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終于在蝴蝶谷中落下，大隊的人馬從蝴蝶谷的兩端轟然而至將護送諸葛云湛的官軍堵在了山谷中間，前前后后浩浩蕩蕩的足有兩百人的之多，但從他們殘破不堪的衣著可以一眼辨出他們的流民身份。

諸葛云湛一眼便從流民中認出了陳三娃，此刻他領在流民們的最前面，一副頭領的模樣。

其余的流民諸葛云湛看著面生，他們是清一色的漢子，沒有婦孺老幼，顯然不是陳奎隊伍里的人，而是不知何時從何處聚集起來的新人。

流民們手中握著的不再是削尖的樹杈或者棍棒，他們已經拿到了實打實的鐵刃，冰冷又鋒利。

“小子，冤家路窄，咱們又見面了”，陳三娃高聲叫囂，山谷通透，聲音飄出去很遠又蕩了回來。

“我們的馬呢”，諸葛云湛質問他道。

“被我和兄弟們吃了”，陳三娃左右環視，“多虧了你的馬和你的銀子，老子才多了這么多兄弟”，他放聲大笑，腦袋里閃過這些時日以來的經歷。

自從逃離廢廟，陳三娃便一心要投奔匪幫做強人，不過在路上輾轉了數日，卻不見強人蹤影。

程進的坐騎本就帶傷，馬力很快匱乏，他便將之宰殺，路上的流民們尋著香氣聚集在他的周遭，這讓他萌生了自己豎旗拉隊伍的想法，于是他分肉饋銀，迅速收羅了幾十名部眾，開始在沂州地界里打家劫舍。

消息很快傳到張明兒的耳中，自己地盤被一群流民攪得雞飛狗跳，他當然怒火中燒，于是集結人馬，開始四處尋覓陳三娃，這讓陳三娃嚇得躲到深山里再不敢露頭。

后來姚荃放出消息，讓張明兒在蝴蝶谷附近施粥放糧，網羅流民，陳三娃心想一直躲在深山里終究不是辦法，于是先是給張明兒去信表露歸附之意，等到張明兒同意了，方才出山，隨即一路上又攬了些流民，一齊投奔蝴蝶谷而去。

“呸，陳伯說的沒錯，你就是賊性不改”，諸葛云湛被陳三娃的浪笑惹怒，鄙夷地罵道。

“那群老頑固，多半是餓死了吧，”，陳三娃手拖長劍，一邊說著一邊向前滑步，“不過看樣子你小子過得不錯，都有鷹爪子護送，怎么？你爹沒被我兄弟們弄死？”

“要死也是你先死，他們活的好著呢”，諸葛云湛怒斥道。

“小子，我勸你趕快把道讓開，你們要知道劫掠官軍可是死罪”，曹寧見陳三娃一步步逼近，沖著他大喊道。

“雖然你是兵，我是賊，但現在你在我的地盤上說那些勞什子有什么用？老子新拉的隊伍，還沒在大當家的面前露露手呢，今天你們不趕巧遇見了我們，只能算你們倒霉”，陳三娃得意地叫囂。“兄弟們，今兒個就拿他們祭旗了，怎么樣？”

“好，三哥，宰了他們，鷹爪子沒一個好東西”，流民中有人激動地吼道。

“對，想想他們是怎么欺負咱們的”，有人附和。

“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對，新領的家伙什兒，也該讓它們嘗嘗血了……”

流民們攥住兵刃，但大部分人都沒殺過人，更別說是披甲執劍、威武壯碩的軍漢了，他們看起來分外緊張，話語里雖綴滿兇詞惡語，但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他們的膽怯。

“兄弟們，這幾天吃飽了沒？”

“吃飽了”

“吃飽了就該干活了，前面這群鷹爪子看見沒有，誰殺了鷹爪子，他那身蹭明瓦亮的甲衣就是誰的，鷹爪子的馬也送給他”，陳三娃沖著身后鼓舞，“殺一個當伍長，殺兩個當什長，殺三個老子以后讓他當百夫長”。

“殺鷹爪……”

“殺鷹爪……”

“殺鷹爪……”

流民們士氣提振，他們齊聲呼和，聲音響徹山野。

此刻，諸葛云湛沒有理會他們，他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山谷的兩側，一側是高聳的山壁，另一側則是陡峭的斜坡。

