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這是回放之:金釘子3
- 與岸當面
- 溫水不夜侯
- 3522字
- 2018-11-20 20:21:41
回到家里,偌大的房子里空無一人。只有出門前沒關的空調正在角落里發著輕微的運作聲。姚恩澹從廚房取了兩片面包,又倒了杯牛奶,回到房間邊玩電腦邊吃。
一直玩到天色擦黑,周雅雅還沒下班。姚恩澹躺在床上,感覺到肚子餓了又飽,飽了又餓,實在受不了了,爬起來要找手機打電話。
白天時手機被她隨手扔在客廳里的大理石桌上了。走到客廳拿起手機才看到屏幕上顯示了周雅雅打過來的十六個未接電話。姚恩澹趕緊回撥過去,“媽你怎么還沒……”
“死丫頭你到哪兒去了,打那么多電話不接,要急死我嗎?!”周雅雅一頓急吼,愣是打斷了姚恩澹的話:“再不接電話我報警了!”
姚恩澹真是餓急了:“這么晚不回來做飯你還吼我!不接電話是因為我餓死了!”
那邊的周雅雅頓時氣焰全滅:“唔……”
“什么時候回來?媽媽我一整天沒吃了。”
“姚兒趕緊下樓去吃點什么,要不媽媽叫張經理給送點你愛喝的粥回去?都幾點了,別餓壞了。”
“我想吃你做的。你到哪里了?”
“媽媽給你打電話就是要告訴你,上午媽媽就到了第二分公司,離家有一百多公里呢,晚上估計回不去了。”
姚恩澹想也不想,“那我不吃了。”
“不行。”周雅雅的聲音沉下來:“不要糟蹋你自己。”
“沒有糟蹋呀,”姚恩澹滿心的無所謂,反正現在也不餓,餓了冰箱里也有水果:“我不想吃了。”
“姚兒。”周雅雅的聲音又嚴肅了幾分:“不能不吃。我讓張經理給你帶回去。你最喜歡的茶傘乳鴿粥。”
其實就是用上等的香菇、寶尖、紅棗、山藥等配料熬制成的乳鴿粥,翩安自助餐廳的特色粥品。那廚師是周雅雅高薪從慶元請來的,非重要場合不出手,假期還比其他員工都多——我妻女都在慶元呢,兩地分居,不利于家庭和諧發展。許多慕名而來的賓客可能會因為排不上號就失望而歸。而做為老板娘的女兒,姚恩澹自然會得到優待,什么時候想吃,大多時候都可以吃到。
姚恩澹偏愛那粥甜咸相宜的味道。但是吃得多了,難免覺得平常:“我現在不喜歡了。”
“那你想吃什么?”
“沒什么想吃的。”
“羊肉蝦仁粥怎么樣?”周雅雅想了想,“護胃的。”
“都行吧。”
“好。”周雅雅的聲音軟下來,“姚兒,照顧好自己。”
然后周雅雅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媽媽以前就是不注意飲食,落下了病根。我希望你不會跟我一樣。”
周雅雅的胃不好,吃飯早了或者晚了都會痛,偏偏還需要在酒席上喝很多酒。
姚恩澹噘嘴,“周女士,你要賺那么多錢干嘛?”
“將來都給你呀。”周雅雅一笑,笑聲清脆,帶著一絲中年女人特有的嫵媚味道,“張經理現在正準備下班,大概十分鐘到我們家,一會兒你下樓來取一下。”
“我不要。”姚恩澹說,“將來只有我賺錢給你花的道理。我希望將來我可以帶你走天下。”
她現在其實已經算是在走天下了。她是一有機會就會去火車站汽車站或者機場的人,在別人還趴在書桌上奮筆疾書或是在鋼琴前十指如飛時,她背著背包幾乎走遍了半個中國。途中她搭過軍隊的順風車,曾連著坐了一天一夜的汽車,也曾買不到火車座位票而躺在硬座底下睡得天昏地暗。從來不覺得辛苦。就算去得再遠,出發之前也早已計劃好回程。因為她的母親,從未想過遠游。
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人,甚至從來沒有回過她的故鄉。
“天下有什么好走的。”周雅雅雖不贊同她的觀點,但聲音仍然飽含寵溺:“我只要你快樂。”
可是,周雅雅給不了她快樂。
她想要父親,可周雅雅的身邊只有劉一峰。她想要她常常回家而不必在商場里嘗盡人生的酸甜苦辣,周雅雅也不能做到。
掛了電話,姚恩澹站到窗戶前。透過玻璃窗去看,外面的一切清晰可見。夜幕早已降臨,暖色的路燈光在樹下亮起,可照見就近樹枝上的瑩碧。高大蔥郁的喬木在夜色的籠罩下,其他部位只顯見模糊影子一團。樓下的石凳子上坐著幾位老者。旁邊的小道上有一對男女正在散步。遠一些的草坪上,有年輕的家長正帶著孩子在玩游戲。再遠一些的地方是一個籃球場,有幾個男孩子抱著球坐在場邊上,大概是中場休息。
外面熱鬧的世界,反襯了身邊的一團虛無。很明顯,周雅雅此趟去往第二分公司,一定有劉一峰相陪。她隱約知道第二分公司是他們籌備了三年最終才開業的,千辛萬苦,劉一峰在周雅雅的前方,擋下了不少風浪。
但是媽媽告訴她,她不愛劉一峰。
沒一會兒,翩安國際的客房部經理張巨敲門,送來一份熱乎乎的羊肉粥。隔著包裝完好的可降解餐盒,姚恩澹聞到陣陣異香。
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自己餓得慌——她竟然一覺睡到了下午,昨晚下肚的那碗粥早已能量轉化完畢。洗漱好了,慢吞吞下樓來的姚恩澹想了想,轉身走向小區東門。
小區東門附近有一家“金釘子”餐廳。金釘子倚靠一棵目測有百年之齡的老樹而落戶,房子外圍全部用堆砌城墻的灰色大長磚頭砌成,“金釘子”三字就陰刻在門口上的那塊磚頭里。乍一看上去,這哪兒是餐廳啊,分明是一座碉堡!
