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湯湯大寺(一)
- 鳳儀夜曲
- 高柔澤兒
- 2317字
- 2019-07-03 23:54:08
前言
在這片黃河沖擊平原上,黃河、大清河、小清河、大寺河靜靜的流過,這兒是張稷若先生的故鄉(xiāng),曾經(jīng)這里碧水澄波,也曾經(jīng)洪水漫灌,積累起層層泥沙。曾經(jīng)有那么一代人在這片熱土上生活過,他們或英勇或懦弱;或豪情或貪婪;或憨厚或狠戾;或斯文或野蠻;或睿智或愚頑;或清麗愈高山仰雪,或低俗愈洪荒過后的層層淤沙。他們不存在于任何史冊,就連野史甚至也沒有他們的只言片語,他們實在太過渺小,就像這片大地上的幾株草木幾片泥沙。他們只存在于曾經(jīng)相關的后人的談資中,或許再過二十年三十年,連這僅有的談資也湮沒在歷史長河里。這就是我們這些普通人的普通或不普通的人生。寫下他們只為他們真的曾經(jīng)來過,在哪個慌亂的年代,經(jīng)歷著慌亂的歲月,寫下獨屬于自己的人生之歌。
(一)
貞兒就是不想回家,在這兒多好,大舅可以教她騎馬,小姥娘給她梳頭,不用看母親那幽怨的眼神,也不用看哥嫂那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臉。
“對!找小姥娘去!讓她留下我!”想著,貞兒下了床,對著鏡子整了整頭發(fā),特意又插了插頭上那根梅花金簪。金簪上血紅的寶石映襯著烏黑的秀發(fā),映著雪白的小臉,加之午睡剛醒,紅撲撲的臉頰,越發(fā)嬌美可人。
梅花金簪是她的寶貝。父親說那是乾隆年間一個妃子的東西,轉(zhuǎn)了好多人家,才到她們家的,是她奶奶的陪嫁品。
貞兒搖著小扇子,一步三擺的出了二門,向小姥娘家走去。剛出門就發(fā)現(xiàn)鳳亭的窗子開著。“大舅回來了!”貞兒一陣狂喜,向窗下跑去。快到窗子下面了,忽的停住了腳步,一個壞主意想都沒想就竄了上來。彎腰從地上拾了一塊土坷垃,貓著腰,卡著小碎步,悄悄移到窗子下面,扒著窗臺,直起腰,大舅正穿一件白布衫坐那兒看書,她揚起手剛想給舅舅來一下,
“貞兒,死丫頭,又想暗算我!”
“嘿嘿,舅舅,”貞兒只好把坷垃扔了,嘻嘻笑著跑了進去。
“貞兒,家里給你找婆家了?”鳳亭問。
“嗯,捎信來說,讓我這幾天回去呢,”貞兒嘟著嘴。接著拉起鳳亭的胳膊笑著說“好舅舅,你幫幫我吧!給媽說說,讓我給您到府里去上學吧!我保證能考上!”
“貞兒,不是舅舅補幫你,這事我給你爹媽說過好幾次了,可能他們給你有更好的安排吧!著兵荒馬亂的,在外面也確實不放心。”鳳亭安撫著。
“您在外面不是挺好的嗎!”貞兒不服氣。
“嗨,還給我吼,你若是個外甥,早把你帶走了,還用得著給你爹媽說!《滿江紅》背的怎么樣了?”鳳亭想把話岔開。
“不帶我去府里讀書,才不背給你聽呢!”貞兒嘟著嘴出來,“還是去小姥娘哪兒把”。“唉!”鳳亭望著貞兒的背影嘆了口氣,自己何嘗不想讓貞兒去府里讀書呢,這樣一個女孩子,出嫁了真的能好嗎?可一想起大姐……,不能再給她心里添堵了。鳳亭望著貞兒的背影像一株長柄花一樣在綠蔭下移走,轉(zhuǎn)過墻角不見了。鳳亭暗自思量“難怪有人私下稱她“小娘娘”,身形、品貌、氣韻無一不透著高貴冷俏任性,這樣一個女孩子,離開了爹娘,離開了這兒,還有人拿她當珍,當寶嗎?”
