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瑋并沒帶潭小燈到洪府，而是帶到了郊外一處幽靜的別院里，雖是正月，春寒料峭，院內卻一片姹紫嫣紅，處處都是花，料理得很周到。

聽到車聲轔轔，一個老婦從屋內撲出來，道：

“少爺，你可回來了！”

“少奶奶呢？”

“小姐還是老樣子。”

潭小燈隨著洪瑋走下馬車，剛走近屋子，便聞到了一陣濃烈的藥味與檀香味交織的氣味，待老婦揭起簾子，這種氣味越發濃郁，如一只大拳頭狠狠打在潭小燈鼻子上。

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然而，洪瑋似乎什么也沒有聞到，徑自往屋內走進去。

站在門邊好一會兒，潭小燈才適應了屋內昏暗的光線，看清屋內布置簡單，只有一桌兩椅，里面還有一張床，墻上沒有任何裝飾。

許小姐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不知怎的，潭小燈覺得有點不自在，她看了看旁邊的老婦，老婦也正抬頭偷看她，兩人目光驟然撞上，老婦立刻低下了頭。

“你們少奶奶今日好點沒有？”潭小燈問。

“好、好點了。”老婦結結巴巴道。

潭小燈還想再問兩句，老婦借口去燒茶水，急急腳走開了。

“瑟瑟，今日風大，腿腳有沒有不舒服？來，我幫忙揉一揉。”

屋內，傳來洪瑋溫柔的聲音，如暖水漫過。

潭小燈背靠著門楣，轉頭望向外面盛放的鮮花。此時的洪瑋，定是一邊輕輕揉按著許小姐的腿腳，一邊望著她的臉龐微笑，而許小姐定然也是望著他，一樣微笑。

潭小燈想到這里，心頭微微發酸。平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嫉妒。

自己不該嫉妒的，許小姐，畢竟是他的妻。

然而，她心頭卻浮現了當初水里遙遠的星光與他伸過來溫暖有力的手臂。

不能再想了，她硬生生剪斷腦海里翻飛的亂緒，全神貫注看院子里那棵最引人注目的茶花，碗大的花朵，像一張張嬌笑的美人臉。

這是洪少爺特意為許小姐挑的吧。

“你等等，我喚她進來。”洪瑋低聲道。

潭小燈再次飛馳的思緒，為洪瑋的聲音打斷。

她順著聲音轉過頭，洪瑋坐在床沿向她招手：“來，瑟瑟想看看你呢。”

潭小燈慢慢走進去，藥香味越來越濃，越來越嗆鼻，甚至隱隱透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腥味。她怕許小姐多心，不敢捂著嘴鼻，只能盡力憋著呼吸，結果忍不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反而吸入更多的藥香，五臟六腑都是那種嗆鼻的氣味。

無端端的，她想起小時候在村邊小河看到過一只死狗，離得很遠都聞得到那種腐敗的氣味。難道——她想起方才老婦詭異的舉動，心頭不禁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

她的腳步凝滯了，此時離床不過十步，隔著低垂的蚊帳，可以隱隱看見枕頭上黑色的長發。

“小燈，來呀，給瑟瑟看一看。”洪瑋含笑道。

他的聲音里有種莫名的魔力，潭小燈明明很害怕，明明很想往外逃跑，雙腿卻自動往他的方向過去了。

一步，兩步，三步。

洪瑋半側身子，柔聲道：“瑟瑟，來，看看，你最喜歡的美人燈燈美人來了，你好好看看！”他唰的一把拉開蚊帳。

潭小燈尖叫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她只恨自己不能暈過去，而將眼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蚊帳里，并沒有什么黑頭發，更沒有什么許小姐，只有一座靈位，一座黑漆漆臥在枕頭上的靈位。

愛妻洪許瑟瑟之靈位！

潭小燈幾乎魂飛魄散，拼命掐著自己的掌心，用最后一絲理智問道：“許、許、許小姐呢？”

“哈哈，你也會說許小姐，看來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為什么不來，為什么不來見她最后一面！”洪瑋伸手抱過靈位，抱在懷里，如同抱著一個嬰兒，輕輕搖晃著：

“呵呵，瑟瑟，你喜歡看嘛，沒事，讓她陪著你，天天陪著你！”

洪少爺瘋了！還瘋得那樣徹底！

潭小燈轉身要跑，偏雙腿如同爛面條似的，軟得不能挪動半步。背后洪少爺還瘋瘋癲癲的對著靈位喃喃細語，不知什么時候便舉刀相向。

她急出一身冷汗。

正好老婦抱著一只水罐進來了，她喊道：“大娘，救我！”

老婦腳步不停，徑自走過來，放下水罐，扶住潭小燈，道：“小姐，你且坐一坐，跟我們小姐說說話。”

她蒼老渾濁的雙眼中泛著狂熱的光芒，正如不久前龍女廟里的信眾一般。

潭小燈心底一涼，反而雙腿獲得了力量，她拔腿就要跑，卻給洪瑋伸手握住了手臂：“小燈，你去哪里？怎么不陪陪瑟瑟？”

“洪、洪少爺，我、我要回……”

“呵呵，你既然來了這里，你以為還能再走嗎？”洪瑋冷笑道，緊緊扣住潭小燈的手臂，把她拖到床跟前。

潭小燈縮成一團，根本不敢往床上細看。被子里鼓鼓的，她生怕里面藏著一具骸骨。

“不，不，許小姐不在了，我也很難過很難過，但是我也幫不上什么忙，真的要回去了——”

“呵呵，你能幫得上忙的，她喜歡你，你就在這里陪著她吧！”

“洪少爺，你之前根本不是這么說的！你，你騙我！”巨大的恐懼與憤怒淹沒了她。原本，在她心底，洪少爺是救命恩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然而，眼前的洪瑋卻是完全陌生的，簡直就是地獄里來的惡魔，把自己從龍女廟騙來，要自己陪一座靈位，也許甚至要自己陪葬。

美人燈，燈美人，只因為許小姐喜歡，自己就要跟著陪葬嗎？

憑什么？憑什么他能決定自己的生死！

“騙你？對，我是騙了你，對你不住，可你們吳家呢，你們吳家何嘗不是趁機踩我一腳！”他對著潭小燈吼起來。

“瑟瑟只想再看你一眼，我去你們吳府百般哀求，可吳德廣怎么做的？他根本不屑一顧，說有更好的花燈讓我大開眼界，我的瑟瑟，只想再看一次美人燈，他卻不肯，讓我的瑟瑟帶著遺憾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