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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梁叔的兒子

我的書檔生意出奇的好,來租書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到工商和文化部門辦了一個執(zhí)照,堂堂正正地做起了生意。梁叔的報紙檔也擴(kuò)張了,我們互相幫忙,相得益彰。

母親辭去了幫人買菜煮飯、清潔衛(wèi)生的家政工作,一心一意在書檔幫忙。我的書檔現(xiàn)在多了好多書,是芳姐贈送的。她還送來了不少的新書,她認(rèn)識好幾家出版社,那些書好賣,她一定知道。

從出租書到開始賣書,梁叔說我得貴人相助,說到他自己,有時便會嘆氣,說兒子不爭氣。他不希望發(fā)財,只望父子在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有一天,我終于見到了梁叔的兒子。

這個上午接近十點鐘,梁叔的報刊檔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腳還未站穩(wěn),就沖著梁叔大聲說:“老頭子,給我一百塊。”

開始的時候,我吃了一驚,以為來了打劫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想叫。未等我開口,聽得梁叔對那人說:“回來就要錢,你這衰仔又在外面干了什么事?”

我這才認(rèn)真地看清楚來人,吃了一驚,認(rèn)識的,是那個耳環(huán)仔,耳環(huán)仔竟然是梁叔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的兒子——梁小寬。

他看到我時,也吃了一驚。嘴里嘀咕著說:“撞鬼呀!像得這么厲害。”

“小寬,你不認(rèn)識了嗎?這是我們鄰居小蘭,這是她媽明嫂,叫人呀!你這衰仔,一點禮貌都沒有。”梁叔罵他。

“這就是你家小寬呀,都長這么高了,不說的話,怕在街上碰上還不知道呢。”母親說。

“高有什么用?高大衰!要錢干什么?”他喝問道。

“老頭子,你的錢不給我給誰呢?”他瞟了我和母親一眼,“你將來要是死了,還不是我給你擔(dān)幡賣水。”

“你這衰仔一開口就是烏鴉嘴,我還好好的,你咒我死?我就是不給你錢,一分錢都不給!”梁叔氣得不得了。

他走前兩步,說:“你不給,我還不會自己拿嗎?”說著就真的去拿地上鐵盒里的錢。

梁叔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他的手,兩個人在報刊檔搶了起來。

我想起了那次他在夜總會門前的打斗,曾有人說他打架夠狠,我真擔(dān)心梁叔不是他的對手。

母親驚恐地后退著,她對圍觀的人說:“麻煩你們幫忙去分開他們……”

圍觀人群中,便有兩個中年男人走上前,一人拉住一個,硬是將兩人分開了。

梁叔還在罵:“你這衰仔,有手有腳不去做事,都二十歲了,只會伸手要錢,都不害臊!”

梁小寬也不服輸,回罵道:“老了還想入花叢,你與這女人是什么關(guān)系?”他指著我母親。

“你胡說什么?”梁叔沖過來要打他。

梁小寬上前一步,“打呀!我說中了你是吧?”

梁叔舉起手,朝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

梁小寬捂住被打的臉,對圍觀的人說:“你們看到了吧!我是他兒子,為了這個女人,他竟打我。”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開了。

我看到,母親和梁叔的臉都紅了。我大聲說:“不是這樣的!他要搶父親的錢。”

梁小寬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說:“兒子還需要搶父親錢嗎?白癡!”

他竟然罵我“白癡”!這種人一點道理都不講,我還沒有見過這么無恥的人。

“你是流氓!吸血鬼!”我大聲回罵道。

“我是吸血鬼?你家里人是什么?你母親是什么?你姐姐又是什么?怪不得你會從樹上掉下來,你不是去偷白蘭花掉下來的嗎?活該!你父親不是寄生蟲嗎?不是靠女人生活嗎?你母親現(xiàn)在又纏上我父親,為了什么?還有你的姐姐,臭婊子,呸!玩弄男人的感情,下賤得到處賣身,一條小小的金鏈就使她脫光了衣服……”他罵得唾沫橫飛,越來越起勁。

