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這是現場之:釀造回憶的地方3
- 與岸當面
- 溫水不夜侯
- 3795字
- 2018-11-15 21:51:00
周雅雅給姚恩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就是一張銀行卡。這么多年來,那張銀行卡源源不斷地進賬——是周雅雅所經營公司的全部個人收入。姚恩澹想起來,這張銀行卡的最后一次進賬是8月12號,也就是在媽媽出事的前兩天。那筆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媽媽真的為了死亡,悄悄準備了這么長時間嗎?姚恩澹打斷海安:“為什么斷定是殉情?如果是她早有預料有人要殺她呢?是不是那個人殺了我媽媽,來不及逃離也死在現場?”
海安抬起眼睛,看著姚恩澹,好像她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題從未問出口。他依然不緩不急地繼續他的話題:“你認為是另外一名死者,也就是劉一峰殺害了你母親?!?
姚恩澹的眼睛防備地一瞇。
也僅僅這樣一瞇,動作非常細微,但被海安盡收眼底。他不動聲色:“結案文件中沒有哪一個字眼推斷周女士已身亡。我們目前只能給出一個失蹤的答案。倒是劉一峰當場死亡,尸體已火化?!?
姚恩澹雙手環胸——
海安就坐在她對面,他雙手交握,自然地放在桌子前沿,那是一種自信而又冷靜的動作。
——她用她能制造的最遠的距離把背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著海安。“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海安一愣。就如某人說的,聽到自己母親離奇失蹤的消息,無論對成水市有多大的芥蒂多大的戒離,姚恩澹都會回來。沒想到她會出現得這么早。他以為傷心欲絕之余,姚恩澹的反應不是抗拒和拒絕合作就是哭泣和遲鈍,沒想到還能如此強勢和理智——真如某人說的那樣,她冷酷而殘忍?
海安挑挑眉,回答:“剛才給你的那份案情分析,我以為你已經看過了。姑且撇開現場證據和調查不說,你母親死前把錢全部轉給你,解散公司,遣散董事會的股東,安置員工,這些作何解釋?如果你母親是他殺,那劃到你賬戶的來自劉一峰的巨額作何解釋?是他殺害你母親而給你的補償費嗎?但他似乎并沒有殺害你母親的動機,為了跟你母親結合,劉一峰與自己的結發妻子離婚,與劉家人斷絕關系,并為此背負罵名。雖然他最后并沒有與她結婚,但能看出,他對她感情頗深。另外,你母親的手機對你的手機號碼設置了呼叫限制?!?
呼叫限制?原來媽媽并非真的到了信號極差的地方,而是無論她怎么撥打,都永遠不可能打得通。如果當時換了梁億或者其他任何一個手機號撥打,語音提示的狀態則會變成無人接聽。不知哪個方向吹來了一陣冷風,把姚恩澹的心吹出了一個窟窿:“這能說明什么?”
“我們都違背了你母親的初衷,姚恩澹女士?!焙0财届o地看著姚恩澹。“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毅然決然離開成水市就不想回來,而你母親對你有千般萬般不舍也不要求你回來,就連死也不愿意讓你知道。”
“你不是才說她并沒有死?”姚恩澹屏了一口氣,抬起眼睛來,直直看著他。
“事實上,”海安斯條慢理,也看著姚恩澹,那對黑得迫人的眼珠子透出一種冷而不酷的光:“事發時天氣很好,路段平整,沒有坑洼也沒有障礙物,前后來往無其他車輛。交通事故司法鑒定所對劉一峰所駕駛車輛做過詳細調查,鑒定事發前車輛燈光信號、轉向及制動有效,傳動及行駛系統技術狀況正常,排除因故障導致車輛失控的因素。劉一峰也沒有酒駕。分析案情時,我們做了現場還原,而且不止做了一次。劉一峰方面立了遺囑,把財產分成兩部分,房子和絕大一部分給他與前妻的兒子,另外一小部分給你。周女士對此并不知情。無論是你母親周雅雅,還是劉一峰,雙方都做了死亡準備,他們都沒有殺人動機。最重要的一點,劉一峰的遺囑中還特別說了一句:封鎖消息。這點跟你母親不謀而合。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存在,但沒有人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所以這件事沒有見報,而你在外省也無法及時收到這條消息?!?
“既然如此,那海先生又如何知道我?”
“有個知情人向我透露了這一重要信息。是他告訴我你在松埠市?!?
“誰?”劉一峰的妻子?不可能。劉一峰與她感情早已破裂,他不可能向她提及自己與緋聞情人之間的任何事,包括緋聞情人的女兒。
“抱歉,我答應為他身份保密?!?
“男?女?”姚恩澹試探地問。還有人想讓她回來……嗎?可連警察都不知道她的行蹤,別人又如何得知?
“男?!焙0材坎晦D睛地看著她。
姚恩澹的胸口一窒,腦袋嗡嗡作響,心慌意亂,不自覺轉開了視線。仿佛再與這名刑警對望下去,他就會看穿她的心思。
“通訊公司也能提供證明,手機所有者姚恩澹,也就是你,與死者周雅雅的通話頻繁,關系密切。我們與松埠市刑警組合作調查,能證實這些年你去過不少地方,就是從來沒有踏回成水市一步。外面的那位梁先生完全多慮,這個案件沒有審問你的必要?!?
無論是自殺還是他殺,媽媽都做了從容赴死的準備——還真舍得下她。
媽媽放下了,她還能如何眷戀?姚恩澹覺得心如死灰。成水市完全不值得她回頭。
可是,為何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她站起身來:“既然沒有審問我的必要,那是通知我,人員失蹤,已結案,到法定期限就宣告死亡,要我節哀順變嗎?”
