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兒被傳召面圣,隨后又被留在山溪堂當(dāng)了御前宮女的事,在后宮不消一頓飯的功夫,瞬間就傳遍了,事不關(guān)己的奴才們相視一笑:明明都以為是要嫁端王府的人,怎么地就叫皇上看中了,這個唐氏不知道長得有多好看。
而后宮主位們,則沒奴才的想法那么簡單。
第一個有疑慮的是太后,昨天皇上和他七哥鬧得不愉快,言語涉及朝堂上的陳歡,轉(zhuǎn)頭他就把火氣撒在老九身上,這樣不好,真的不好,畢竟是親兄弟,這明日早朝群臣不知要怎么議論。
再來是皇后。上次唐鷗兒把她當(dāng)傻子耍的帳,她們還沒算,這才事隔幾天,唐鷗兒竟然真的要把親妹送到皇上床上去了!
不!比送到床上還厲害,那是送到了山溪堂。山溪堂是什么地方,皇上私域,被圍成鐵桶一樣的地方,誰也別指望從里面打聽出什么,唐家八丫頭可真是得了一個好地方!
一想起自己堂堂皇后去山溪堂都要低眉順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唐雀兒竟然住了進去,那不就是一人就霸住了皇上?!
柏氏早起就覺得左眼皮跳得厲害,果然是有人作妖,這對唐氏姐妹就是這宮里的妖精。
“娘娘,用膳了。”水杏扶著柏氏往西暖閣的正堂走。午膳已經(jīng)擺好,十六道菜,四道湯,四樣主食,要六個送膳太監(jiān)一齊送來,剛剛擺好,就怕涼菜熱了,熱菜冷了。
皇后居住在瓊?cè)A宮,這宮室是光武帝登基后,趕工修出來的,雖然趕工,雕梁畫棟倒并沒有半點馬虎,反而修整得十分雅致玲瓏。
瓊?cè)A正殿坐南朝北,冬暖夏涼,正門左右抄手游廊,從院外把東西暖閣和正殿相連,從東到西走一圈,正好能觀賞院中金銀藤,枝枝蔓蔓,野意十足。
聞過了金銀藤的清香,柏氏輕搖著一把團扇,悠悠道:“這天氣這么快就熱起來,當(dāng)真沒胃口呢。”
“葡萄姑娘在西暖閣早給您備上了冰鎮(zhèn)桂枝水,您肯定喜歡。”
都走到西暖閣門口了,柏氏朱唇微啟,絲毫不怕葡萄聽見:“她呀,這是聽見后宮又冒出一個來,自己急了。”
小宮女挑起簾子,這話一字沒漏地讓葡萄聽個正著,羞愧難堪著,她忙跪了下來。
葡萄確實急了。自從和柏氏一起服侍過以敖后,她再也沒被招幸過,柏氏也不太捧自己。以敖皇帝都當(dāng)了快半年了,葡萄這樣沒名沒份,恐怕皇上都已經(jīng)把自己給忘了。
“起罷。”
葡萄做慣服侍人的事,接替了水杏,和布膳太監(jiān)一起站在柏氏身后,“娘娘先喝盅桂枝水,消消暑氣。”
五月份的天氣不算太熱,可柏氏豐腴,最不喜熱,也最貪涼。
柏氏端起青花瓷盅,抿了抿,故意拿喬,“有幾日沒見葡萄姑娘了,怎地今日自己過來了。”
“幾日沒來給娘娘請安,實在于心不安……”葡萄生性畏縮,跟著柏氏起坐,就住在西暖閣后院的廂房里,柏氏不叫,她本來也沒膽送上前的,這不是,今日逼急了。
柏氏從頭到腳打量葡萄,一笑,輕蔑得很:“你跟了本宮那么多年,最是忠心,不然也不會提拔你,放心吧。”
有了這話,葡萄喜得連連在地上磕頭。柏氏受得泰然若素。正在這時,丫鬟青枝挑了門簾子,走了進來。
青枝雖是一等宮女,但因為身上有些蠻力,五大三粗的,能頂個太監(jiān)使,這是柏鳴怕女兒在宮里被欺負,親自從軍中挑出來的,所以日常一些“臟”活,都是這青枝在辦。
柏氏見了青枝,收了幾分妖俏,待她多了點尊重,“怎么?”
