銳得如同刮玻璃的聲音不同,這次的聲音渾厚而空靈,大概是個難纏的家伙。

是相同類型的惡魔嗎?希望之前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zāi)苡蒙稀?

或者說,對方是“故意偽裝成相同類型的惡魔”呢?

現(xiàn)在連對方真身都沒見到一個,我無法判斷,只能在戰(zhàn)斗中走一步看一步了。

——話說,那聲音是不是叫出了貝克的全名?

但貝克沒有應(yīng)答,我轉(zhuǎn)頭看去,她正死盯著前方。圣光不知何時已在她右手中凝聚成短魔棒。

盜賊或刺客、治療師,現(xiàn)在又是法師嗎?這人到底會多少東西?

她的魔棒同樣令我在意——魔棒的前段以骷髏頭為魔法發(fā)生器,多見于死靈術(shù)士;可她的手中分明能生成圣光,那又是死靈術(shù)士最為忌憚的力量。常識發(fā)生了矛盾,我無法做出判斷。

怎樣都好了啦,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在開戰(zhàn)前過度疑神疑鬼可是蠢貨行為。雖然經(jīng)驗在戰(zhàn)斗中十分有效,但就我短短兩個月的冒險家經(jīng)歷來看,隨機應(yīng)變更重要許多。

我彈出左手指環(huán)中的刀片,習(xí)慣性地插入右手掌心中。血液噴涌而出,接著,我雙手做出洗手時的摩擦動作,將血液在雙手抹勻。這樣無論敵人從哪個方向突襲而來,我都能用一邊手上的血凝結(jié)成圓盾(比我常用的球殼血盾堅固血多)來抵擋攻擊,再用另一只手的血刃進行突襲。

就算是貝克忽然朝我發(fā)起進攻,也是如此。

是的,我無法確定貝克是敵是友,剛才的圣光實在讓我發(fā)怵。

雖然說她救了我一命,雖然說剛剛她幫我對米莉莎隱瞞了惡魔的身份。

……我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沒事,反正她也不知道我在防著她,不知道就等于沒發(fā)生。

“他來了,注意。”貝克提醒我,她完全不清楚我此時的心理活動。

不遠處的地方浮現(xiàn)出模糊的灰色,灰色之于潔白的地面,恰如污染之于清澈的湖面,美好中的瑕疵突兀得令人厭惡。漸漸地,灰色有了清晰的邊緣,此時像是品位極差的地毯。最終,它勾勒出上半身的輪廓后,把自己從地面揭起,以人形姿態(tài)站立在黑白灰的空間中。

如果要準(zhǔn)確描述位置的話——以我和貝克之間的線段為邊,能夠作出兩個等邊三角形,他出現(xiàn)在了我右手側(cè)等邊三角形的頂點上。

我記得之前的對手,同樣也是沒有五官的灰色人形。

“貝克,好久不見了。”洪亮的聲音響徹病房。

“卡茨爾,小心點,這家伙在變成惡魔之前可是驅(qū)魔師。”

貝克無視了對方的套近乎,轉(zhuǎn)而提醒我。

我把防御的重心轉(zhuǎn)向灰色的來者。

“你不也是嗎?還是現(xiàn)役的。”影子話語中帶著戲謔,“局勢最有趣的地方莫在于,我們?nèi)酥g兩兩組合,都有足夠的理由去殺死剩下的一個。而且,我們?nèi)碎g的距離是相同的。”

現(xiàn)役驅(qū)魔師?

我冒險生涯都是和什么人度過的啊——(半)神祗、惡魔獵手和驅(qū)魔師,我至今能完好無損實在是世界奇跡。

我開始猶豫要不要把防御重心轉(zhuǎn)回來,同時戒備二人。

“卡茨爾。”

“在。”

“不要聽信他的鬼話。”

“陳述一下理由。”

“我也算是救過你一命了吧,既然我和他都是驅(qū)魔師,信我總比信他好,不是嗎?”

“有道理。”

“救了一命?還是用的那套老掉牙的正骨方式嗎?”影子忽然插入我和貝克的對話,“你是叫卡茨爾對吧。你想都不用想,驅(qū)魔師怎么可能救惡魔的性命!恐怕她已經(jīng)在你骨頭中植入莫名其妙的東西了。”

“卡茨爾,不要聽他胡說!”

“胡說?哼,我倒是問問你,我們還在一個小隊的時候,你的擊殺記錄比我們另外四人的總和都多!如此輝煌的戰(zhàn)績,不會是正面迎敵造就的吧?卡茨爾,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女性,用陰謀詭計殘害了我們上百同胞!”

我活了16年生活中也沒見到其他惡魔啊,當(dāng)冒險家之后才見到兩只,而且這兩只都沒把我當(dāng)同胞的樣子。倒是最近有位惡魔獵手我和關(guān)系不錯。

“卡茨爾,別信他!”

