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壽宴前，皇后先派人接了各家臣婦帶著自家女眷進了宮，美其名曰賞游園賞花。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為了給太子挑一名正妃，所以有心之人也是把自家的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眾女子徐徐走過是時，如同繁花錦簇般耀眼奪目，一時也分不出美丑。若是皇后為太子掌眼選妃，看的不過是家世，美不美并不是必選項。

進宮前，云陌思濾再三，終把之前那次進宮的事情跟蘇隱說了出來。她懷疑，那宮中的女醫官就是屠影里的人，除了屠影沒有那個門派能有此等能力把人安插進皇宮。她看不出沈家出來的如妃是否知道那女醫官是江湖中人，至少是她授意女宮醫檢查她身體，查是否易容，是否有內力。

“你現在才說，是要害死你自己嗎？”蘇隱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要再次進宮，怕是她打算一個字也不會再說了？但蘇隱并不吃驚，只是怎么會懷疑到沈云陌身上？還是一開始他們就懷疑沈云陌的身份了？想到此處，蘇隱不免覺得，自己所認識的屠影堂還真是冰山一角。還是說原來的沈云陌，那鬼醫已上報給屠影堂？若是如此，他利用沈云陌的身份就是引火上身。

“這次你自己小心。”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只是屠影堂的人找上門是遲早的事，你該想的是怎么做才不拖累沈氏一門。”對自己說出此話，也嚇到了自己。

蘇隱啞然失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了忠之心。”

不知怎么的，這話沈云陌聽著心刺了一下。若不是身在沈家，她想的也許就是怎么活下來而已，忠不忠烈，只要是堂主的意思，她都會手起刀落。

“現在可否說一下你進沈家的目的？若是逃離屠影，現在反而更危險。按我剛才說的，也不見你詫異，若是復仇，這戰線也拉得長了些。”沈云陌不客氣一針見血地指出，見蘇隱沒有回話的意思又說道：“若是你能和盤托出，我可以讓自己活得長久些。”

蘇隱不為所動地說道：“你知道，你在我手下至少還可以活個三五年。”

“我說的是，我可以活得更長久，比如十來年以上。這樣你大可不必再分心為了我而讓你的計劃一再推遲。”

蘇隱不由得眼前一亮地說道：“此話當真？”

云陌不再說話，現在該他說了。

蘇隱嘆口氣道：“沈將軍，他說過要找出傷害你的兇手，只要我把你受傷的事往屠影堂身上引，就算他最后查出不是屠影堂所為，也會因為屠影堂手伸太長而去把屠影堂給剿了。沈將軍的營地離屠影堂不遠，你應是最清楚的。”

兩個沉默了一下，云陌才緩緩說道：“藏言閣，里面天下奇書盡有，若是有緣我能找到其中適合我的武功秘籍，練下來多活個十來年是沒問題。不知此話你還滿意？”云陌不知怎么地突然有些憤怒。

“這不只是江湖傳言嗎？”

“紅葉堂的消息，比江湖傳聞還是要可靠幾分的。”云陌不知為何說起紅葉堂，帶有幾分恨意，但只是一閃而過，又說道：“希望屆時你有個萬全之策。”

皇后在白天每個女子都見過后，晚宴進行得差不多之時說道：“沈姑娘上前來讓本宮瞧瞧身體大好了沒？”

無故被點名，云陌沒反應過來。白天的時候官婦給皇后道完賀，帶著女兒們給皇后認識就被帶出宮，只有這一眾官家小姐與大臣在晚宴出現，再來就是皇子們。

“沈小姐不在？”皇后又說了一遍。

純兒趕緊走到云陌身旁提醒她，附耳幾句后悄悄退到一旁。

“皇后娘娘萬福。”云陌盈盈一拜施禮道。

皇后并不打算計較她剛才的無禮，笑著看她說道：“上次見沈小姐氣色不算好，這次倒是精神了許多，這次番邦進貢了上好的人參與靈芝，本宮讓人取了一些讓你帶回去，算是答謝你上次給本宮講的江南風光。”

一來就賞賜，云陌接下還了禮，還是想不明白皇后在打什么主意，還是眾目睽睽之下。

就算只是幾棵人參，在這種情況下眾人也認為是皇后選定了太子妃的人選。

皇上倒是清楚情況，并沒有過多的說法。

只見沈傾顏輕輕的皺皺眉，想著皇后難道是看上了沈云追的兵權？其他大臣想必是如此想法，已經有些大臣開始竊竊私語，猜皇后的用意。

等沈云陌入座，皇上才說道：“這次皇后壽宴，沒能見到沈二公子，多少有點遺憾呢。”不知為何點到此事，話峰一轉又說道：“此次云白公子回京也是為了操辦開閣之事吧。”

