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醒悟
- 荒荒唐唐
- 伍有憂
- 2472字
- 2019-10-20 00:34:22
在無塵的央求威懾之下,藥老宗主終于松口,答應授他“枯木逢春”,但需以“不可再踏出蘭因寺,不可再見藥不停”為代價交換。無塵應了,在確保藥不停脫離危險后,便孤身離去,至此之后常伴青燈古佛,竟當真未曾再見藥不停一面。
天資聰穎,悟性極佳的高僧自此永遠被擋在離成佛僅一步之遙的臺階外,懷著對意中人的思念抱憾終身,繼承藥宗,前程似錦的藥不停終生未成家,問起緣由,只說:“等一菩提坐下人。”
后來藥不停研制了不少成本低易保存,不論修士還是尋常人都能食用的藥物,真正做到了“醫者仁心,惠及蒼生”。可藥宗畢竟是宗門,行爭權奪勢之舉的大有人在,他醉心于醫道,不喜同人交往,亦從不拉幫結派,老年以后愈發孤僻,在門下亂黨分派篡位時,全宗上下竟無幾人相護追隨,便導致了死于非命的結局。
分別三十載,以救世濟民為己任,溫柔了歲月的藥不停在等到那位孤傲冷峻的高僧之前,便已被門下弟子藥知理用綠礬化成了飛灰,尸骨無存。
據說得知消息的無塵當場吐血昏迷,自輾轉病榻,連行走都艱難。這回蘇懷若出事,尋三欲學家師,以“枯木逢春”相救,早已不在慈悲,心懷憤恨,想尋仇而力不足的無塵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借刀殺人的機會。
見尋三時,不出言相勸的鏡圓并非冷眼旁觀,而是透過尋三所視,關于未來的碎片內,唯有一個不可逆轉的結局:著舊白布衣的道長渾身染血,左手提藥知理項上人頭,右手握一支竹蕭,平易近人溫潤的書生氣被殺伐替代,雙目血紅。
依月兔方才所言,想必是想與他同去。若他二人聯手,區區藥知理自然不在話下,可藥宗盤桓百年的根基,又豈是這般容易就能被毀去的?這桑榆百草山的山門,只怕是進去容易,出來難。
報喪的烏鴉聲打破思緒,鏡圓抬眸,才發覺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八號亭外,掛在檐角的青銅鈴鐺被微風推動,輕輕搖晃著。鏡圓停下腳步,回過頭。
仙子姣好的面容印入眼中,潔白的裙裾隨風飄蕩,恍惚間,同知秋下山時逐漸遠去的背影相結合。
恐懼之感襲上心頭,鏡圓深吸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一字一句道:“你能不能不去?”
“不能。”月兔帶著歉意笑起來,回絕得很爽快。
“為何?”縱然心中有數,鏡圓仍不甘心道。
“藥不停和無塵,對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月兔感激他對自己的關心,便主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與藥不停是莫逆之交,一個是無塵之徒。我幫他們,亦算是報恩了。”
“可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鏡圓垂眸,細若蚊鳴的說話聲微不可察。
果不其然,月兔將耳朵湊近了些,問:“你說啥?”
“我問你買不買棺材,”鏡圓面無表情道,“三個人三口棺材的話,勉強可以給你們打個七折友情價。”
月兔:“……”
扯個皮的時間,人已入至亭內。供臺上的香正燃著,氣味縈繞在鼻尖,尋三單膝跪地,懷中摟著蘇懷若,額間墨發散落下來,面兒上鋪滿了昏黃的燭光,臉龐與陰影相斑駁,思緒難辨。醉死在旁側的月老呼呼大睡,本該肅穆的氣氛被響徹云霄的鼾聲擾得尷尬又滑稽。
上百草山巔向藥老宗主求助的往事被尋三蘇懷若跟無塵和藥不停當年幾乎一模一樣,仿佛復刻的動作在記憶中勾起,月兔鼻頭一酸,快步向前。
據鏡圓所言,蘇懷若已死了有三四個時辰,可露出來的手腕卻仍舊是肉眼可見的瑩白如玉,未見凋零的灰敗之感。
“這是……怎么回事?”好歹是跟著藥不停大的,她一下子就察覺到了這明顯的不同尋常,不禁疑惑地呢喃出聲。
便伸手,想去把他的脈——他的皮膚是柔軟的,但卻冰冷得不像話,細探之下,亦試不出脈搏聲響。
這種情況實屬罕見,她研究疑難雜癥的癮犯了,不顧悲慟的尋三,便要俯身去聽他的心跳——他的胸膛也是冰冷的,有些僵硬,里頭空蕩蕩的,屏吸之下,耳畔只余下繚繞的,屬于月老的打鼾聲。
“……”從容靜默的仙子終于怒了,“鏡圓,給我將那頭死豬踹醒!”