青枝低頭附在柏氏耳邊,嘀咕了兩句。
柏氏倒不怕葡萄聽去,咬牙說道:“披芳閣的那個小梳子,實在是個蠢才,本宮看她凈幫倒忙,不如叫她去吧。”
這個“去吧”,是叫小梳子去死的意思。
柏氏已經(jīng)查過,上次皇上在瓊?cè)A宮撞上唐雀兒,就是兩個奴才從中使力的關(guān)系,順子是被收買,小梳子卻是個蠢的,唐鷗兒寥寥幾句話設(shè)了個套,她就真的跑瓊?cè)A宮送信,柏氏真是氣個半死。
她不會認為自己不聰明,只能怪小梳子不中用。這樣不中用的奴才留著恐怕以后還要壞事。既然小梳子自己送上門來,不如……
“娘娘,這小梳子咱們還用得著。”青枝用眼神提醒葡萄的存在。
柏氏揮揮手,屏退葡萄。
“你說。”
青枝一笑,把剛才小梳子來回稟的事,給柏氏細細講了一遍。柏氏用帕子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有趣!這倒有趣!這順子我倒小看了他,難怪了,唐鷗兒能使喚得動御前的人,看來是把自己當(dāng)甜頭填了順子的胃口了。”
原來,昨晚順子在披芳閣對唐鷗兒的做的事,都被小梳子在窗外給偷聽了去。今日趁著唐鷗兒去掖庭唐雀兒的空檔,她懵懂無知跑來報信,如此戴罪立功,冥冥中倒讓柏氏愿意留她一命了。
柏氏正恨著唐鷗兒,有了小梳子的口供,這唐鷗兒就算在自己落下了把柄,這可不是最最稱心如意的事嘛。
心情好,胃口就好,柏氏執(zhí)筷,自己夾了一筷頭的涼拌牛肚,麻辣酸爽味道好得很呢。
這時,奶娘挑簾進來,頗為不安地回稟自家娘娘:“剛剛山溪堂的夏掌贊宣旨,今晚讓披芳閣唐氏侍寢。”
柏氏一笑:這是皇上想睡唐家八丫頭,卻又不想表現(xiàn)得太急迫,所以拿唐家七丫頭解饞呢。放之前,她可能要嫉妒一番,可今天不一樣了,有了小梳子,她就不信治不死唐鷗兒。
明日上午,唐鷗兒侍寢后,如果皇上知道他臨幸過的女人早就被個閹人給壓過床,不知道要多惡心,多震怒。到時候,賜死唐鷗兒不說,恐怕連唐雀兒也要受牽連。
“青枝。你叫人別放小梳子回披芳閣了,看好她,明日她有大用。”
“是。”
唐鷗兒午膳后去了掖庭。
唐雀兒被留在山溪堂,她是由衷地替妹子高興,從今往后,有親妹子陪她一起對抗后宮傾軋,她終于不是孤單一人,連太監(jiān)都敢欺負她的弱小唐氏。
她去掖庭的時候,唐雀兒和蘇娘正對著流淚,蘇娘反復(fù)喃喃怎么是皇上,只聽唐雀兒搖頭不說話,只掉眼淚。
蘇娘為親閨女著急,女兒明明盼著嫁給端王的,如何變成了山溪堂宮女,擺明是被皇上收用的意思了,她怕女兒感情失所,傷心難過。
殊不知,唐雀兒更怕蘇娘難過,她是為了娘才放棄了端王的。
看見唐鷗兒走了進來,唐雀兒收了眼淚,她也不敢讓七姐知道梅娘究竟是為何被賜死,人都死透了,何苦再招她傷心。
更顯得唐氏女子凄苦罷了。
“八妹今日這么好看,皇上留用也是意料之中,蘇娘也不要難過了。沒有嫁出宮去,以后能常見女兒呢。”
蘇娘勉強一笑,對著唐鷗兒真心說道:“你們姐妹以后真要相互扶持了,我在掖庭,這院子里的女人再不會與我為難的。你們過好自己,不要惦記我。”
方才宋嬤嬤見是夏掌贊親自送回的唐雀兒,就露了懼怕之意,對蘇娘也極為客氣,在宋嬤嬤找到新靠山前,蘇娘自信能過上好一陣松快日子。