沈玄明站起回話說話：“正是。”

“若是有幸請得沈二公子進宮與朕手談一局，也算是朕的榮幸了。”

沈玄明馬上禮拜道“圣上言重，犬子何德何能……”

“哎，沈卿家此話可不能這么說，沈二公子棋藝天下難縫敵手，又是天下大文豪，他一句話，在你們士大夫眼里比朕可管用多了。”

沈云追一聽皇上說的話已經完全變味，只是在此場合拿云白說事，就算是有冒犯的地方也是無妄之罪呀。

其他大臣早想到會動到沈氏一門，只是沈云白跟沈大人與沈將軍不同，并無官職在身。若是皇上無故開罪于他，難免引起天下士大夫的口誅筆伐。

“圣上說的是天下之事，犬子只是一家之言。”沈玄明輕輕一句把話鋒一轉，就這樣帶了過去。

“這可不一定，藏言閣，藏的可是天下之言……”

沈玄明臉色一沉，以為要大事不好時只聽見“哈哈哈哈……沈卿家不必介懷，朕并無他意，坐吧。”

剛才的氣氛，好像連外面悠揚的樂聲也蓋不住了，各大臣們各懷心事，也都被圣上這一出嚇得臉色刷白。

“好了，圣上，該說正事了。”皇后笑言，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

“景南王。”圣上喚了一聲。

“臣在。”獨孤墨站起。

太子就坐在皇后旁，下一級就是四位皇子按輩份左右分開坐在兩旁。獨孤墨起身垂首行禮立于一旁，聽皇上發話。

“你常年征戰在外，聯也不能為你做更多，如今你回在帝都，朕也該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一下了。”連‘兒臣’都不用，直接用臣來稱自己，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嗎？皇上在心底冷笑。

皇后一聽，不對呀，要說的是太子的婚事，怎么變成了景南王的了?只能疑惑地看著皇上。

“臣駐守邊陲蠻荒之地，暫時還不考慮婚娶之事。”獨孤墨起身說道，他跟皇上的事，不能牽扯上別人。

“你為國駐邊，難道京城之中就沒有為國報效之人了？”此言一出，把后面所有的話都堵住了。若是大臣舍不得自家女兒，就會落得個不忠不義之名或是自私自利，以后再想在朝中立足就難了。

“沈大人之女就極好，她還是如妃的侄女。”

“臣之女，尚不到婚配之齡，內人又想女兒常伴左右，確是不適合。”沈玄明想都想站起來就回絕皇上。

“俗話說得好，婚嫁本來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現在朕連賜個婚都不行了？”好像只是微微的不悅，沒有大發雷霆。

皇后在一旁也倍感不解，皇上說出如此反復之語，著實讓人詫異。若只是針對景南王——獨孤墨，皇上的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測。

其他皇子與一眾朝臣不解的是，原來就防著沈氏一門不讓其一門獨大，若是再讓獨孤墨與沈氏聯手，南北之軍成合縱之勢，帝都定然遙遙墜之。說是沒有反心，但是誰都說自己沒有逆反之心，若是君不正，手上有權與沒權的想法是差之千里的。

“沈卿家，你可是義無反顧地搬出了沈宅，現在說這話，倒讓人著實不解。”見沒人再敢多言，皇上冷冷地盯著沈玄明。

原來在這里等著。

大旬是禮賢之邦，這賢當然也包括孝道。之前那么容易就讓沈玄明搬出沈宅，當時就有捧殺之效，現在又舊事重提，左右是不可能讓他好過的。

“不知盧知首怎么看？”皇上話鋒一轉，看向了盧之友。

這又關他何事？皇上這盤棋下得有點大呀，既要挑撥南王與沈家的關系，又要秧及他這個魚池。

“圣上定的自然是良配。”

“這么說盧知首也同意？”

“自然是……”一時剎不住車，順口就說了出來，回過神已經遲了。

沈云追正想站起來，只見獨孤墨向他示意不要出聲。

“兒臣領旨，謝恩。”獨孤墨突然走出來跪下謝恩，用的還是兒臣這個身份。

皇上心里冷哼一下，這是嘲諷自己之意，兒臣這個詞是南王最想撇清的。

最后宴會在這小小風波之中匆匆結束，在宮外的馬車絡繹不絕地離開，夜深后的街道因為官車曇花一現地熱鬧了一會。

宴會后，沈云追避開眾人獨自離開了皇宮。

沈玄明受著那些不懷好意官員的恭喜之語，聰明一點的官家小姐好像是學著父親的樣子去恭喜云陌，其中包括了顧影憐。

“沈小姐，上次匆匆一別，總沒有機緣再見，想不到在這大殿里能再次遇上。”云陌稍比別人遲了些，只見顧影憐像是特地等她般走向她后說道。

女子說什么都不會太唐突，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無聊時看的閑書。一個公子看上了一個小姐，第二次見面大多會這樣說吧。

