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秦二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玲妤能夠察覺到這一點，女人對情緒的變化總要敏銳些。她放下書冊，去廚房煮了碗銀耳羹，端到秦二面前。她喜歡做這些在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一筆一劃都有了意義。

她，就和江吳的風一樣溫柔。

秦二端起碗盞，陶瓷勺輕舀入口，甜甜膩膩的，帶著股茉莉清香。玲妤在他面前坐下來，拿著書冊假裝在看，等了一會兒，見他還不說話，便問道：

“可是饒寧出了變故?”

秦二勺子一頓，有些驚詫地看著她。玲妤淺淺一笑，“能讓秦小廝煩惱憂愁的，絕非俗事，只有她……對嗎？”

秦二苦笑搖頭，將一碗銀耳羹喝盡，才說道：“明日我要回饒寧一趟，江吳和隴宣出了戰事，我怕波及到那里，你……”

他才皺眉，玲妤便插話道：“我跟你一起，留裴文看家！”

他沉默，過會兒才抿嘴一笑：“也罷，反正遲早你和她都是要見面的，有些話，有些事，還是說開了比較好，否則對你來說也是心病……裴文……呵，這小子是個閑不住的家伙，這些日子恐怕早就在千機府內憋悶壞了，也一起吧。”

秦二思索一番，站起身來。“這件事你去和裴文說一下，家里該整理的整理好，我先去淬鋒谷一趟。”

此次回程，自不會如同之前那般麻痹大意，加上沿途有戰事，故得好好做番準備。如今他已是千機府的一員，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再由著性子來，先去顏七長老那里做了外出報備，拿到準許牌，而后進入長生樓，在魂火架前點燃生命之火，掛上寫有自己名字的木片——若生命之火燃燒不穩定，則代表其主有性命之憂，千機府會有供奉瞬息萬里前往救助。

拿著準許牌，去勤德殿內領取一些必要的物資，如沿路可能會用到的路引、能夠召集附近宗派弟子相助的信煙（信號煙花，通常用于傳訊，在空中爆炸時常有固定的圖案，千機府的標志是忠魂巾。）、府里資助的盤纏以及一些不值錢但實用，面對一般修士足以自保的小物件。

之后，秦二便去了淬鋒谷。

這段日子以來，在和霄弈大師的無數次溝通下，第一支加特林元氣槍已經建造出來，只是用的材料十分昂貴，為經受住元氣的反復沖擊，霄弈用了隕鐵。按照這種做法，秦二本是做不起的，沒那么多資金，但霄弈大師很看好他的想法，于是自掏腰包，先行墊付了。

此行，他想把加特林給帶上，這算是目前他擁有的最強力的武器。

“你要帶走它?”霄弈大師正光著上身，在錘煉鋼鐵，已經年過半百，可身上的肌肉仍舊塊是塊的，很有力量感。

燒紅的鐵塊在水中冒出蒸汽，發出滋滋聲響。

“不錯，”秦二點頭，也不知千機府哪兒有那么多兵器要打造，每次他過來見霄弈，對方總是在打鐵。“晚輩不日便要回饒寧一趟，聽聞沿路起了狼煙，所以想帶著它，以防不測。”

“子彈夠了?”霄弈放下鐵錘，拿起抹布擦汗，過來坐在他身邊的樹墩上。

“一箱。”是那種長寬高都有一米的正方體箱子。

“哈！好小子！”霄弈的鐵掌拍了下秦二的后背，“沒想到你動作這么快，距你凝聚出符盤才幾個月的時間，如今米粒大小的子彈都有一箱了！”

“您更厲害，”秦二的后背被他拍得咚咚直響，疼得齜牙咧嘴，“圖紙交付于您也不過才一個月多點，現在第一批成品就已經出來了。”

“哈！”霄弈又想拍他，見秦二皺眉，便放下了手，小聲說道：“其實……我還是沒什么把握，你這玩意兒我還是頭一次見，說是異想天開也不為過……你想帶走它?行，不過得等我做完試驗才行。”

“試驗?什么試驗?”秦二懵了，不會帶不走吧。

“就是……用這個打人啊！”霄弈脖子一梗，“這東西很危險，不僅是被打的人危險，使用的人其實也很危險，你把子彈拿來，我得確認沒有絲毫問題才能脫手。”

“這是信譽問題，我不能讓人說從我霄弈手中出去的都是垃圾貨。”他斬釘截鐵地補充道。

秦二無語了，這玩意兒能不能成，自己能不知道嗎？霄弈其實已經做到完美了，從選材，到制作，每一個步驟都十分細致。他是沒問題的，就算有問題，也只會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比如說自己可能一開始就記錯了，導致圖紙畫錯了，或者符盤濃縮成的子彈大小不一，產生卡殼等等。

