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考古學

我想沒有人生來就想做考古學研究，每個人進入這個領域都有點兒偶然。從最初的進入，到終老其中，對于考古學的認識也會不斷變化，這是不言而喻的。從一個個體的角度，我想追溯一下認識考古學的過程，或許有助于我們認識考古學的意義。

如今的年輕人了解考古學大多是通過電視，中央十臺神秘兮兮的考古節目的確吸引了部分學生選擇了考古學。我讀中學時，還沒有中央十臺，家里甚至沒有電視機。不過我之于考古學的了解跟現在的學生也沒有什么本質區別，也是從一點神秘色彩開始的。還記得自己買過一本《世界文化之謎》，其中有些與考古相關的故事，如：究竟是誰建了金字塔？是不是外星人建的？納斯卡沙漠畫是否也是他們干的？有沒有巴比倫塔？世界七大奇跡的古希臘燈塔在哪里？如此等等的謎團對于一個想象多于知識的學生而言無疑非常具有吸引力。再加上“中學生文庫”中那些關于極地探險的故事。在我進入大學考古專業學習之前，考古就是神秘的傳奇，混合著一點兒對文物珍寶的獵奇，還有那么一點兒探險的刺激。這就是那時我心中的考古學。現在信息途徑便捷多樣，學生對考古學的了解自然比我那時要多得多。就像有一年在鄭州老奶奶廟遺址遇到北大的考古夏令營，這些高中生從北京出發，一路上參觀了不少名勝古跡，定窯、響堂山石窟、隆興寺等等，有些地方我都沒有去過。而且還能直接參觀考古遺址的發掘現場，與考古學者面對面地交流，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至于這個經歷給他們留下了怎樣的印象以及他們對考古學的認識，我無從得知。恐怕更多的是新奇，還有些困惑。這些考古工作者頂著烈日發掘那些碎骨頭、破石頭片子，究竟想做什么？

帶著新奇、傳奇、獵奇、好奇，或是無奈（本身并沒有選擇考古專業，因為服從調劑而被招進了考古方向），我們開始了考古學的學習。如果有人跟我說學習考古學課程真有意思，令人廢寢忘食，我不是懷疑他虛偽，就會認為他的腦瓜子有問題。上課、考試，不斷地上課，不斷地考試。有的課有點兒意思，有的課沒有意思。就是這樣一個過程，需要一定的意志才能堅持下來。為什么要堅持呢？因為這是專業的訓練，我們需要把自己訓練成專業人士，就像醫學生把自己訓練成醫生一樣。有了專業才能，我們才能養活自己。為了獲得更高的交易價值，我們需要提高自己的專業才能。在這個專業化高度分工的社會，如果你不希望自己靠欺騙度日，那么就需要提供有品質的才能，服務于社會，從而交換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由于考古學的發展與教育體系的要求，考古學的訓練過程變得相當漫長，本科、碩士、博士，最短也要十年。不能說這個過程完全沒有趣味可言，而是說，僅僅憑借興趣是不足以支持這么漫長的過程的，再好的東西也會變得膩味。回憶自己本科、碩士、博士、博士后長達十五年的訓練，除了有點虛無縹緲的理想外，最切實的激勵或是壓力就是專業精神，既然選擇從事這么一項職業，就應該盡可能地學好，這是對自己、對社會的責任。偶爾也會問自己：考古學有什么意義？自己將要從事的工作有價值嗎？坦率地說，我沒想明白。我努力去做，因為現實需要我這么做，對自己與對社會的責任需要我這么做，僅此而已。

察覺考古學的意義是在自己開始從事研究與教學之后。對于今天的我而言，考古學是理解人、理解社會發展的一種途徑。考古學探索人是怎么來的，探索人的行為、社會與文化的發展過程，這之于人了解自身是必不可少的。同時，考古學具有長時間尺度的優勢，讓我們能夠看清楚事情的發展趨勢；考古學為了了解長時間尺度的趨勢，更多側重較為穩定的因素比如結構的研究，這使得考古學家更長于宏觀的把握。考古學家也許無力改變現實，但是他們能夠清楚地認識現實，把握現實的發展方向。考古學是我理解過去的途徑，也是我理解現實與未來的鑰匙。如果現在再有人問我考古學有什么用，我可以給他一個備選的答案：考古學很有用！它是人類理解自身的基礎。如果他還要進一步追問，那么問題就不在考古學范疇之內了，比如說，人為什么要了解自身呢？因為生存！因為生活！了解一個人是必定要包括了解他的過去在內的，了解人類同樣也是如此。在今天的我看來，考古學是事業，它就像我的愛人一樣，有優點，也有不足，我接受所有的。因為它有優點而倍加可愛，因為有不足而顯得真實。對于人來說，我們其實并不喜歡那種巨細無遺的照片，而是更喜歡某個角度的解讀。這就是人，人生的本質就是藝術的，我們喜歡用自己的角度去解讀世界，考古學是其中的一個角度。

我了解考古學的意義了嗎？我沒有那么自信。對考古學意義的探索是沒有終點的。目前我所知道的是：我們對考古學的理解是逐漸發展的，并不存在一個與生俱來的考古學意義。于個人而言，考古學意義是不斷成長的；于整個學科而言，也是如此。從考古學的發端到今天的考古學，不難看出考古學所發生的意義嬗變，從最早的貴族獵奇到今日的科學事業，考古學在不斷變化。在不同的人看來，考古學的意義實際上也有如同從古到今的意義變化，對一些人而言，考古學還是獵奇，是鑒寶，是茶余飯后的談笑，是一夜暴富的夢想；對另一些人而言，考古學是學問，是科學，是探索人自身的途徑，是一個人可以終身依憑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