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原諒父親，無論如何我不會原諒他。

星期天的上午，我對母親說，我要去芳姐那里。母親點著頭說，去吧。

我并不是真的去找芳姐，我要去父親那里，我要找他。一路上，我不用費多少的周折，就來到了粵海酒家。我看到，那個守門口的老伯還在那里，他正指揮著來吃飯的客人擺放車子。我沒有馬上進去，我在等待著。

我一直在酒家門口等，我看到來吃飯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于是，我進去了。

老伯發現了我，也許他認出我，就上前問道：“你又是來找人的嗎？”

“不是，我是來吃飯的。”我從容地回答。

老伯這回很熱心地幫我推著輪椅進去，并找了一個位置給我。

我坐的這一張桌子，正好靠著廚房，我想，父親出來的話，一定第一眼就會看到我。

一個女服務員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問：“你要喝什么茶？”

我說：“什么茶都可以，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事？”她問。

“請你叫白家明出來，就說有一個人要找他。”我投去懇切的目光。

“你等一下。”女服務員說完進了廚房。

一會，女服務員出來了，后面還跟著一個人，這個人看到我，先是一怔，然后問：“小蘭，怎么會是你？”這人就是我父親。

“爸爸，我找你有事。”我直截了當地說。

女服務員聽到我的話，吃驚地說：“白師傅，她是你的女兒？”

父親敷衍地點著頭，他的樣子看來很不想在這種場合將自已的女兒介紹給人認識。

我卻是說：“是的，我叫白蘭，是他的女兒！”

女服務員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猜透的笑意，走開了。

父親似乎很不高興，帶著責備說：“小蘭，你來這里干什么？是你媽叫你來的？”

我迎著他的目光，回答說：“爸爸，你很久沒有回家了，我專門來看你的，媽媽并不知道我來。”

“爸爸工作很忙，你怎么到處亂跑？你媽媽也真是的！”父親很是不滿。“小蘭，沒什么事你就回去吧！”他分明在趕我走。

“爸爸，我想見那個女人！”我說。

“哪個女人？”父親突然慍怒起來，“回家去！”他不管旁人的目光，硬是將我推出了酒家。在酒家的門口，父親粗暴地問：“是你媽對你說的？回去告訴她，我的事叫她最好別管，她也管不了！我不回去，是不想與她吵架，我不是有錢拿回家嗎？別以為我在外面發了財。”

“爸爸，我們不需要你的錢，我和媽媽能夠掙錢養活自己。”我驕傲地說。

父親盯著我，問：“你能掙錢？掙什么錢？你又不是你姐姐！”

我一聽，火上來了，“爸爸，你不要把我跟姐姐說一塊去。我是我，姐姐是姐姐。”現在我才知道，在父親的眼里，我真的是一個廢人，一個等死的人！怪不得他不愿回家來，他不想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兒，而實際上，他早已離棄了自己的家人。

“小蘭，你回去吧！爸爸正在上班，沒時間跟你說話。”父親的樣子很不耐煩。

“你忙吧，我在這里等你下班。”我今天達不到目的，決不離開。

“你……”父親有點不知所措，他盯了我一會，終于說：“小蘭，你到那邊的小食館等我，我一會就過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簡陋的小食館說。

“好的，我等你！”我說。

父親轉身進去了。在我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酒家二樓的一個窗口前，站著一個女人，我認得她，她就是我第一次來找父親時，見過的那個漂亮女人。

進了小食館，馬上有人上前問我想吃什么。我對他說，我要等一個人。他端上一壺茶，走開了。

過了不多久，父親出現了，他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面，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小蘭，你什么時候學會坐輪椅出門？”

“很長時間了，我曾來找過你，那時你不在。”

“來找過我，什么時候？”

“大概八九個月之前的事。”

“爸爸很忙，況且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不要管。”父親一副教訓的口吻。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我快十九歲了，爸爸！”我說。

父親的臉很難看，“小蘭，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見一見那個女人！”我毫不客氣。

“見到了又怎么樣呢？你能干些什么呢？”父親的語氣顯然低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見一見她，她比媽媽還好嗎？她有很多錢？你要她的錢來干什么？小蘭我現在已經會掙錢了，你不相信？真的，我和媽媽開了一間書檔，生意還很好呢。爸爸，你回家來吧！”我熱切希望父親被我的話打動，主動回家去。

然而，父親并沒有流露出驚喜的表情，他一聲不響，低頭猛抽煙，最后，他淡漠地回應說：“小蘭，有些事爸爸不知道怎樣對你說，爸爸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爸爸了，爸爸也不再愛你媽媽了，我們在一起只會痛苦，我是不會再回家去的，不管你認為爸爸是不是一個壞東西！爸爸以前不放心的是你，既然現在你會掙錢了，爸爸就放心了。”

“爸爸，小蘭有一事不明白。”我痛心地說。

“什么事？”

“爸爸，干嘛要靠女人來養活？”

父親額上的青筋突現，臉色難看極了。“小蘭，你在胡說什么？”

“是我在胡說嗎？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我還蒙在鼓里。爸爸，請你別用這種嚇人的眼神來看我，你以為是媽媽告訴我的嗎？不是，媽媽她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你半句壞話。姐姐早就說有人顧著你了，可是，那時我不敢問。我是你的女兒，我難道沒權知道我的爸爸是一個怎樣的人嗎？”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

父親沒有大聲喝斥我，他不敢，他不想在公眾的場合丟人現眼，這也正是我無所顧忌的原因。

“小蘭，你變得有點像你媽！你知道嗎？男人最怕的是怎樣的一種女人？潑婦一樣的女人！手里拿著一點點的理，就不饒人的女人！爸爸承認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你們也別逼我。不管你和你媽怎樣責怪我，我并沒有打算得到你們的諒解。小蘭，你就當沒有我這個爸爸吧！”父親的話沒有一絲的悔意，也沒有為自己辯護，他在自甘沉淪，沒有比這更讓人揪心的事了。我的父親，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一個有著迷人外表的男人，竟然變成了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一個庸庸碌碌、得過且過的男人，多么的可憐、可怕、可悲、可嘆，這就是我的父親！

我離開了小食館，我是含著淚離開的。父親要我留下來吃一頓飯，我推卻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跟他說些什么東西，他留在我內心最后的一點好感都消失了，剩下的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是什么，是恨嗎？好像又不是。對于一個背棄自己家庭、背棄自己親人的人，只有恨是遠遠不夠的，什么時候，他才會醒悟過來呢？他是不會讓我去見他的情婦的，這個讓他迷失自我、引他走向墮落的女人！該詛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