“試，現在就試！去地面上試，寬敞得很！”秦二咧嘴，“我去把箱子搬過來。”

“哎哎……”霄弈連忙拉住他，有些為難道：“不成，這不成，你休想騙老夫，這武器打不動的物體和打會動的物體根本就是兩碼事，而且你不能只在荒漠中試，你還得看看水里能不能使，要是結了冰的天氣會如何，能承受多大的撞擊，最容易壞的部件是什么……這要測試的地方就多嘍，沒個大半月，根本搞不清楚。”

“……”

“哎哎，你別這樣看著老夫啊，這話可是你之前自個兒說的，我只是照搬而已。”

啊，蒼天吶！我都給這老頭兒教了些什么?！

秦二仰頭望天，輕舒一口氣，之后哭笑不得地問道：“這么說，我明天帶不走它了?”

“哎！腦袋瓜子開竅了！”霄弈拍拍屁股站起身來，還不忘回頭叮囑道：“而且走之前你還得把箱子搬過來，別等我自己去搬啊，不然你那新修的院墻可就保不住了。”

秦二無奈，只得打道回府。他明白霄弈的做法，到了對方的這個層面，打造武器已不僅僅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更多的是類似藝術一樣的東西。這是一種高尚的節操，秦二也很尊重他。

加特林這種新型武器也并非是必須要帶走的，想要帶上，也只是為了預防可能出現的危險情況，但也并非沒了它就寸步難行了，更何況自己加入千機府后又有了忠魂巾，還有生命之火燃燒在長生殿，意味著千機府就是自己強有力的靠山，無論去哪，應是無懼。

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千機府內的時候，三人已至門口等候，準備出發。齊樂之與眾位師兄師姐們一同前來送行，叮囑他路上一切小心，秦二都一一道謝。而后，有值守師兄轉動府門前的機關。機括之聲響起時，便見一座拱橋自廣場連接上對面的懸崖，三人便踏上拱橋，正式道別。

“以后，我也要學會御空飛行！”走在橋上，裴文說道。

這段日子以來，為了將他口中的那只雞給捉回來，裴文可是吃盡了苦頭。可他不甘心，亦不肯放棄，東跑西混，找各位師兄師姐們傳授經驗，會了一些旁門左道，但每次再去時，仍舊鎩羽而歸。

“那絕對不是一只普通的雞。”之前，裴文在和秦二一起修建宅邸的時候總是這么說。“那些人告訴我，說是什么上古鳳凰的幼崽，長大后能飛天吐火，可了不得。”

這種話，裴文說了不止兩三次，但秦二也沒怎么在意。那段日子，上午要忙著修房子，下午要去藏書樓鉆研符道，或者聽顏七長老的教誨，晚上還要和霄弈大師討論元氣槍的問題。每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的，便抽不出空來，去瞧瞧裴文感興趣的“鳳凰”了。

“你還是先學學怎么修出元氣吧。”

秦二搖頭，看來讓玲妤和裴文兩人不沾惹修道這件事應是不太可能了。怎樣的環境，造就怎樣的人，他們倆周圍都是修士，除非自身確實無法修煉，否則就算資質差，多少也能學到一點東西的。

這樣也好，修士雖然打不過，好歹打得過普通人了吧，以后也能多份自保的能力。

經拱橋向上，到了懸崖邊，入目已是萬里黃沙，遠處天邊的太陽才剛跳出來，紅彤彤的，很是壯闊。再回頭向懸崖下望去，只見千機府已隱入下方云霧之中，一切都不露痕跡。

兩個多月的時間，恍如夢境。

出來也太久了……原本跑一趟鎮西司的訂單，給林姿曼說的是來回只需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結果僅是來的路上就花去了一個月，然后又在千機府逗留了兩個多月，前后加起來，竟已過去三個多月了。

時節已由春入夏，日子漸漸熱起來。

不知林姿曼和小譚譚怎么樣了?林家酒肆的生意還好嗎?老板娘一個人支撐著肯定忙哭了，小譚譚有沒有在書塾好好學習呢？嗯……路上再買一些好吃的特產捎回去，小姑娘的嘴巴挺饞的。

一路走著，秦二一路回想這些事。

在林家酒肆時，也是最開心的時候。三個人，一家店，簡簡單單，忙的是生意，閑的是樂趣，與林姿曼拌幾句嘴，逗逗小譚譚玩，擦擦桌子，曬曬太陽，喂幾只雞鴨牲口，聽酒館里的客人嘮嗑。閑時靜待花開，歲月安好。

到一處驛站時，給三人租了馬，坐在馬背上，秦二朝饒寧的方向望去。

“走，回家！”

他搖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