沒有理會貝克那無意義的重復(fù)話語,我轉(zhuǎn)向提問影子:“你呢,你在變成惡魔之前,殺了多少惡魔?”

“50左右吧。”

那小隊中剩下的三人還挺菜。

鑒于這里還算是個戰(zhàn)場,我把嘲笑憋在了心中。

“有什么好笑的?”

對不起,我好像沒憋住。

“我說啊,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我朝貝克靠近幾步,打破了等邊三角形的構(gòu)造,面朝影子,“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和你同盟,理由是什么?”

“因為你和我一樣,也是惡魔。”

“就憑我是惡魔?這也太天真了。”我無奈搖搖頭,“如果惡魔真能聯(lián)合起來,那天使還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猖狂嗎?”

同理,如果天使之間能聯(lián)合起來,恐怕惡魔已經(jīng)一個都不剩了吧。

種族之間存在著某種羈絆,可惜羈絆并不能成為聯(lián)合的理由。如果以“羈絆”這一說辭作為聯(lián)合的紐帶,那么就會發(fā)現(xiàn),生物與生物之間的聯(lián)系十分普遍,到最后所有生物都會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聯(lián)合的共同體——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除非所有生物共同面對著一個強大的敵人。

算了,就算有外敵,我們和天使也是不可能站在同一陣營的。

所以說啊,“羈絆”這種東西拿來給自己打打雞血就夠了,要聯(lián)合他人,還是要靠一些客觀實在的東西才行。

比如米莉莎的可愛就是十分客觀的東西,我那因血脈而無法違背的“惡魔契約”也是。

影子陷入了沉默,但僅僅只是沉默。他沒有五官,我無法通過表情推測他的內(nèi)心。

“我多問你一個問題吧,這也是我絕對不會和你聯(lián)合的原因。”我乘勝追擊,“為什么你要對一個才5歲的男孩下手?”

“小男孩?我只是在把天使遺留在人間的后代消滅罷了。你不知道吧,這可是拉斐爾的后人。”

令人吃驚的理由。

我承認(rèn)我聽到“天使”一詞時產(chǎn)生了動搖。我剛才竟然沒注意到,男人為什么能聯(lián)系到天使族的占卜師?在我意識到問題的同時,也得到了答案。

可是,我對男孩進行血液檢查時,并沒有感受到任何天使的氣息。

倘若男孩真是天使族的后裔,他身上殘存的天使成分也已經(jīng)被淡化到與惡魔無關(guān)了。

“他只是個無辜的人類而已。”我淡淡地回答。

“敗類!”

“只有勝者才有資格定義誰是敗類。”我受夠了無意義的口舌之戰(zhàn),吵架又吵不死人,“你認(rèn)識一個和你差不多的惡魔嗎?和你一樣使用這種沒有顏色的空間,不過他的空間是純灰色的。對了,他也會說‘歡迎來到影子的世界’之類的。”

“如果你指的是弗里達,是我弟弟,一位很強大的惡魔。只不過他……”

“那太好了。”我咧開嘴角,興奮的面部肌肉快把視線擠成了一條縫,“是我殺的,下了死手。謝謝你能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忘記問他了。”

因為他威脅到了米莉莎,所以下了死手。

世界的明度急劇下降。我甩出血液,瞬移到貝克的身旁,抓住她的右手。

兩個血液構(gòu)成的球殼分別護住我和貝克。

我們被包圍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如果對方同樣使用影子攻擊,那還有些棘手。我扭動脖子,四處張望一番,已經(jīng)看不見任何東西——包括我自己。

自然,我左側(cè)的貝克與球殼已經(jīng)在黑暗中消失不見,只能憑借手中緊握著的觸感來確定她的存在。

沒有關(guān)系,血液也是我的感官。

“貝克。”我試探著叫一聲。

“我在這兒。是你在抓著我右手嗎?”

得到了回應(yīng),看來我和貝克仍處在同一個空間。

“是我。”我頓了頓,“我可以相信你嗎?”

我握住了驅(qū)魔師的手臂,在這個距離下,她可以輕易讓我灰飛煙滅。

【5】

貝克沒有回答。她似乎不喜歡回答問題。

一如我們認(rèn)識的那天晚上,普通的對話根本沒法從她嘴里得到什么答案。

“我的圣光驅(qū)散不了這片黑暗。”她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

只要你不用右手聚集圣光,一切好說。

“貝克。”

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我問個問題啊。”

“你問題真多。”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收獲“問題真多”這個評價。

“既然你是驅(qū)魔師,為什么還需要借助我的能力來檢測惡魔?能夠檢測惡魔可是驅(qū)魔師的根本吧。”

黑暗中傳來的只有沉默。

“是用我去試探陷阱,對吧?”