“絕無此意?!焙0惨舱酒鹕韥恚拔抑皇怯X得有必要把我知道的,告知你?!?
海安打開辦公室的門,向姚恩澹做了個請的動作?!皟赡陜?,我們不會中斷找回周女士的工作。”
“謝謝你?!币Χ麇U嫘膶嵰狻?
梁億一直背著手在走廊上焦急踱步,見姚恩澹出來,他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去拉住她的手,看了海安一眼,關心地問她:“結束了?”
姚恩澹點點頭。
“這邊請?!焙0部粗麄兘晃盏氖?,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
將梁億和姚恩澹送出門時,海安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姚女士打算幾時離開成水市?”
“這個跟案情發展有關系嗎?”姚恩澹敏銳地看了海安一眼。
“沒有關系,這是個私人問題。姚女士可以不作答?!焙0残α诵?,“只是希望姚女士保持電話暢通,以便接收到可能有的關于你母親的最新消息。當然,最好的方式還是姚女士可以回成水市?!?
“明天?!?
“看來姚女士確實有在松埠市安家落戶的打算?!?
“我們的家本來就在松埠市。成水市不過是暫居?!边@一暫居,她就暫居了十七年。而媽媽更暫居了二十五年。
“姚先生是松埠市人?檔案上只說周女士新婚喪偶,卻沒說姚先生是哪里人。”海安有些意外。
姚恩??戳撕0惨谎?。這名刑警沒有意識到這個話題已經大大脫離了普通的警民關系問答標準了么?
一直在旁邊靜聽的梁億有些忍不住:“海先生問這么詳細,是打算交朋友?”
如果不是此刻的她正沉浸在難言的悲傷中,姚恩澹想,聽了梁億有些陰陽怪氣的語調,她一定會噗嗤一聲笑出來的吧。
“根據對方的父輩情況來擇友不是我的規準?!焙0踩粲兴茻o地看過姚恩澹一眼,“這個人值得我深交,我就去交。這個人不值得我交,那就不交?!?
梁億一時有些弄不懂海安的意思。姚恩澹也不懂,卻能感覺海安的意有所指。
她也看了海安一眼?!拔野职质且幻\姟W詈笠淮纬鋈蝿帐窃?22潛艇上?!?
“722潛艇?你的父親是……姚東青?”海安一愣,不自覺兩腳靠攏,挺直了腰桿,一副肅然起敬的模樣。
“對。你知道他?”
722潛艇是中國海軍編號為722號的潛艇,1989年在中國領海執行訓練時,由于指揮操作不當造成機械事故失事,艇上70名官兵全部遇難。而她的爸爸姚東青,當年就在那艘艦上。爸爸被葬在國家烈士陵墓中,媽媽永無與他合葬的可能。
那時他和周雅雅新婚不久。失事后,懷胎的周雅雅遠走成水市,獨自生下姚恩澹,并獨自撫養她長大。那么多年來,周雅雅從沒對別人說起過姚冬青的身份,從未辯解——哪怕是在別人說她行為不檢點,被人拋棄又生了私生女之時。
姚恩澹一度覺得無法理解,為什么周雅雅不把一切說明。一直到后來,她告訴好友她爸爸是英雄,好友卻笑著說她得了幻想癥之后,她才懂得那一種緘默是為何——如果對方信你,接下來的全部你可以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告訴她。如果對方不信你,算了吧,他們根本沒有信你的打算。從那以后,她像周雅雅一樣再也不對人說起過爸爸。
梁億原本不屑又可笑地看著海安,聽到722事件,臉色一變,木愣愣轉頭看著她,眼神里有說不出的復雜:“你真的是姚……東青的女兒?”
姚恩澹本沒指望海安會信。畢竟周雅雅在成水市的成就與劉一峰掛鉤。而對姚恩澹本人,海安根本沒有隨便相信她的理由。但他的反應很有意思,表現出的是對她話語的深信不疑。
姚恩??戳撕0惨谎?,轉眼看向梁億:“你不是一直懷疑我就是么?”
梁億不是軍人,對海事也不甚感興趣。但他一直知道姚東青是誰。
梁億那句話不是疑問句,姚恩澹的也不是。兩個人對視著,明白兩人共同經歷的一切在那一瞬間均了然了——一切都陌生又熟悉著。但這個時候明顯不是拉著對方的手互訴衷腸的時機,只見海安的笑容變大,有些樂呵呵,完全忘了姚恩澹剛經歷過苦痛:“你不知道,我曾經的理想就是當一名海軍。海軍史、海軍規制、海軍大事記我比誰都清楚。722潛艇上所有遇難官兵的名字我都記得,姚姓的軍人只有姚東青一位。罹難時你父親29歲,是副連,他參加過閱兵,在不少大型軍事演習和集訓中獲得過很多獎章?!?
那是她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關于父親的事跡。說的人帶著敬佩,而聽的人帶著澎湃和苦盡甘來、揚眉吐氣的感概。她從來沒想過,深藏那么多年的身世,會在那一刻毫無預兆說給一個陌生人聽,更沒想過這個陌生人會完全相信。姚恩澹深深看了海安一眼,微微而笑:“對?!?
海安也不避她的眼神,反而新奇又欣賞地打量了她一眼,大方地伸出手:“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姚恩澹也痛快地伸出手,與他鄭重一握——再也不是幾個小時前第一次見面時的那種客套公式的握手方式——她有些調侃:“海先生才表示過,不會根據對方的父輩情況來擇友。這么快就自我推翻。”
海安哈哈大笑:“不必這么客氣,叫我海安就可以?!?
猶如一陣暖流激蕩而過,姚恩澹的腦海里沒來由地出現一幅海風吹拂艦艇的畫面。她略帶遲疑:“海安?”
“幸會?!焙0部粗Χ麇#p唇抿著笑。
“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