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從未想過，某天他在江心島上的無心之言會一語成讖。

現在，他真的成秦黑娃了。

躺在柔軟舒適的木床上，秦二看見黑娃在夜色的掩映下，朝裴文所在的人家走去。因為這是村莊，大多數農戶家里并不寬敞，所以三人沒能夠住在一起，而是分住在三戶人家中，彼此相隔不遠。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感受，就如同戴上了后世的VR頭顯，但卻遠比VR更真實。你所見到的、聽到的，都是真實發生的，農戶家門前掛著的燈籠，散發著溫潤的光芒，牲口棚里的蓄豬擠在一堆，偶爾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甚至就連夜色中傳到皮膚上微微的涼意都能感覺到。

當然，他可以切斷聯系。比如要是黑娃沖進了火堆，他可以屏蔽皮膚傳導出來的燒灼感以及讓人窒息的污濁空氣，亦或者受了傷，他也能不要那份痛感。簡而言之，此時他就是無敵的狀態。

要是完全切斷聯系的話……秦二想了想，那么就變成了……移動攝像頭+絕對服從指令的超能打手？

這么來看的話，老道士提出的用御神刀敲爆那個什么別夢寒的腦袋的奇怪要求似乎也并不過分……

此時剛入亥時，農家的人歇息普遍比較早，不似城鎮里，即便過了凌晨，仍舊歌舞升平。于是秦二便下達了爬窗戶的指令，只見黑娃上下看了一眼，估摸著在算距離，而后身子微蹲，準備騰躍。

但就在這時，腦海中傳出了黑娃的聲音。

“主人，村外有東西在靠近。”

“知道是什么嗎？”秦二已經翻身坐起，尋找外衣，才想起剛才被黑娃拿走了，于是他從行囊里重新找了一件，披上，收拾好東西，開始下樓。

這是示警信息，他能察覺到活靈的警惕。

“人數很多，似乎是一支軍隊。”

軍隊？秦二腳步微頓，深更半夜的，怎么會出現軍隊？莫非……他朝江吳的方向望去。

“你先去瞧瞧。”

他下達了最后的指令，而后快步下樓，趁著月色跑到裴文和玲妤的人家，將二人叫了出來。裴文明顯是剛睡下，眼神朦朧，和秦二說話時都在打呵欠。玲妤的精神倒是不錯，只是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這么晚發生了什么事。秦二倒是知道她最近一直都睡得比較晚，她在熬夜溫習修行相關的書冊。

黑娃的腳程很快，在活靈的控制下宛如黑影一閃即逝。它已經帶回了信息，一群大約有七八十人的軍隊正丟盔卸甲地往村子的方向跑來，后頭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追他們。

秦二召回了它，不用想也知道后面追他們的是什么。

“江吳失守了。”他看著兩人說道：“是走是留，你們決定。”

“啊？！”裴文瞪大眼睛，“怎么會，江吳……江吳那么多修士吶！全都沒了？”

秦二搖頭：“目前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恐怕真是失守了，村外正有一支敗軍朝這邊趕來，估摸著半柱香的時間便能到。而他們來的方向……”他看著玲妤說道：“就在江吳。”

“那咱們快跑吧！啊？”裴文著急起來：“那么多修士都不頂用，咱們留著這兒只能當肥料啊！”

秦二沒說話，他看著玲妤。而玲妤則低著頭，貝齒咬著嘴唇。

半晌過后……

“知道了。”秦二轉頭對裴文吩咐：“你現在立馬去找這里的村長，讓他將村里的壯勞力全都集合起來，每人背一捆柴，趕往村頭，動作要快，這可是他們自己的命。”

“啊?！”裴文撓頭，看見秦二瞪了自己一眼，縮了縮脖子，“好、好吧”，他說。

“謝謝……”待裴文跑遠了，玲妤才輕聲說道，望著他的眼眸中似盛著漫天繁星。

“別哭。”秦二的微笑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有我在呢，魯番族或許可以打敗很多人，但要打敗我，就是癡心妄想。”

“嗯……”玲妤抱住他，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不久之后，他聽到村里傳出的動靜，便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啦，你法術尚未大成，先在家里等著，待我擊退敵人，再來找你。”

玲妤尚不及林姿曼成熟，秦二總要多費些口舌做好安慰才行。之后，他便和趕來的裴文與鄉親們回合。

“多謝仙官！”為首的是這里的村長，名叫錢康健，大概已經有七八十歲的高齡，須發盡白，在眾人的攙扶下朝秦二這邊趕來。

“多謝仙官示警，我等攜父老鄉親向仙官跪謝！”

“快快請起……”秦二連忙攙扶老人，仰頭張望，問道：“大概帶來了多少人?”