貝克仍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握著她的手,感受不到一絲觸動——她冷靜得很。

“可是啊可是啊,無論附身的惡魔設(shè)下了何種陷阱,都不太可能傷得到身為驅(qū)魔師的你,況且你的躲避和治療都是一流的。而我就不一樣了,我確實有可能受到傷害。”

一片寂靜,連回聲都沒有。

“我直截了當(dāng)一點吧,你有沒有對我下手的心思?或者說,借刀殺人?”

“現(xiàn)在沒有了。”貝克終于正面回答了我的問題,“請試著相信我。”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

“你好煩誒,能不能想想辦法,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你有沒有對我的骨頭做手腳?”

“這個真沒有,算是報答那天晚上你的幫助吧。”

貝克的聲音彌散在黑暗中,從四面八方傳來,我像是在與黑暗對話。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激怒他嗎?”

“你真的好煩啊……不過聽你這么說,你有辦法了?”

這次換做是我沒有回答。事實上,我的血液早已從腳底滲透到地面的縫隙中,順著地磚方格的邊緣布滿了病房。此刻,血液早已按捺不住,從縫隙中汩汩溢出,填滿整個地面。

如果他死后還有記憶,一定會將這個道理深刻銘記:和陣法師戰(zhàn)斗,絕不要拖延。

……怎么回事?

他竟然不在地面上嗎?我的血液在地面上暢通無阻,沒有被任何東西阻擋。

血液如海浪般涌起,拍打在四面的墻上。一無所獲。

眾所周知,影子必須依附在物體表面。既然他不在地板和墻壁上,那多半以某種方式懸掛在天花板。

“小把戲可傷不到我。”空靈的聲音終于出現(xiàn),看來他察覺到了我的動作。

“卡茨爾,你做了些什么嗎?”

“做了些小把戲。”我借用了影子的形容。同時,我騰出左手的食指,在貝克的小臂上寫下了“上面”。

貝克左右晃動拳頭,表示搖頭。

沒聽明白嗎?還是說沒反應(yīng)過來我寫了什么?

我給左手輸送了一些血液,血液順著貝克的手臂慢慢流淌到手背上,形成了“在上面”的字樣。為了能讓貝克切身感受,我使用血液發(fā)動了淺層攻擊。

黑暗中分明傳來了貝克的深吸氣的聲音,她估計沒料到我會攻擊她。幾秒鐘后,她的手臂在我的擎握中轉(zhuǎn)了180度,反手回握住了我的手臂,并用手指在我手腕處叩兩下,表示點頭。

在此期間,影子也沒有發(fā)起進攻。看來是個聰明人,知道貿(mào)然攻擊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貝克。”

“你好煩。”

“你做了些什么嗎?”

“沒有,暫時沒想到辦法。”隨后她壓低了聲音,聲音小到幾乎只有我能聽見,“我在房間的正中央放了陷阱,捕捉惡魔用的,你千萬別碰到。”

同時,她的食指在我手臂上畫了個正方形,并在四個頂點各戳了一下。

我叩兩下食指,表示明白。陷阱實際上布置在了房間的四角(或八個角),壓低聲音實際上是為了欺騙影子。

那么,在捉到獵物之前,該做些什么?

想些常識吧——比如說,影子的成因,是光直線傳播的路徑被實體阻擋。影子在上方,就說明光源在下方;影子只在上方且不在四周墻壁上,說明光源離得很遠。雖然目所能及之處是一片黑暗,但一定有所謂的“光源”存在,才能夠支持影子的活動,這是永恒的真理。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影子先生,要使自己盡可能地隱蔽,就要讓自己盡可能地小,即把光源放置在較遠距離。于是,我現(xiàn)在可以假設(shè):光源處在下方無限遠的位置。

右手的血液凝結(jié)成匕首,狠狠地刺了自己一刀,并橫向攉開一個口子,血流如注。我調(diào)用一部分血液,在貝克的手背上畫了個立方體,并著重強調(diào)了下面四個頂點,在一旁打了問號。

她晃動手腕表示否定,用食指戳了我八下。

看來八個角都設(shè)置陷阱了。我回以兩下叩擊,表示明白。

大量血液開始在我身前的虛空中聚集,即使我眼前空無一物,我也能精準(zhǔn)控制血液。血液平攤開來,形成一面扁平的三角形,夸張地橫架在病房內(nèi)。

我通過填滿了地面的血液,得知了房間各個角落的具體位置。我選取了右后方的墻角,在心中作一條線段連接到三角形的形心。之前假設(shè)過,光源在下方無限遠處,因此光線是豎直著的。由此,能夠推算出三角形的傾斜角。