說罷再次側過頭,欲俯身聽。不想腦袋卻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推了回去,隨之而來的,是蘇懷若獨有式懶洋洋,卻能夠讓人感到無比心安的聲音,帶著晨起時的沙啞:“死兔子,這兒連尋仙師都沒摸過呢,你再這樣動手動腳,萬一他嫌我了,那我下輩子的幸福管誰要去?”
猝不及防的月兔驚得閃電般將頭抬起來,看著他緩緩將雙眼睜開,一臉不可思議:“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趕緊給我將兔爪子撒開,”蘇懷若嫌棄地拍了拍還放在自己胸膛前忘了收回去的手,“別以為你是兔子我就不敢打你啊,告訴你,小爺我最喜歡吃兔子了,越可愛的越想吃,清蒸紅燒油炸水煮,哪種口味兒都能接受。”
孩童時期的蘇懷若曾拜入藥宗跟藥不停學習藥理,那時候一人一兔沒少拌嘴吵架。而今雖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這兩都屬于沒心沒肺,唯恐天下不亂的類型,久別重逢也沒誰想到要訴衷腸,反倒一如往昔般斗起嘴皮子來。
好好一清凈安寧,風水絕佳的墓穴被擾得雞飛狗跳,不曉得林圖南若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
剛被鏡圓弄醒的月老打了個哈欠,頭也不抬地數落:“大清早的吵什么呢,這兒是墓地,能不能尊重下死者!”
“老不死的你沒資格說這句話,”蘇懷若揉了揉視線仍舊朦朧的眼睛,“就你昨晚上那殺豬似的呼嚕聲,方圓八百里都能聽見。”
“屁,那明明是你的呼嚕聲,我在夢里都揮之不去!”月老當即反駁。
雖然現在五感不全,但仍身殘志堅的蘇懷若:“屁,是你的!”
仍在宿醉狀態昏昏沉沉的月老:“是你的!”
蘇懷若增大了音量:“你的!!”
誓要用音量壓過他的月老:“你!的!”
眼看情勢就要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鏡圓冷淡地出聲插了句:“別爭了,是你們在二重唱。”
然而正相互抬音量的蘇懷若跟月老壓根兒沒聽見。
煩得月兔不顧自己裝出來的仙子形象,直接敞開嗓子吼了句:“夠了你們兩個憨批,閉嘴打一架吧!”
這一嗓子,嚇得連天公都一哆嗦,刮了股狂風。
“……”鏡圓心想,“你這勸說的方式好像有點不對吧喂!”
果不其然,蘇懷若豪情壯志地應了聲:“好啊,我想揍這老不死的很久了。”后,手一虛握,在他旁側的桑樹發出:“咔嚓。”一聲響,壯實的樹枝應聲而落,徑直落入他手中,好似桑樹有靈,心甘情愿為他奉上武器一般。
蒙在雙眸前的濃霧初消退,蘇懷若伸了個懶腰,用桑樹枝撐著土地正想站起身,不料卻與尋三撞了個對眼——猩紅色的血絲布滿眼球,煞氣自眼底溢出,眉頭緊皺,隱隱有癲狂神色。
但凡修道之人,無不知曉此為入魔征兆。
蘇懷若的心驀地漏跳了好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