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的曠野向著無盡的天際延伸，前路漫漫，一片枯索，四望無涯。

諸葛云湛不知道張明兒到底要將他們帶去哪里，不過一路觀察下來他發(fā)現(xiàn)方向上不是向東而是向北。

往風(fēng)波莊去應(yīng)該是直向東去，但風(fēng)波莊在東行馳道的要沖上，向來人多眼雜，姚荃這么謹(jǐn)慎的人顯然不會把他們藏在那里，而沂州的三千大山里總能找到幾個藏人的山洞。

一想到要被藏進(jìn)黑漆漆的山洞，諸葛云湛就感覺寒氣不由自主地從身體里往外溢出。

他還記得自己幼時有個玩伴叫吳又明，他是城西吳員外家的幼子，四年前就是被一伙強(qiáng)人關(guān)在了沂州城北百十里外的某個山洞里。

諸葛云湛不知道綁架吳又明的強(qiáng)人是不是面前的張明兒一眾，但他對強(qiáng)人向來素?zé)o好感。

被嚇破魂的吳員外變賣了半座莊園湊了一萬兩銀子交給強(qiáng)人，但等到他們在山洞里尋到自己的幼子時，他們得到的卻只剩下一堆骨頭渣子。

坊間傳言，沂州的許多山洞里都住著會吃人的小鬼，年齡越小肉質(zhì)越嫩他們也就越喜歡，還有人說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最好吃，皮肉鮮嫩還很筋道。

諸葛云湛記得小的時候管家諸葛青也常在自己頑皮時講述關(guān)于山洞小鬼的故事嚇唬他，那時他是真的害怕，但隨著一天一天長大，那些鬼怪的故事早被他拋之腦后了，直到聽說吳又明死在山洞里的慘狀，他對于山洞的恐懼又重新在心海翻騰。

山洞里的小鬼或許沒有，但野獸有沒有就說不定了，被繩索捆綁著，即使是一頭半大的狼崽子，恐怕也難于應(yīng)付吧？

想到這里，諸葛云湛不免心慌，若是姚荃拿自己換了銀子，卻又像那伙強(qiáng)人一樣不管他們的死活，那他們會不會像吳又明一樣被野獸生吃活啖？

細(xì)思極恐，諸葛云湛心緒凌亂，他不禁掙了掙捆在自己身上的麻繩。

麻繩被扎的緊實(shí)，繩子的兩端又各自連著程進(jìn)與佟歡，二人被他的掙扎帶起精神，也跟著試了試，但他們最后無一例外地徒然嘆息。

嘍啰們一路上都在討論諸葛云湛的贖價，有人覺得他可以賣出五千兩，另一個人覺得他錯估了諸葛家的公子到底有多金貴，他給出一萬兩的價格。

價格越抬越高，最后一群人篤信諸葛云湛可以換到五萬兩的贖金。

他們又繼續(xù)評估程進(jìn)的贖價，萬通鏢局的沂州分號是垮了，但把綁了鏢局少爺?shù)南⑺偷饺f通在京師的總號說不定能換些銀錢。

考慮到找程家索贖銀會暴露他們劫銀的行蹤，強(qiáng)人們發(fā)覺他們需要多關(guān)程家公子些時日，短期內(nèi)是無法套現(xiàn)了，他們犁清了程進(jìn)的問題。

至于諸葛家的家丁，他看起來沒什么價值。

有的嘍啰說干脆剁了他扔在路上喂野狗也可以省下帶回去的麻煩；有的說家丁也是窮人家的子弟，也是可憐的孩子，應(yīng)該把他放走，但這種觀點(diǎn)很快被罵愚蠢。