組成三角形的血液形成光滑鏡面,形成了物理-魔法雙重作用的“反射”,同時,一陣酥麻感由心臟迅速擴散至我的全身。我快要倒下的同時,感覺到貝克在用力抓緊我的手臂。

維持大功率的反射需要耗費大量魔力,加之我目前幾近貧血的狀態(tài),恐怕鏡面只能是曇花一現(xiàn)。

光滑的鏡面只維持了半秒不到,但,足夠了。

從下方無限遠處來的光通過反射,路徑偏轉(zhuǎn),將影子投射到了——

“右后方!”貝克忽然大喊,她轉(zhuǎn)身的同時差點掙脫我的手。

地面上的血液在第一時間涌向右后方的墻角,在半途形成六枚細長棱錐。為首的兩枚先刺入影子的大腿中央,將它的雙腳固定;接下來的一枚刺入他的胸口,與先前的兩枚形成三角形,固定住他的身位;再兩枚刺入他的胳膊中央。

最后一枚徑直刺入他的咽喉,我已經(jīng)不想再聽他任何一句廢話。

惡魔領(lǐng)域,展開。

形成鏡子的血液返回,在我右手中凝結(jié)成一張巨大的弓(雖然看不見)。我左手松開貝克,將箭搭在弦上,轉(zhuǎn)身瞄準(zhǔn)墻角。

沒有任何聲音,我也看到不到任何動作,但我知道,在我松手后的半秒內(nèi),血液制成的箭射穿了對方的軀干。

引爆。血液爆炸的聲響從遠方、從四面八方傳來,仿佛我炸裂了黑暗。

應(yīng)該解決了吧?

——畢竟我又下了死手。

“結(jié)束了。”傳來驅(qū)魔師的肯定,“你動作也太快了,我本來還想讓你留個活口。”

“為什么?”

“就我對他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種不可以溝通的人。”

“這是你作為治療師的仁慈嗎?”

貝克沒有回答我,卻拋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問題:“這就是真正的你嗎?”

“什么真正的我?”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晚上……你抓住了我,但沒有直接下殺手。那時我就覺得,你一定是個很溫柔的冒險家吧。”

“我覺得我們之間有點文化差異,哪有抓到小偷就立即執(zhí)行死刑的?不過嘛,你說我很溫柔,這點我不否認(rèn)。”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評價,就勉為其難接受吧。

“所以啊,剛才你干凈利落地就把對手給執(zhí)行了,真讓我吃驚。”

“你知道‘弒神者’嗎?”我問。

“不太了解。”

“一群可能會對米莉莎產(chǎn)生威脅的家伙,剛才的惡魔是其中一員。”我聳聳肩,不過沒人看得到,我自己也看不到,“所以我下了死手。”

“果然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又陷入了寂靜,我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

無邊的寂靜和黑暗讓人渾身不自在,話說,這影子從始至終都沒有攻擊我們,不會他的戰(zhàn)斗方式是讓我們在黑暗中慢慢死去吧?真是令人絕望的攻擊手段。

好無聊。

“貝克。”我挑起話題。

“黑暗等會就消失了。”

“我知道,我想問點別的。”

其實我并不知道黑暗什么時候消失,只是隨口一答。

“嗯,不過你的問題真的好多。”

“我說,剛剛這場戰(zhàn)斗,從我的角度來看,就是‘聯(lián)合了驅(qū)魔師,擊殺了惡魔,保護了天使的后裔’。”

“你要這么想也沒問題,但我覺得,從表面上去理解一件事是遠遠不夠的。”

“惡魔中就是因為有我這種敗類,種族才無法發(fā)展壯大吧?”

我沒期待她的回答。此時燈光已經(jīng)亮起,她也沒辦法在眾人面前說出她的答案了。

我們保持著世界失去顏色前的姿勢——我貝克蹲在病床前,我握著小男孩的手。男孩的父親焦急地在一旁,隨時會問出問題。米莉莎在我身后,烏爾諾則在病房外。

“冒險家,請問情況如何?”男子問。

貝克站起身,朝男子微微頷首:“惡魔已被驅(qū)除。已經(jīng)沒事了,等會他應(yīng)該會醒來。”

“就、就這樣?就摸了一下手?”

“可能你看上去就摸了一下手,但是。”我強撐著頭暈站起,地面卻把我向后甩開,好在貝克用雙手從背后托住了我,“我們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

米莉莎也過來扶著我。

“是、是嗎,那辛苦各位了。我也沒什么可以回報給大家的,要不這樣,我們到樓上的商場,各位挑一些喜歡的東西吧?”

既然有錢為什么不直接給錢啊!還是說覺得我們還年輕好糊弄?

我沒有說出來。我知道的,這種過于無理的要求一定會引起米莉莎的不滿。

“你們?nèi)蝗グ桑揖筒蝗チ恕!蔽矣袣鉄o力地說,“我想回前線看看。”

“你想到辦法了?”

我看了米莉莎一眼,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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