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來得極快,宮中典儀官當夜就把喜卦、喜被、細軟、首飾一一送入了掖庭,唐家兩個姨娘并著宋嬤嬤挨個承接小公公手中的鐘鼎、拂塵。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唐鶴兒的婚事終于落定了,她將要嫁入七皇子府成為侍妾,掖庭能成為出嫁閨房也是前所未有之景,畢竟,歷史上,從沒有哪個皇子會娶這樣一個卑賤之女。
熱鬧喧騰直到半夜,掖庭的嬤嬤丫頭才算忙乎完畢,要認宋嬤嬤為干娘的這事,沒人敢再提。唐鶴兒嫁人的事已經板上釘釘,她不愿意,掖庭再也沒人能強按她的頭了。
各自歸房休息后,唐鶴兒仍舊坐在豆燭之下,細細縫補一只破爛的布偶。
沒有親娘在側,多年來,她一直跟著蘇娘和唐雀兒過活,也只有她們母女,心無城府,愿意多一個人分她們的屋子和吃食。
“已經很晚了,明日是你的大日子,早些睡吧。”蘇娘安頓好睡著的唐雀兒,又來勸唐鶴兒。隨手之處,蘇娘拿起秀描,和唐鶴兒對坐在燈下一起縫補起來。
宮中一茶一鹽都是按份例下發,何況燭火格外珍貴,如果放往日,她們絕不舍得點燭到深夜的,但,現在好了,唐鶴兒大婚前夜,內廷剛剛分發了好多大紅燭,夠她們點到天明。
希望日后,日子會越來越好。蘇娘充滿希望。
唐鶴兒生性淡泊,平日言語不多,蘇娘也是內向人,兩人對坐,經常是靜默著,你做你的針線活,我看我的圣賢書,極少搭言。
今日也該反常了。
唐鶴兒淡淡開口,仿佛自言自語,“這一去不知禍福,蘇娘你和雀兒要好好保重。”
難得有人惦記她們母女,蘇娘受寵若驚,急忙道:“你也不要不安,這一去,必然是去享福的,七皇子為人,誰不知道,最是正人君子,英俊偉岸的,得夫婿如此,一生也就無憂了。”這話,是蘇娘的肺腑之言。
女人嘛,得一稱心夫婿是最最重要的。
“也許吧。”唐鶴兒把手里針線一轉,用牙咬斷粗線,把縫補好的布偶鄭重擺到睡著的唐雀兒身邊,“送給雀兒了。”
蘇娘更是驚訝,那是當年唯一從唐府里帶出來的物件,唐鶴兒的布娃娃,雖然已經破舊不堪,但縫縫補補仍透著當年的富貴樣,唐鶴兒極其珍愛,旁人碰都不能碰的,怎么如今還送給了雀兒?“這,這可是你的寶貝啊。”
唐鶴兒一笑,“出了掖庭這道門,我就是個女人了,女孩兒的東西還是留給女孩兒吧。這是我唐家的東西……”進了皇室后宮就糟蹋了,唐鶴兒默默地想。
蘇娘感動,加快手中的活計,半盞茶的功夫,就見她手里猩紅的一塊綢子布就變成了一件像模像樣的肚兜,從前她就是個繡娘,這點活不算什么,何況她早有為唐鶴兒添嫁妝的心,繡樣是三天前就準備好的,“女孩子出閣哪能沒有一點娘做的東西呢,你娘不在,我不能干看著,這肚兜你穿著,替換下身上那件舊的,添添喜氣。”
唐鶴兒眼眶一酸,喉頭滾動,有些話她藏在心里,不知道該不該說已經很久了,今日再不說恐怕以后也沒機會了,“蘇娘待我真心,我不敢不回報,這話我說了,你要記在心里,一定要聽我的話才行。”
蘇娘認真點頭,猶如生離死別。
“雀兒相貌出眾,必要韜光養晦,美貌不可輕易露于人前招來禍事,其次蘇娘你,要好好自保,不要輕信他人,更不要全信梅娘。”
蘇娘意外,同為唐家女人,她一向以梅娘馬首是瞻。
唐鶴兒搖頭,“切記,后宮傾軋,母子血脈也未必是依靠,何況你們,君上視我唐氏為肉中刺,必要我們自相殘殺才痛快,萬萬不可落入別人的陷阱才好。”
唐鶴兒一言讓蘇娘醍醐灌頂,不言不語的小小女孩兒,什么時候長成這般聰慧,蘇娘也不知道,但唐仲晉的女兒,哪個都不會是庸碌之輩的,她十分肯定。
早起,唐雀兒興高采烈,她做了一夜的美夢,全天下的好吃的在她身邊擺了里三層外三層,什么醬蒸豬肘,蔥花豆腐湯,瑯琊酥糖,白糖糕,有她吃過的,也有聽浣衣姐姐們說起的,反正好多好多……
剛要起床和娘說,一伸手就摸到了個布偶,靛藍色的綢布拼接著各色碎花布的一個女娃娃,硬硬的,里面的棉花因為年代久遠都已經結塊了,但那也是好東西,和唐雀兒摟著睡覺的那個娃娃比,這個滑溜溜的,已經精致百倍。
“這不是六姐的娃娃嗎?”唐雀兒納悶,但一聽娘說是昨晚六姐送給自己了,高興地嗚啊一聲就從被窩竄了起來,蘇娘著急:“這孩子!春捂秋凍,這春天的小風最賊,當心著涼!”
“六姐呢,六姐呢?”
蘇娘有些黯然,天剛亮,唐鶴兒就被典儀官接走了,說是掖庭太過寒酸,不宜在此處出嫁,直接就抬到裊音閣去了,這般不給掖庭顏面,宋嬤嬤這個名義上的干娘老大不高興的,私下里直說:不過就是抬到個戲子呆的地方去待嫁,這身份也沒抬起來啊。
宮里奴才的去留都是主子說了算,嫻貴妃是七皇子親娘,哪有親娘看著兒子娶個掖庭女人的道理,哪怕侍妾也不行,這身份抬了就比不抬強。誰還管你宋嬤嬤這個奴才的感受。
梅娘笑嘻嘻的寬慰宋嬤嬤,心里十二分的得意,想著要是自己女兒出嫁之日也有哪位貴人幫著給抬一把就好了。唐鷗兒可是親眼看著六姐被抬走的,那陣仗,已是她人生中見過的大排場,四人的大轎,十六個喜公公跟著,掌燈的,打扇的,看得她眼花繚亂,聽見唐雀兒屋里有動靜,知道是這個懶鬼起床了,忙不跌的跑過來,想要給她講講剛剛的熱鬧。
甫一入門就看見唐雀兒正把玩著個玩偶,愛不釋手的樣子,唐鷗兒一下就認出來是六姐的寶貝,以前她還管六姐要過,說什么都不給,“這個娃娃怎么跑到你手里了。”
“娘說是六姐給我的。”唐雀兒舉著娃娃送到唐鷗兒面前。
唐鷗兒有幾分不屑,又忍不住不去碰,一把拿過來,又狠狠把娃娃摔到炕頭上,“我才不稀罕,一個破娃娃。”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跑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