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偉走在前面，打開井蓋，先上來，接過大哥手上的楊白，然后大哥再出來。

“大哥，來，我把井蓋蓋上。”正偉把楊白給楊楓抱著，他把井蓋封住，鎖定。里面還有一盒醫藥箱，還有些餐廳用到的物品。

這一鎖上，不知還有沒有重開日。

鼻子一酸：“走吧，大哥，累了換我抱?！?

“好?！?

此時天色已發白，接近早晨了，這三人組合引人注目的很，還好太早，人偶爾才遇一個。不然定被嚇到引起圍觀。

單單楊白的一身傷，和正偉那件血衣就解釋不清。一個抱著人，一個一身傷，一個光著上衣，就這樣，狼狽的逃回了楊公館。

“還有方環?！闭齻フf。

“方環被關在牢房里。”楊白在牢房的時候隱約聽到方環的聲音。

“大哥…這里就交給你了?！闭齻タ戳丝礂畎?，對楊楓說。

“萬事小心?！睏顥鞫?。

楊楓把楊白放到床上，拿了熱毛巾，給楊白擦身體，上藥，幫楊白換上干凈的衣服。又給楊白吃了退燒藥，忙活了半天。

楊白這幾天的黏膩感清除后，清清爽爽的的睡著了。

正偉到了領事館附近，找地方躲藏著觀察，發現領事館好像對黃仁洪宅院的事一無所知，事情好辦了些。

大概一刻鐘左右，高佐從領事館出來，正偉上前。

“你還敢過來？”高佐說。

“高佐，我家有個人被關在你們牢房里，行個方便，把人放了吧?！闭齻o視高佐那句：你還敢過來？他和高佐也算是朋友一場了。當初扶高佐上位的時候促膝長談了三個夜晚。

他大概了解高佐的為人，所以冒險一試。

“是那個叫方環的女人？”

“對?！?

“跟我來吧。”高佐引路去牢房，在路上邊和正偉說：“你們最近回鄉下去吧?！?

“為什么？”正偉接話。

“不方便說，朋友一場，我最多只能說到這里。請吧。”高佐打開牢房，方環正在里面。

“二少爺。”方環比楊白好多了，沒受什么傷。

“楊白怎么樣了，二少爺。”方環關心。

“走，回家?！闭齻Х江h走出牢房，到了門口，頓足。

“高佐，我們朋友一場，可能立場不同，但我仍然希望你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去過自己的人生?！闭齻タ粗孛胬^續說到：“當下的日子，只會越來越亂。沒有必要為了…而斷送自己的一生。”

“既然朋友一場，我也勸你，這段時間，不要呆在南京城了，回鄉下去。并且，我早有回家的打算了?！彼麄兌酥g，本來可以做朋友的，只是立場不同，立場大過是非。

他們都是聰明人。點到為止。

“再見?！?

“再見?！闭齻ダ江h回了楊公館。

楊公館被黃仁洪砸過一通，少了些往日的溫馨，角落里那些不同品種的花也相繼凋零。

“大哥，楊白呢？”正偉打開醫藥箱，給方環。

“睡下了，方環你怎么樣，他們難為你沒有？”楊楓問。

“有勞大少爺過問，我還好，只是小姐她…”方環開始抹眼淚。

“是我們，連累你了?！睏顥鞯?。

“大少爺別這么說，方環在這個家也待了近十年了，說句私心話，我早把這里當家，早把你們當家人，哪里有連累不連累的?！狈江h擦著眼淚。

“方環，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睏顥髡f。

“大少爺請講?！?

“我想安排你們出國，你和楊白?！?

“國外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簡單的衣食住行不是問題。楊白現在有傷，還希望你像以前一樣多照顧她一下。她有時候任性胡鬧，你就多擔待…”楊楓語氣帶著懇切。

“您和二少爺…”方環看了旁邊的正偉：“不去嗎？”

“一起去吧，楊白她離不開你們。”方環擦眼淚。

“我和她小哥不能去。在這個國家危急存亡之秋，我們就留在這里捍衛國土了。待他日抗戰結束，我們去把你們接回來。像以前一樣，一起生活…”

“大哥…”

他們轉頭，楊白正定定的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眼圈紅紅的，不知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大哥…”楊白走過來。

楊楓過去抱住了她，低頭給她擦眼淚，擦完又緊緊的抱住。

“大哥…我不去，我不想離開你和小哥，嗚嗚嗚。”楊白邊哭邊說。

“楊白聽話，聽大哥的話?！睏顥鞯穆曇粲行┻煅?。楊白是他從小帶大，出生就沒了母親，四歲沒了父親，自己是如何看著楊白從這么小一點一點長大的。想到這里，楊楓內心也難受。

如果有得選，他又怎舍得分離。楊楓雙手摸著楊白的臉，讓楊白看向自己。楊白滿臉的眼淚，帶著哭腔說：“大哥…別讓我走..我聽話…我不在任性胡鬧…嗚嗚嗚?！?