曹寧見流民們不吃恫嚇，他緊忙指揮手下的軍漢們引開弓弦，一半面左一半面右，弦聲砰然，利箭飛奪而出，十幾名逼近的流民應聲倒地。

流民們戰戰兢兢地退了幾步，誰都不再想當出頭鳥。

“砸死他們”，人群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流民們齊刷刷地下腰撿摸。

碎石如雨，漫天散落，他們們雖沒有弓箭，但也不會任由軍漢們射殺，紛紛撿拾地上的石塊，扔向官軍。

馬聲撕裂，人生慘絕，軍漢們的面上、身上立刻掛了彩，圓整的鐵盔都被砸的凹陷進入，甚至有兩名軍漢被砸中要害，立馬暈了過去。

軍漢們只得下馬尋找掩體，但不等他們全部落位，陳三娃已經率先沖了上來，他身后的流民們一見官軍被壓制，也是備受鼓舞，口中嚎叫著一齊沖來。

“殺……”，曹寧大喝一聲，然后迎頭沖了過去，他的身邊立馬有兩名貼身軍漢口中操著葷語一左一右跟了出來，其他躲在石頭或是樹后面的軍漢也是血氣翻涌紛紛執劍緊隨。

諸葛云湛感覺自己背后不知何時生出一股沖動，將他從巨石后面推出，這與之前生死時刻時自己的表現截然不同，雖然當時他也有過幾次拼死一搏的沖動，但這種沖動往往都是一閃而過，更多的時候他想到的是如何能夠保命，但這次，他竟然毫不猶豫地跳了出來，這讓他自己都大吃一驚。

諸葛云湛回頭看了佟歡一眼，兩人交換了眼神，橫起兵戈加入戰局。

鋼鐵碰撞擦出一串串火花，駿馬嘶鳴噴出一抹抹血色，混亂中的罅隙，諸葛云湛看到曹寧劈開了一名流民的腦殼又斬斷流民的一條臂膀，官軍個個身材壯碩、孔武有力，遠不是瘦骨嶙峋的流民們可以相擋的，他們只能依仗人多團團困住官軍，但想要從軍漢們刀下討得便宜，卻始終難以如愿。

兩名流民手持長刀將諸葛云湛與佟歡的夾在中間，他們顯然覺察到這兩個少年身上沒有披甲，樣子看起來也稚嫩許多，遠比彪悍的軍漢好對付。

長刀從諸葛云湛的頭頂落下，他下意識地舉劍格擋，刃口發出一陣仿佛金屬撕裂了的顫響，長刀從他的體側被彈開，但這也讓他感覺虎口一陣酸麻，流民們雖然久饑，但氣力相比他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顯然還是有很大優勢。

佟歡則比他輕松了不少，他好歹有諸葛家請來的劍師調教過幾天，很快發覺笨拙的流民們揮劍的姿勢很有問題，他們都未曾受過訓練，就像是瞎子打架一般只管將刃口對向敵人，要么膽怯地后退而不設防，要么武斷地進攻而不躲閃。他很快將與他相對的流民擊的連連后退，等他露出怯意，削去他臂膀上的一大塊皮肉。

佟歡跳過來支援諸葛云湛，兩人合力將身前的流民斬殺，然而，后面的流民很快又蜂擁著向他們涌來，卻被曹寧抵在身前。

十幾個軍漢還剩一半，他們滿身血污，“往山上跑”，曹寧一邊擊退身前的流民，一邊朝著諸葛云湛吼道。

陳三娃在戰場邊緣游走，他穿梭于道旁的巖石和樹木之間尋找虛弱的軍漢然后了結他們，幾次曹寧都想直奔他而去卻被他隨手拽到身前的流民擋住，在沒有把握殺死曹寧之前，他顯然不敢上前。

官軍且戰且退，山坡陡峭，這要命的時刻，幾次諸葛云湛都險些踩空滑倒，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幸運，一名短鼻的軍漢就是因為腳底踩空落入人群，被亂刀砍死，不過好在他們步履艱難，流民們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樣官軍跑，他們追，還能拖延些時間想辦法脫圍。

一陣劇烈的轟隆聲突然從腳下傳來且隨著時間推移腳下的感觸也是越來越真切，隆隆震動震得山坡上不斷有碎石滑落，眾人不禁尋聲望去。

谷中多彎折，等到戰場中的眾人看清來人，卻已幾百步外。

流民們霎時驚恐萬狀，眼中如見鬼魅，只見一支馬隊兵甲齊備，裝容威武，在峽谷中一豎奔來，如同一股鋼鐵洪流。

“快跑，鷹爪子來支援了”，流民中一片驚炸，紛紛丟了兵戈，抱頭鼠竄，沒人再顧得上已經爬到半山坡的諸葛云湛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