正說著話,宋嬤嬤就大呼小叫的從門口進來,一看三人都在,探頭探腦道:“兩位姑娘都是好福氣。”
連往日凈欺負人的臘梅也張精地湊上來,嘖嘖稱贊唐雀兒的衣衫:“哎呦,這可是今年頂頂新的料子,我只給后宮主子洗衣服的時候見過,讓我摸摸……”
臘梅動手就把唐雀兒的水袖掂在手上,唐雀兒無心應(yīng)酬,把袖子扯回來,讓臘梅一愣,眼底閃過一絲怒氣,又訕訕退到宋嬤嬤身后。
“臘梅別不懂事。”宋嬤嬤賠笑。“唐八姑娘這就要走了嗎,有人幫你搬東西嗎。”
哪里需要搬東西,夏掌贊現(xiàn)囑咐只帶貼身之物即可,掖庭使喚的家伙,能拿到御前去用嗎,簡直笑話。
唐雀兒情緒不高,不愛理人,把宋嬤嬤和臘梅撇在一邊,和娘和七姐簡單道別:以后有事,想找我,去山溪堂給夏姑姑帶信就行。
夏姑姑在丫頭們的私事上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大難為人,唐雀兒相信求到夏姑姑那里,她還是愿意幫自己的。
當(dāng)然,這話也是說給宋嬤嬤等一派勢利小人聽的。
果然等人散去,臘梅氣鼓鼓地在沒人的地方,啐道:小賤蹄子抖起來了。
從掖庭出來,唐鷗兒回了披芳閣,才發(fā)現(xiàn),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聲不吭的自己,今天皇上皇后分別派人找她來了。
特別是惹得美人消冰十分眼熱,眼見著已經(jīng)在西暖閣門外轉(zhuǎn)悠好幾圈了。
一聽夏掌贊派了叫小江的太監(jiān)傳話說,今晚叫披芳閣唐氏侍寢。
消冰笑得僵硬,嘴上道了句恭喜就回了屋子。
唐鷗兒還沒等高興,另一個從瓊?cè)A宮來的宮女,青枝送來個十一二歲的小宮女,她板著張臉說道:“皇后娘娘覺著唐美人這里的小梳子使著方便,想留著自己用,不知道美人樂意不樂意,這個小丫頭補給唐美人使喚。”
唐鷗兒心里一咯噔。面子上,自然是要答樂意的。
兩撥送信的人離開了,唐鷗兒面色終于撐不住,在西暖閣堂屋癱坐下來,心里飛快轉(zhuǎn)著:無緣無故為什么皇后又把小梳子要回去了?!昨日和順子那事,莫非被知道了?!
“美人,喝杯水吧。”剛被留下的小丫頭,不起眼的樣子,哪知道竟然是個伶俐的。
唐鷗兒抿了口溫度正好的茶葉水,上下打量這個丫頭。小小的個子,團團的臉,紅紅的嘴唇,要不是鼻梁略塌,倒也算得上清秀。
不等唐鷗兒問,這小丫頭倒也不怯生:“奴婢是庶務(wù)處今年新選上來的,還沒起名字,請美人賜名。”
皇后還給她選了個背景干凈的丫頭,怎么不派人盯著她了?這又是一個反常。
唐鷗兒心亂如麻,哪有心思想名字,隨口道,“你在家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小丫頭也不猶豫,歡天喜地又去拿了雞毛撣子滿屋干起活來。
這丫頭不錯,也不知道自己消受不消受得起。唐鷗兒想著晚上侍寢,想著消失的小梳子,五臟六腑如在火上燎烤,焦灼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