“別讓我走可以嗎？”楊白向楊楓祈求，見楊楓如此堅決，又向正偉祈求：“小哥…小哥你最疼我，你幫我勸勸大哥啊…”

“楊白，聽大哥的話。好嗎？”正偉也在勸楊白。

“你們都想要我走，你們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楊白蹲在地上哭，她不知道為什么，有種不好的預感，有種離別的情緒，很傷感。

楊白哭了一會，似乎還不甘心，她跪到大哥腳下央求道：“大哥，我也可以抗日，我一點都不怕！你看這次這么危險我不是過來了嗎？”

楊楓看著跪在地上的楊白：“楊白，起來。”

聽到這話的楊白又開始激動：“我說了我會很聽話的，我再也不任性胡鬧了…我再也不讓大哥操心了…我真的很不想離開你們…別讓我走…嗚嗚嗚。”

可能是嗅到了某種危險，楊白覺得這次分離，有可能這輩子再沒有相聚之日了。

她說什么都不會離開的。

見楊白不肯起來，楊楓蹲下用手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哭久了，眼睛有些微腫。

“楊白，不要哭了?！睏顥鲙c嚴肅。

聽到這話，楊白盡力的控制，一抽一抽的吸鼻涕，已經不流眼淚了。

“大哥…”

有時候大哥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讓兄妹倆害怕，這似乎刻在基因里，多少年都改不掉了。

“楊白，你聽著，大哥很舍不得你，也很心疼你，所以你替大哥好好照顧自己，能做到嗎？”

楊白點點頭：“能?！?

說到這里又忍不住鼻子發酸，眼眶又開始紅，礙于大哥不讓她哭，眼淚在眼眶打轉，愣是不敢流下。

楊楓看到楊白這樣子，也很心疼，低頭雙手摸著楊白的臉，親了一口。又將楊白擁抱在懷中，一遍遍摸著楊白的頭。

楊楓也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感。

“楊白，大哥和小哥都很愛你，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如今國家危難大哥和小哥走不掉，也不能走?！?

“生逢亂世，難以安生。大哥和你小哥只盼你好好的，你出國，讀書，國家的事交給我們，等你學業有成，等我們抗戰結束，我和你小哥去接你回來，那時百廢待興，你可以用你學到的知識，貢獻祖國，以這樣的方式為我們的國家出一份力。”

“這樣好不好？楊白，你聽大哥的話?！睏顥魉坪鯉c哀求。

正偉在一旁擦了眼淚：“方環，你去整理一下楊白的東西吧，今天就出發。”

“好。”

方環走后，正偉也走過去蹲下，張開雙手：“楊白，你也抱抱小哥?！?

楊楓端著她的臉，仔細的看了會，擦了她的鼻涕，又親了親臉，松開她：“去，抱抱你小哥?！?

楊白把鼻子一擦，委屈道：“小哥…”

楊楓站起來，走到書房，打開秘間，把電臺拿出，發送加密電報，將今天的一切匯報。

即便這樣，也已然晚了，就如黃仁洪死前說的：事已成定局。

楊楓從書房出來，他從來沒有覺得這么累過，這么力不從心。父親去世的時候沒有，養大這兩個孩子的時候也沒有，就連十一歲時從閻府步行三個月走出山西都沒此刻這么累過。

他走到祠堂，將門關上，把燈開起，到案臺邊上拿出兩根蠟燭點起。走到中間的蒲團跪下。

“父親，母親?！睏顥骺牧藗€頭。

“孩兒今天做了個決定，把楊白送出去，父親母親在天有靈，保佑楊白平平安安?！睏顥鬟@人向來不信神佛與來生，但這次卻又信了。

人遇到自己無法抗衡的事，就會這樣。不經苦難，不信鬼神。

“父親，孩兒沒守住那個秘密，還是讓正偉知道了身世，也沒守住對您的承諾，不僅自己參與了政治，弟弟妹妹也沒管好。如今的困難抉擇，離別與不舍。還有七月七日，今天，這種巨大的力不從心感……父親，孩兒斗膽做了主，還望父親在天之靈，保佑正偉平安，他還年輕，這個歲數無論放在過去還是將來，他人生都不應是這個樣的…”楊楓又磕了個頭，摸去眼淚。

從父親去世開始，他遇到什么難言之隱的時候，總會一個人到祠堂待一會，這是唯一一次哭。

在祠堂跪了一會，擦了眼淚，起身出去，客廳里方環還在整理東西。正偉和楊白還坐在門口的地上。

“大少爺，收拾的差不多了?！狈江h見楊楓走近，說道。

楊楓點點頭。

“正偉，楊白，過來一下?！睏顥鹘辛艘宦曢T口的倆人。

倆人依言起身過來。

“出發前，去祠堂給父親母親叩個頭?！睏顥鲙麄冞M去，正偉和楊白跟在后面。

正偉還好，父親去世時已經八歲了，還能記住父親大概的模樣，楊白對這個父親沒什么印象。

正偉和楊白每次來祠堂，除了除夕夜外，其他時候都是罰跪來的，所以對這個地方還是有些怕的。這次像以往除夕夜那樣，二人跪在大哥后面，一人一邊，對著上面的牌位，磕了個頭。

“走吧。”跪也跪過了，道過別了，就走吧。

三人走到客廳，拿了行李。楊楓想到什么，對正偉說：“軍統那邊，匯報沒有？”

正偉搖搖頭。

“去，匯報一下，我們等你?！睏顥鹘舆^他手里的行李，拿到后備箱，讓楊白和方環坐上車等著。

不到一會，正偉下來，此時剛好日出，微微的陽光照射在楊公館的草坪上，有種很靜謐的感覺。

正偉慢慢將車駛出楊公館，越行越遠，慢慢的看不到蹤跡。楊家祠堂的蠟燭正搖曳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