“顧小姐客氣了。”想不記住這個顧影憐都不行，宴會一開始，聽到最多談論的人就是她。大旬第一才女，樣貌才藝樣樣俱佳，顧大人又是太子的幕僚，都說太子妃的人選非她莫屬。而淡論云陌大多是輕賤之語，雖本人不甚在意，有些人就誤會了以為你當面罵人家，人家也是毫無招架之力？

“顧小姐你跟這種人往來，就不怕沾染上她那些歪風邪氣？”一個盛妝打扮的女子，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她們身邊。

這就無聊了，云陌不知為什么大哥跟父親都自行離去沒有等她，現在就一個宮娥候著，等著帶她離開。云陌更想不到的是，誰都可以無緣無故地來說上一嘴。

顧影憐看了一眼這個有幾分姿色，著華服化濃妝的女子，莫不是這次選妃沒有提到她，所以記恨？與顧影憐一比，這云泥之別就出來了。

“盧小姐說笑了，沈小姐只是回老家的路上受了驚擾，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顧影憐眼里一閃而過的狠絕，看來是這個盧知首的女兒盧小姐礙了顧影憐的事。

“你們聊，我先走。”二話不說抬腳就走。

“等等，沈小姐。”顧影憐喚住云陌，云陌轉身看著她等她回話，“不知藏言閣開閣之時我能否有幸登樓觀書？”

云陌笑笑：“三年開一次的藏書閣，說的其實是頂層的奇書異錄，其他層閣想必顧小姐早就看過了吧。”

若是用這個來測試云陌是不是影堂，也太容易放過她了。

“沈姑娘屆時可否一同前往？”

“不了，跟家兄約了。”云陌笑笑點頭致意后離去。

盧小姐來到顧影憐身邊，臉上堆著不屑的表情說道：“顧小姐，你何必巴結她，圣上這次是擺明了要打壓一下沈家的器張的氣焰，你這時候與他們走得太近，反倒是引火燒身。”讓權臣相互消耗也是玩弄權術的一種手段，而現今朝中兩大

“盧小姐秀外慧中，定能為盧大人分憂。”字里藏機，說完也離去。

至始至終，云陌都沒有看一眼盧小姐。有時候你覺得無關緊要的一件小事，也許就是某人記恨你的起因。

話說沈家的兩個男人都丟下云陌讓其一個歸家，是因為沈云追需去找獨孤墨，而沈玄明也以為自己的兒子會帶云陌回將軍府。為了不讓其他人影響到云陌，所以沒走向云陌。

這下云陌出到宮門，居然一輛馬車都沒有在等她。

顧影憐其實不用這么麻煩，如果真的是屠影堂派來的人，最后怎么也要聯系她的，她只需等著就是。

現在云陌在想的是，皇上賜婚沈家看來是不大樂意的，這個南王也不受待見，沈家若是知道自己拼命護著的人早已不在，不知作何感想，也許是想都不敢想的吧。既是如此，這個南王也許還是跟他走了才好。一是還了他們照顧一時的恩，二是不再天天想著要怎么說慌才好。

到底還是想著怎么為沈家好，再怎么不愿承認，沈云陌已慢慢對這種親情有了向往，只是還不懂表達。如同輕紅，別人舉手之勞救下自己，這命就算別人要回去也不會說二話，何況以殺生為業的離阡。

那時蘇隱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手染鮮血的人會因為幾句慌話，披張人皮而夜夜夢魘。直到云陌跟他說，她也許再也當不回離阡了。

不作殺手不是好事嗎，是好事。

只是她現在依就背著過往，卻不能再坦然面對自己的命運。

離阡這名字是唯一屬于她的東西，她想著總有一天她會帶著這個名字遠離屠影堂，遠離紅葉堂。她殺的人就是她的業障，她沒有打算逃避，不管是讓人上門追殺還是遭人暗算。

她不過想著帶著這個名字在陽光底下，自由自在地活上幾年幾個月也許是幾天。

沈云陌卻不同，她有父母、有兄長、有家有愛，好得太不真實，那不是她可以擁有的。就像是偷來的一樣，你害怕總有一天會夢醒。而且確也是偷來的，她可有一句真話？

唯有一句，這個家是沈云陌的家，她現在就是沈云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