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斡其爾與柏遼，烏術帶著其余五名胡人繼續上路，他們距離黑石堡還有三十里的腳程。

由于大青山的天然阻隔，塞北的寒風只能在山的陰側猙獰逞威，裹挾大量水汽的陰云無法翻越大青山，將巨量的積雪傾倒在山前，以致越是靠近隱在黑石溝中的黑石堡覆雪越深，一路走來，人馬時不時地陷入暗坑之中，三十里路足足走了五個時辰，等他們到達黑石溝時，天色也開始漸漸轉黑。

“這該死的鬼天氣，可算是要了老子的命了”，從沒到大腿根的雪窩里拔出腳來，和泰不禁咒罵。

“還好馬上到黑石堡了，等過了黑石堡抵達漢地，咱們就不用這么辛苦了。”茶乞接過話來，“說起來，漢人的地盤是比咱們塞北適合活命??！”

“怎么著，要不你下輩子投胎當漢人？”圖多帶著輕淺的笑意道。

茶乞擺擺手，面露凜然之色道：“不換，生是塞北的人，死是塞北的鬼，就算是漢人把皇帝老兒的龍椅搬到我面前，我茶乞也不稀罕?！?

“是我的話，我就換，皇帝老兒的后宮可養著佳麗三千呢，等我換完，我就把胡人的種傳遍漢地，到那時候咱們哪還用得著再打仗，整個漢地都是咱們的?！焙吞┬Φ?，“到時候，我就封你茶乞當個王爺，畏卜和果木兒當大將軍，撻馬當……”

“我當什么？”

“對啊，快說，你都當皇上了，你讓撻馬當什么?！?

“那我就把皇帝的寶座讓給撻馬，我自己也尋個王爺當當”和泰尬然，眾人一陣哄笑。

“停，先別貧了，天馬上就要黑下來了，等天一黑，黑石堡就不讓進出了，咱們得先進黑石堡，不然在這黑石溝里挨不到明天就會被凍成冰凌子?！?

烏術的話深有道理，十里長的黑石溝像個大漏斗一樣，而黑石堡所在的方位就是大漏斗的最底部，即使是吹面不寒的楊柳春風到了這里都如同羔羊變豺狼，換作一副凄厲模樣，若是寒冬的肆虐的冷風灌進溝里，恐怕連人帶馬都要被吹到天上去才算作罷。

好在今天天氣雖是冷厲，卻無大風逞強，但誰知道長長的冬夜里會不會突然生出一陣妖風要了大家的小命。

眾人不敢怠慢，不多時跋涉到黑石堡下。

用墨色黑石堆砌起的城墻足有十數丈高，橫亙在眾人面前。高高矗立的城墻下朱紅的城門緊緊地鎖著，那是用三十六棵鐵樺樹打造的城門。

傳說漢人為了找到這種鋼刀砍去都會卷刃，利箭射去都會折尖的珍稀樹種足足派了三千名匠人在關外尋了半年才算找齊。

鐵樺木的城門有兩丈多高，厚度將近一丈，非得三五匹馬同時發力才能拉開這扇大門，一丈厚的大門比兩丈厚的城墻還難被擊破，如此銅高城深墻的漫漫雄關跨在黑石溝上，漢人只需派上百十個人把守，任他再多人馬想要跨越也是徒勞，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不為過，烏術每次從這城門底下走過，手心都不禁為塞北的胡人們捏出一把冷汗。

“喂，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高墻之上，荷甲的守衛見城門外有一隊人馬來到近前，高聲喝問。

城門已關，緊趕慢趕還是差了一步，烏術心里有些失落。

“我們是塞北的胡商，想去漢地賣些皮毛，因為路上積雪太深，誤了時辰，麻煩軍爺通融通融，給開個門”，說著，烏術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馬隊和馬上馱著的背包，又從懷中掏出一沓折疊著的通關文書，朝上橫開示給守衛。

“我們家大人有命，城門已關，不再開啟，你們在下面等著吧，明天一早再開門放行?！笔匦l斬釘截鐵地說。

“大人，不是我們有意給您添麻煩，只是您也知道這黑石溝是風口，晚上要是起了大風，我們就都得凍死在這里，麻煩大人給條活路?！睘跣g眉頭緊鎖，沖著守衛央求。

守衛俾睨地看了城下的胡人一眼，眼中泛起一絲嫌惡，隨即抬眼向黑石溝外望去，不去看烏術等人，也沒有對他的央求再做回應。

“這狗娘養的豎子也敢這么囂張？哪天落到我手里，我非宰了這豎子不可。”和泰嘴里喃喃罵道。

烏術轉過頭來示意他不要說話過激，隨即抬頭沖著守衛又大聲說：“我是契苾的撻馬烏術，和崔大人是朋友，麻煩大人幫忙通報一聲。”

守衛聽到下面的胡人搬出黑石堡的守將崔茂揚的名號，緊忙轉目細細看了看說話的人，確定了是烏術以后，守衛嘴角露出微笑，“原來是烏大人，早說是您呀，這馬上天就黑了，黑燈瞎火的您不通名報姓，我也認不出您吶”守衛頓了一頓又說：“不過，能不能開門我可做不了主，現在朝廷派來的巡查官正在廳堂和崔大人過話，我只能把您的請求帶給崔大人，至于給不給您開門，您要等我消息。”

“巡查官？”烏術將守衛的話收入腦海中，笑著說：“那就勞煩大人把話帶給崔大人了?！?

守衛點點頭，沖著身后打了個響哨，又一個守衛走上瞭臺，他與他嘀咕了幾句，隨即轉身從烏術的視野里消失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天色也黑了下來，守衛從崔茂揚處帶話回到城墻高聲道：“烏大人，我們家大人說了，可以放您進來，但是門我們就不開了，我們放吊索把你們拉上來，等明早開了城門，你們再帶馬隊過關?！?

“你們這是什么道理，那我們的馬怎么辦？”和泰有些繃不住自己的脾氣，怒道。

“犯不著跟我置氣，要怪就怪你們來的太晚。”守衛不屑回道。

烏術緊忙撫下和泰，”馬比人耐凍，就先把馬安置在外面吧，明早咱們再下來取馬。”

眾人將馬縛在城墻根的幾根木樁上，絲絲血腥的氣味從暗黑色的木樁上飄了出來，馬兒有些驚慌的喘著粗氣，呼出的白色的水霧在茶乞擎著的火把的照射下一片金黃。

這些用白楊做的木樁是黑石堡守衛們用來捆綁不守規矩的偷關者或者作奸犯科的盜賊的，當然，這些被懲罰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胡人。

和泰伸開五指摸了一把木樁，隨即把手收到胸前，他的內心波濤翻涌，不禁將五指攥的咯吱作響，烏術看在眼里，但他沒有一絲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