“四十二人，”有人接話道：“但凡男子，能動的都來了，還有幾名婦人。”

“好。”秦二點頭，又問：“村里可有馬匹?”

“有。”雖然不知仙官要馬匹做什么，但還是有人立即牽了來。于是秦二翻身上馬，“給我火把”，坐在馬背上，神色嚴肅地看著眾人，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頰，在火把的映襯下若隱若現。

“鄉親們，”他開口說道：“你們也知道大概情況了，江吳失守，而這里，是你們祖祖輩輩經營的產業，強盜來了，這里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今夜……”

他揮舞著火把，指向眾人。

“我不能保證你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能活下來，但我會盡力而為，不要以為它們會心慈手軟不濫殺無辜，這是戰爭……而戰爭……”

“是殘酷的！”

最后這句話，他是盯著旁邊的裴文說的。他放走了那只落單的魯番，因為信了對方“沒有隨便殺人，死的都是些軍隊和官員”這種鬼話。裴文能信，他卻不信，魯番被酈陽王朝打壓幾百年，一直在地底下茍延殘喘，那便是被困進牢籠的野獸，一旦被放出來，它會攻擊周圍一切活著的事物。

至于那只落單的魯番，秦二只能說它很聰明，或許是忌憚裴文的實力，又或者真的善心大發未選擇出手，但僅憑它一只魯番，卻不能代表它整個種族。

魯番此次復出，顯然是打算奪取一切。

它們嫉恨的心，要將失去的一切從人類的手上奪回來。

見裴文低著頭不說話，他便振臂一呼：

“所有男子，跟我來！”

秦二其實沒打過仗，前世沒有，今生也沒有。平日里他很懶散，就像在林家酒肆的時候，曬曬太陽，做點雜活什么的，可一旦認真起來，他又會很可怕，他總能以各種方式破掉某種看似危難的局。他就像是一頭雄獅，不動時溫柔如貓，動起來便全神貫注，不留余力。如今，他雖沒有打過仗，可心里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法，只是這個方法略微有賭的成分在里面。

做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之所以要一匹馬，便是打算萬一要是方法不奏效的話，讓裴文——啊不，這小子現在比自己都厲害了——讓玲妤乘上馬，好逃之夭夭。雖然這種可能性只占三成。

“將你們的柴禾都碼在土墻外，”秦二端坐在馬背上，腰桿筆直。在樣貌上，他顯得十分年輕，甚至可以用青雉來形容，但他說話自有一股氣勢，而且眾人知曉他修士的身份，會本能地選擇相信。“都給我碼仔細了！潮濕的柴不要，間隔遠了不行，待會兒要是點不燃火，或者燃起來的火太小，你們就祈求有神仙突然降臨來救你們吧！”

喊完了這句話后，他在馬背上看了看，搖了搖頭，不夠，還遠遠不夠。

“裴文！”他大喝一聲，目光在人堆里搜尋。

“哎！秦哥！”裴文冒出頭來。

“你立馬回去，讓村里的每家每戶都把銅鏡搬過來，動作要快！他們已經要過來了！”他想了想，從腰間扔下一枚錦袋。“芥子須彌袋，會用吧？注入元氣便能催動。”

裴文見錦袋眼熟得緊，訕笑道：“這……我搶過這玩意兒，怎會不知道?”

秦二面露微笑：“去吧，成敗在此一舉。”

“得嘞！”裴文雙腿發力，在原地留下一股塵煙。

其實聰明的人已經知道秦二在打什么算盤了，只是現在人皆驚徨，難得有人注意到此舉的深意。不過，有一個人倒是例外，便是那名老村長，他至始至終都站在原地觀望，聽著從秦二口中飛出的一道接著一道的指令，不由得深感佩服。這名少年郎，即便是不修行道法，就憑這調兵遣將的氣勢以及沉穩縝密的思維，也能在軍中混個一官半職了。

這名少年郎，大概是要采取強照光的方式迫使追來的魯番暫時失明，那么在這失明的一瞬間，潰逃的官軍可以調轉馬頭，連同村里的壯丁一起伺機反殺！

這個方法，老村長自認為自己是想不到的。或許能想到點燃火堆，用驅趕野獸的方法來驅趕魯番，卻絕對想不到再利用銅鏡，將所有的火光都朝一個方向照射過去！而且，就算能夠想到這一步……老村長苦笑搖頭，他也是做不到的。

如果他來當這個領頭人，村民們不會如此深信不疑，他們首先想到的，會是逃避。

老村長正這樣想著，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而后刮起一陣風，那名回村的少年郎又回來了。

“老大，所有的銅鏡都在這里了，一共十六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