“這不等于放這小子去官府報案嗎？”，一名嘍啰從旁提醒道。

思來想去，嘍啰們最后達(dá)成合意，他們決定還是把最不值錢的佟歡殺掉最穩(wěn)妥便宜。

得知強(qiáng)人們要對自己下手，佟歡的心海立刻翻騰起來，他顫巍巍地望著諸葛云湛，希望公子能有主意化解他的危局。

諸葛云湛一口叫住嘍啰們的熱議，“你們敢砍了我的人，我先咬舌自盡，讓你們一分錢拿不到”，諸葛云湛說著，吐出舌頭來，把牙關(guān)砥在舌根上。

他的抗議很快有了效果，“好……好……好，先不殺他，等諸葛老爺交了銀子，買一送一，這小子就當(dāng)是送你了，繼續(xù)留給你跑腿”，張明兒安撫他道。

佟歡窩成疙瘩的濃眉又重新在眶骨上舒展開來，他如釋重負(fù)。

贖銀的話題告一段落，嘍啰們開始討論造反的事。

一聊到這個話題，他們便群情激昂，一個個憧憬著封侯拜將的日子盡快到來，嘴上也毫無遮攔地將心中的幻想吐出，不知覺間扯到日頭西落，天色漸黑。

張明兒吩咐嘍啰們止住嘴貧，撿拾柴火，他們準(zhǔn)備在一處避風(fēng)的石堆旁扎營休息。

篝火很快被生了起來，溫暖重歸人間。

三個少年的背囊早就被強(qiáng)人們搜刮一空，里面有幾斤凌云居大廚秘制的魚干，這是蘇文定吩咐莊客給他們備在路上吃的，此時成了強(qiáng)人們的囊中之物。

魚干齁咸又生冷，張明兒吩咐嘍啰從遠(yuǎn)處的溪間取來甜水，他準(zhǔn)備做一鍋熱湯，既能止餓又能暖身，他上山之前原是沂州酒樓里的庖廚，因?yàn)槌粤斯偎九艿缴缴希俾又猓€是喜歡調(diào)湯做菜。

蓄著絡(luò)腮胡須的嘍啰將自己背了一路的大鍋支了起來，張明兒倒上溪水，放入魚干，又加了點(diǎn)冬生的薺菜，不多時濃湯的香味便開始從大鍋里冒了出來。

背鍋的嘍啰自感勞苦功高，猴急地舀起一勺倒入口中，卻被熱湯咬了唇舌，不免一陣輕嚎，引得眾嘍啰們一陣哄笑。

“都怪大哥這魚湯做得太美味，兄弟我實(shí)在饞不住了”，他一邊唏噓一邊沖張明兒溜須笑言。

“我嘗嘗……我嘗嘗……”眾嘍啰一哄而上，生怕自己慢了撈不到一點(diǎn)魚腥。

諸葛云湛聞著魚香，看著嘍啰們口中饕餮，腹中不禁咕語，“喂，我們也是需要吃飯的”，他提醒強(qiáng)人們。

“你也要吃飯啊？”一名嘍啰手捧一碗魚干湯湊到諸葛云湛的身前，“來，聞聞……”

“香不香啊？”，見諸葛云湛嗅了兩口，嘍啰將碗移到一邊，“我們這一路吃的苦，都拜你小子所賜，還想吃飯？餓著吧你！”，嘍啰得意地喝著魚湯，還不忘吧唧吧唧嘴巴。

“你們吃的魚干可是從我們手里搶的”，諸葛云湛怒道。

“你們?nèi)页缘牟欢际菑奈覀冃±习傩丈砩纤压蔚模磕阏f是吧，官家大少！”嘍啰面上升起慍色。

“你們是一伙強(qiáng)人，那里來的小老百姓？”

“哎，話不能這么說”，另一名嘍啰端著碗走了過來，“穿上軍衣是兵，脫下軍衣是民；上了山是匪，下了山也是民，甭管是兵還是匪，我們都是臨時的快活，你們這些府院的權(quán)貴才是永世的老爺，這么說來，我們可不還是老百姓？”

“賊就是賊，一輩子都是賊”，程進(jìn)朝著嘍啰們怒吼，“一輩子都別想翻身”。

“嘿，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欠揍？”說話的兩個嘍啰朝著程進(jìn)逼了過來，“揍你個鼻青臉腫可不影響你的贖價，別不識好歹。”

“吃……吃……吃，吃你娘的吧”，程進(jìn)被嘍啰的話激怒，他趁著他倆不備，連起兩腳將他們手中的魚湯踹翻。

“娘的”，兩個嘍啰被踢翻了飯碗，火氣蹭蹭地涌上頭來，他們朝著程進(jìn)便要施展暴力。

“哎呀，我的娘呀”，兩個嘍啰剛上前去就被踢翻在地，等到他們爬起身來，三個少年早已偎到了一起。

嘍啰們被三個毛頭小子踢翻，不禁惱羞成怒地又沖了上來，但他們卻再次被踢翻，他倆雖有四只手，卻架不住三個少年的六條腿。

張明兒與其他嘍啰圍在篝火旁，他們邊吃邊笑，并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就像是在看伶人在舞臺上演繹武戲。

不一會兒，三個少年與兩個嘍啰僵持的累了，兩個嘍啰吃飽喝足，他們堅(jiān)決反對給三個少年吃的，“富家公子們的肚子上都是一圈一圈的油水，少吃一頓死不了”，一名嘍啰宣稱。

“對，不給他們吃硬食，省的吃飽了就鬧騰”，另一名嘍啰附和。

最終，三個少年只得到些魚湯補(bǔ)充體力。

腹飽人乏，強(qiáng)人們圍近篝火旁，他們的面上被篝火烤的通紅，漸生倦態(tài)。

留了個抽到頭班守夜的嘍啰，眾人不多時進(jìn)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