金釘子里的內墻非常特別,是用混凝土拉出的一條一條的凹凸線,它們彎彎曲曲但總體整齊地呈現在墻上,乍一看像極了一塊巨大的牛肉——牛肉被切成一片一片之后,再一層一層地疊上去。餐桌和餐椅全由圓石頭砌成,看起來又冷又笨重又粗糙。一張餐桌的直徑最大不過半米,只相應配備了一到兩張餐椅。顯而易見,這樣的裝備只為招待單身或者兩人行的顧客而存在。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最角落里有一張極長的粗石桌,幾乎橫穿整個餐廳,頗有《哈利波特》開學或者節日時全院師生就餐的那張大長餐桌的氣勢,很突兀。餐廳里的燈光卻是極好的,暖黃的顏色溫柔而內斂,輕輕打凹凸不平的墻壁上,居然有種淡淡的瑩潤之感。
經營這家餐廳的是一位剛畢業的大學生。他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偶爾出現在餐廳里。第一次消費,是他親自將姚恩澹點的餐端上來。
大概是姚恩澹從來不把沒錢的窘迫放心上,錢多那就多花,錢少那就少花,也大概是她年紀尚小,根本不懂得是什么真正撐起了生活,所以她不關心店主為何而營業,又如何能維持生計,而是問他,為什么一個餐廳店名要起得這么不倫不類。
不倫不類?大學生抬了抬眼鏡看著她,也不生氣:“金釘子是指地球歷史上大的演化階段的分界線,這個分界線一旦確定下來,就不再更改。”
啊,那像極了牛肉疊層的墻壁其實映射了地球的底層剖面。姚恩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家餐廳。
來的時候多了,跟大學生也熟了起來,漸漸知道他在讀地質研究生,金釘子是他精神食糧的一部分,目的并不在賺錢,是同道中人的淵藪。她只是誤打誤撞進來了。
那天進來了卻看見鄒起也在。
他坐在門口附近的一張石桌上,慢慢品著一碗粥。看見她推門進來,他正將一勺子粥送到嘴邊,于是就那樣抬起烏亮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稀奇,作為金釘子常客的她還是第一次在這里看見他。姚恩澹徑直走到他的對面坐下。
隨著她的走近,他的視線掃過她的膝蓋和手掌。他對她微微一笑,當是招呼。
昨天從自行車上摔下的傷并不嚴重,處理好的傷口正在快速結痂,昨晚姚恩澹就把那些繃帶給揭下了。她用手指節敲著桌子:“喂,有空嗎?”
鄒起點點頭,并不說話。
“去玩嗎?”他應該是書呆子吧?他那柔順至極的短發看起來規規矩矩,后長不遮脖,側長不遮耳,前長不遮額,所以優美的脖頸、可愛的耳廓和光潔的額頭都像上帝精雕細琢后的藝術品一樣呈現在世人眼前,讓人忍不住在心底贊嘆。明明是非常不出彩的發型,偏偏因為他清秀的臉龐和文質彬彬的氣質而顯得十分出挑。他的指甲短而潔凈,手指骨節十分修長。這樣漂亮的雙手適合做什么?彈鋼琴?畫畫?還是握手術刀?
鄒起又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姚恩澹皺起了眉頭:“怎么睡一覺醒來發現你變啞巴了呢?”
鄒起也不生氣,又抬著笑意瀲滟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優雅地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放下勺子,這才開口:“食不言。”
秉著食不言的家教,姚恩澹吃早餐時,對面的鄒起只是安靜地坐著看她吃,并不主動跟她說話。姚恩澹則覺得沒什么話題,于是也不說話。
在那樣的沉默中,鄒起一臉的平靜卻慢慢變成了一臉的訝然。他微微張著嘴巴,一瞬不轉地看著一口一口吃得飛快的她。
最終他忍不住開口:“慢點兒。”
開玩笑,餓了半天的人還能慢嗎?一點也不能慢。他不知道為了能盡快吃上這頓飯,剛起床她就一個電話打給店長,吩咐要提前準備好她點的餐,確保她一出現就能吃嗎?
姚恩澹快速吃完,抹了把嘴巴要回家去拿籃球,鄒起攔住她:“去哪兒?”
“回去拿籃球啊。”
就是想跟他玩一下啊,剛才她不是說了么?
鄒起不知道這女孩想的是哪出,但他根本不打算思考一下:“我家離籃球場比較近,用我的吧。”
但是金釘子離她家近啊。今天他家里也沒人做飯嗎,需要跑這么遠的路到這里來吃一頓早餐?姚恩澹想起昨天鄒起的話:“其實我經常見到你……為什么要避開我……”
他注意她,難不成是喜歡她?
呸。
姚恩澹忍不住在心里鄙夷地啐了自己一聲。然后在開口時把鄙夷送給了鄒起:“你也有籃球?”
鄒起當然聽出了她的語氣,笑著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五谷不分四體不勤?”
她確實這么認為。
只是這個世界是對等的,她覺得他無用,大概他也會認為她這樣的壞學生一無是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