“嘎,嘎”墻外灣里的鴨子一陣亂叫,不知誰家娃兒又在灣里戲水,追鴨。
“明天,還是找姐夫再商量商量。”鳳亭放下書,站起身走了出去。貞兒轉(zhuǎn)過墻角,小姥娘正在墻跟澆菜,墻邊種著幾架南瓜,幾架絲瓜,幾架葫蘆,幾顆扁豆,沿著墻縫向墻上爬,幾只花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從這架飛到那架,又從那架飛回來,來來回回的穿梭,幾個小嫩瓜在肥厚的葉子下面藏著,像剛睡醒的娃娃。
“貞兒,醒了,哪天回去?”小姥娘一邊澆菜,一邊和貞兒說話。
“不想回去,也不想嫁人,想跟大舅去府里讀書。”貞兒的回答并不怎么有底氣。
“為啥?”小姥娘停住手,抬眼望著她。
“春天,去千佛山廟會,那兒有好多穿洋裙子的女學生。其實,我也知道,沒幾個人能容得下我,”貞兒眼中露出少許憂傷,“也就幸虧我是個閨女,若是個男的,還不知道被他們整死幾回了呢。”
“凈瞎說!到屋里去,別在這日頭底下站著。”
小姥娘澆完了菜,和貞兒到了屋里。“貞兒,別給你媽添亂了,啊,這小亂住縣城,大亂住鄉(xiāng)村,找個好人家嫁了也不錯,你媽一輩子不如意,你爹一定給你找個如意的。”
“姥爺真是為了一百畝地把我媽嫁給我爹的?”貞兒不解,“還給二姨找了個傻瓜?”
“他呀,什么都好,就貪財!”
“嘰咕什么呢!”“老姥娘醒了,”
貞兒乖巧地跑到堂屋去。
“家里給貞兒找了婆家,想接她回去呢!”小姥娘走進堂屋給老太太穿上鞋,扶到圈椅上坐下,貞兒忙倒了一碗茶送到老太太手上。
“貞兒啊!這閨女大了總得嫁人,有姥爺舅舅門撐著,咱到了哪兒也不怕誰,啊!”
“我找就找大舅那樣的!”
“你大舅就好啊!你大舅還不知道哪朝年才娶上媳婦呢,我著重孫子怕是看不到嘍!”
“哇,哇,”南屋傳來娃娃的哭聲。
“俊醒了。”小姥娘快步穿過庭院,把四五歲的鳳俊抱了過來,老太太接過來摟在腿上逗著玩。
“媽,我去把昨個織的布漿漿。”
“去吧,俊尿了嗎?”
“尿了。”小姥娘轉(zhuǎn)身出去了。
“老姥娘,這么多姥娘,你怎么就喜歡小姥娘?”貞兒問道,
“她——”老太太笑了,“人好,會爬樹,能給我擼榆錢,摘槐花,你那幾個姥爺,臭毛病那么多,我看著就氣。”
“我也看小姥娘好,上回,四姥娘還想換我的金簪呢!”
“那個不知足的,又想糊弄孩子。”
“老姥娘,剛才看見小姥娘種的菜,我想了一首詩,背給你聽聽。”
“你還會作詩!咱們家可出女秀才了,比你那幾個姥爺可強多了,快,背給我聽聽。”
“老姥娘,你聽好了,題目叫《春種秋實》瀝瀝春雨沐春芽,一朝雨露一朝發(fā)。待到天時人共和,根深葉茂爬滿架。朵朵鮮花戲彩蝶,片片肥葉藏碩果。飲風拂月幾何時,青藤結(jié)子實滿筐。”
“貞兒,遛馬去了。”鳳亭從門外喊。
“哎!老姥娘,我去了。”貞兒跑了出來。
“還長孫呢,連點規(guī)矩都沒有,若是他爹在……”老太太暗嘆一口氣。“俊,咱到二門下搓布璣去。”
“哎!”俊脆生生的答應著,從奶奶腿上出溜下來,跑到屋里去端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