我啞口無言,被他的話震呆了。什么?我父親是靠女人生活?我不敢想像。

母親哭了,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哭了,她是如此的難過、無助。

梁叔瘋了一般,他轉(zhuǎn)身拿起一根木棒,對著兒子的頭打下去。

梁小寬往旁邊一縮,說:“有種的就追來,我走了。”邊說邊撥開人群,得意洋洋地走了。

“走慢一點,看我不打死你!”梁叔雙手緊握著木棒,喘著氣說。

亂哄哄一片。

圍觀的人慢慢走了,剩下我和母親,還有梁叔。剛才的場面太難堪了,以至母親的身體現(xiàn)在還發(fā)著抖,而梁叔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報檔、書檔都沒法再做生意了,我們都在慢慢地收拾檔口,誰也不說一句話。

回家的路一下子縮短了,母親推著小車子,一言不發(fā),腳步快得我怎樣也趕不上,她一定傷心極了!一進(jìn)家門,母親就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將門反栓上,隨即,我聽到了令人揪心的嚎啕大哭。

“媽媽,你開門呀!”我用力拍打著房門,我也哭了。

不管我怎樣拍打房門,母親都沒有開門。

我急了,我真怕母親會做傻事。要知道,一個傷心、絕望的人是不理智的,是什么事也干得出來的,就像當(dāng)年的我一樣。

哭聲持續(xù)了一會,突然停住了,我將耳朵貼在門縫上,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慌了,“媽媽,你應(yīng)我一聲啦,我是小蘭呀!媽媽……”我雙手推著門,門還是推不開。

梁叔過來了,他使勁地“啪、啪、啪……”,門仍然緊閉著。

“小蘭,你走開!”他吩咐我。

我趕緊離開房門口。

梁叔后退兩步,突然沖上前去,用身體撞向房門。只聽得“砰!”的一聲響,像有東西被撕裂一般,門被撞開了。梁叔一個箭步?jīng)_了進(jìn)去,我也沖了進(jìn)去。

房間里,母親坐在床沿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木雕泥塑。

“明嫂,你沒事吧?”梁叔問。

“媽媽,你說話呀!”我輕輕地?fù)u晃著母親的手。

母親眼睛盯著柜面上的相架,一點神情都沒有。

梁叔走了出去,一會,他又進(jìn)來了,手里端著一杯水,“喝口水吧!”他說。

母親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她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著相架里面的照片,那是她和父親的合照,照片是他們結(jié)婚時拍的,那時的父親和母親緊緊靠在一起,臉上都盛開著花一般燦爛的笑容。可惜!時光不再。

“媽媽,你說話呀!好歹也說一句呀!”我哭著,哀求著。

“明嫂,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無端端地讓你來遭罪。”梁叔難過地自責(zé)著。

“媽媽,你餓了吧?我去煮飯給你吃。”我說著就要出去。

“小蘭,你回來!”母親終于說話了,聲音因為哭泣而沙啞。她將目光從照片上移開了,“你們不要為我擔(dān)心,我沒事的。要死的話,早死了。我只想哭一場,哭過之后就沒事了。”

“那你剛才為什么將房門栓上?”我說。

“我不想讓人打擾,媽媽是不是很失敗?連自己的丈夫都守不住,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了。現(xiàn)在,就連街上的人都知道,你爸爸靠別的女人生活,你姐姐去做——。更可憐的是,我連死的勇氣都沒有,我還算是個女人嗎?”

“明嫂,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梁叔安慰著母親。

母親說:“做人真難!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在忍受,我相信自己能夠捱下去,為了小蘭!但是……”

“小蘭現(xiàn)在不是很聽話,很出色嗎?明嫂,你應(yīng)該好好地保重,你和小蘭一定會捱出頭來,會有好日子過的。”

母親似乎得到了少許的安慰,她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柜子前面,將木架上的照片翻轉(zhuǎn)了,“我們出去吧,我煮飯給你們吃。”說完,就走了出去。

這一晚,梁叔第一次在我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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