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米袋子里的米也不多了，潭小燈直接把米袋送到老婦人手中。

老婦人又道了十幾個多謝，才拎著米袋走了，沒走幾步，回過頭來，似乎要說什么，但嘴角蠕動幾下，到底也沒說出半個字，只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了廟門口。

“跟上！”梅姑對廟門口的仆從做了個手勢，一個灰衣仆從悄悄吊在了老夫人身后。

那個拄著雙拐的青年男人沒有回來，也沒有再出現過。

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他。

但潭小燈知道，梅姑肯定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了，那個青年男人肯定也到了他們手里，否則梅姑不會突然變得對自己格外殷勤。

她不知道自己此舉是錯是對，更不知道那個青年男人是敵是友，也許自己不該出聲的，都怪自己一時頭腦發熱。

午后，喧鬧的龍女廟恢復了平靜，只有周圍樹木吹動的沙沙聲，偶爾幾聲鳥叫。

“這才是好時光！”梅姑嘆息似的道，侍候潭小燈卸了首飾，換了衣服。

廟外喧鬧又起，而且鬧得比上午還厲害，聲音都要把廟給抬起來了。

仆從又跑來稟告，道又有幾百人前來求龍女娘娘賜添丁發財燈和如意平安米。

“真是沒完沒了！”梅姑埋怨道，隨他匆匆去了。

其他三個侍女見梅姑不在，潭小燈又發呆，便樂得清閑，一個個到門外玩耍了。

潭小燈已經漸漸習慣了房間里濃郁的香氣。手中沒有繡花針，也沒有紙筆，她閑得只剩下發呆。

“小燈姑娘，別來無恙？”背后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仿佛幾度在夢里聽過。

她回過頭，眼前可不是就是芳水城洪瑋洪大少爺？

此時的他，更加清瘦了，一襲淡藍長袍架在身上，空蕩蕩的。

“你——你——”她要問的很多，想說的也很多，喉嚨卻完全給堵塞了，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原來覺得遙不可及甚至不敢想起的人，突然就在面前，簡直比夢境更虛幻縹緲。

“就是我！”他淡然坐下，拿起桌上的小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閑自在，仿佛在自己的房間里。

“跟不跟我走？”

“為什么？”

“你姐夫，視你為禁-臠，不如此這般操作，哪里能見姑娘半面？”

潭小燈本是問他為什么要自己跟他走，他答非所問，卻更讓潭小燈膽戰心驚。難道，龍女廟一系列操作，都源自他？

更多的問題涌了出來，他為什么要這樣做？自己在吳府中又與他何干？許府孫大小姐呢？他們兩人成親沒有？許小姐的病好了沒有？兩人有孩子沒有？

以前，這種種問題，根本無人替她解答，久而久之，便在心頭纏成了一團亂麻。今日，終于遇上了正主。

然而，看他形容，似乎許小姐病情并不樂觀，話到嘴邊，她反而不敢問了。

她想起之前老五所說的三日期限，自己走了，小牛哥哥怎么辦？雖然不知老五所說是真是假，她卻不敢賭上小牛哥哥的命冒這份險。

她搖了搖頭。

洪瑋似乎一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道：“吳德虎不過是誤傷，銀子花了出去，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一塊心頭落了地，潭小燈松開了緊蹙的眉頭：“我——姐夫他們都知道我在龍女廟幫忙。”

“沒事，原定時間不變，一定會按時送你回吳府的。”洪瑋道，臉上浮起一片克制不住的黯然，“瑟瑟她，沒什么時間了。”

瑟瑟？潭小燈想起許家孫大小姐，連忙問：“她怎么樣了？”

“她、她——”洪瑋無法再說下去，猛喝了一大口茶水，才道：“她只想最后見你一面，就兩天，兩天后送你回來。”

自己驟然走了，龍女廟肯定一團糟，梅姑也許對付不了那些瘋狂的信眾。但潭小燈想起楚楚可憐、弱不勝衣的許小姐，兩天，只要兩天，自己再回來收拾殘局，到時候梅姑要怎么處罰都由她。

潭小燈道：“走！”

廟外依舊一片沸騰喧鬧，就連另外三個侍女也跑過去看熱鬧了，幽靜的長廊空無一人。洪瑋帶著潭小燈悄悄走過長廊，轉過小門，撥開墻邊一片藤蔓，從一個隱秘的小門離開了龍女廟。

信眾的吶喊就在耳邊，不過隔著幾塊大石頭與一片不大的樹林，潭小燈甚至隱隱約約看到樹林那側信眾衣衫的顏色，她朝前望了望，洪瑋長袍飄飄，一直向前，不緊不慢，從未回頭。

他竟不曾擔心潭小燈會逃跑。

是太相信他的判斷還是太相信自己？

雖然心頭一團亂麻，她還是跟緊了洪瑋的步伐。

走過一段曲折的下山路，路邊有輛馬車接應。

路上，潭小燈緊緊捏著雙拳惴惴不安。

她后悔了，不是后悔跟隨洪瑋出來，而是后悔走得急，沒有給梅姑留下只字片紙交代行蹤，她到時候找不到自己蹤影，肯定急壞了。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沒用，只能把心一橫，干脆見完許小姐再回去請罪彌補。

“小燈？”

洪瑋的呼喚驚醒了她，她驟然抬頭，對上了洪瑋溫柔如水的目光，瞬間呆了。

“你餓不餓？來，吃份糯米雞。”他遞過來一份荷葉包裹的糯米雞。

“額，好，吃。”她慌亂地接過來。

那是她平生吃過最沒滋味的糯米雞。

因為他就在身邊微笑著看著自己，她就連喉嚨也是繃緊的，只顧往肚子里填，根本沒有在意糯米雞的味道。

而他卻伸出指頭，在她臉上輕輕一揩，道：“沾了點米。”

她唰的紅了臉，咕噥著說了幾個字。

臉上他指頭揩過的地方，起了異樣，仿佛有只小蟲子，輕輕吸著，咬著，癢癢的。她想抓，又不敢抓，只好低著頭看腳邊的地毯。

地毯上滿是花卉與葡萄的圖案，線條舒展交錯，她居然在線條里看出了洪瑋與許小姐的臉，洪瑋微低著頭，深情地看著許小姐，而許小姐則低著頭，看著手邊一卷書。

的確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但潭小燈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見到的許小姐，居然是那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