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五】這是回放之:二等兵的信2
- 與岸當面
- 溫水不夜侯
- 3871字
- 2018-12-03 20:05:00
貨架不多,其中有幾張郵資明信片被隨意放在一個角落里擺賣著??吹贸雒餍牌呀浻泻艽蟮哪昙o了,邊角發黃,整體面發灰。反面的圖案是南港和北港的風景畫。
姚恩澹全買了。
正想問店員能不能寄出去,海安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快靠岸了,我們該回去了?!?
“這么快?”
“輪渡在海上航行的時間差不多五十分鐘。我們必須在靠岸的三十分鐘前趕回車上去。”
火車會在上下輪渡的時候都進行拆裝,拆裝期間絕不允許乘客擅離。所以海安和姚恩澹基本上只是在附近走了一遍,片刻都不能多停留。
“火車站有郵筒。如果你著急寄出去,下了車你可以進站去寄。”
回到火車上,姚恩澹便坐在她的床沿,手里握著筆,一言不發地看著明信片發呆,寫了幾個字又停筆了。
海安第一次見到她臉上流露出迷惘又猶豫的表情,便道:“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現在投進去,郵遞員也是明天才取件的?!?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姚恩澹并不驚訝海安知道火車站有郵筒,經過方才一番接觸,估計再交談下去他連那內燃機車的型號和性能指標都會說給她聽。但還是不自覺地用手捂住了剛寫了幾行的明信片——他不會連她想寄給誰、寫了什么知道吧?
放假回家的大三學生海安的興趣愛好全跟海洋有關,輪渡的基本工作原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哪有通天的本事??吹揭Χ麇B燥@緊張的反應,他不由得開心地哈哈大笑:“這明信片難道是要給男朋友寄的?”
姚恩澹接觸過的,除了幾個痞子、陶博卉和那些為媽媽辦案的規里規矩的法政人員,還有剛認識不久的書生鄒起,她哪里再接觸過海安這般博學又風趣的同齡人。跟這樣的人相處真是有壓力。姚恩澹的臉一紅:“沒有?!?
海安在出站口把她的行李放下,說了再見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其實海安一上車就注意到了對床的那個女孩。車廂里人聲嘈雜,剛上車的那幾位旅客有的把行李抬上行李架,有的在呼喚離自己有幾步遠的兒女快快回到自己身邊,有的噼啪噼啪踢踏著拖鞋去沖泡方便面,場景甚至有些混亂。她卻卷著那床白色的被子,在她的床位上沉沉睡著,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猶如被隔離在這個世界之外那般安定。
她的肌膚吹彈即破,臉微微側著,柔軟的黑色短發在重力作用下全部下垂,一張美麗而青澀的臉龐被他一覽無遺。不知道那秀氣中微微透著剛毅棱角的眉毛下,那又翹又長的睫毛遮住的地方,是怎么樣一雙迷人的眼睛?熟睡的她,面容祥靜而柔和,好像對這個世界充滿信任。她多像熟睡在水晶箱里的公主。
他想看她的眼睛,想聽她的聲音。可作為一名國防生,他不可能也不可以把自己凸露得太多。
主動找她搭訕,利用自己實習的身份帶她下車去走,今天不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得太多了。一面之緣,他甚至不能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留下。走出站的海安再回頭望,女孩的身影消失已經在火車站了。
她還是去找郵筒去了。
姚恩澹記得鄒起說過想知道她在哪里。
姚恩澹趴在郵筒一旁的石椅子上,在已經寫好地址和收件人的明信片上,補上一句話:“我為我對你做過的一切道歉。”
把明信片塞進了郵筒的那一瞬間,好像把自己的心也塞了進去,伴著明信片落在郵筒底部的輕微一聲響,那顆心也像落葉,飄然落了地。
接下來的兩個多星期時間,姚恩澹只身一人幾乎環了島,買夠了特色產品,吃夠了美食。終于要回去的那天,海南的天被厚厚的雨云遮住,灰沉沉的,天上下著微微的細雨。精神抖擻地去往火車站,在即將進站的那一刻,卻發現自己的錢包不見了——里面除了身份證、銀行卡和現金,還有火車票!
姚恩澹慌了,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袋子全翻遍,又把背包和行李箱翻了個底朝天,依然沒見到錢包的影子。
她向來很小心,不完全信任陌生人,財不外露,從來沒有出現過財物丟失或者人身被侵犯的情況。每次臨出發之前,她都能確保行李已經經過了全面的檢查。獨自遠行得多了,她就越懂得如何照顧自己。
姚恩澹仔細想了想,走出酒店時她確定已把錢包塞進了大衣外套的口袋里,是乘坐的士到的火車站,下車付賬之后錢包又被塞回了口袋里。然后從下車點一直走到出站口,她一直與別人保持著距離,錢包不可能是被人偷了。
姚恩澹急匆匆地走回到自己剛才下車的地點,一路走一路看,但哪兒還有錢包的影子?
姚恩澹倚靠著路旁的椰子樹,任由濕濕的冷風一直吹。無論這錢包是丟的還是被偷的,姚恩澹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居然是在這里。
臨走之際突然給自己擺了一道大招,猶如一條歡樂小魚毫無預兆被人從水里撈出來摔上河岸一樣,姚恩澹心里難免對這座城市又恨又絕望。
報了警,在樹下失神了一會兒,姚恩澹摸出手機給周雅雅打電話,打了三遍都沒接。又氣又急的之后,想起今天是周五下午四點多,正是周雅雅在與股東開會的時間。開會時周雅雅的手機就直接丟在辦公室里。而將近年終,各種大會小會一起開,周雅雅此刻一定忙得足不點地,估計不到晚上九點都閑不下來。
陶博卉倒是很快就接電話了,冰冷的語調里掩不住春風:“對不起,我跟朋友約好一起出去吃飯了,現在準備出門,你有什么事?”
“那你先忙你的。”姚恩澹愣了一下,話剛說完,那邊陶博卉已經把電話掛了。
姚恩澹翻著手機上的通訊錄,第三次撥出電話。在對方接通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陣強電流逼來,姚恩澹突然驚醒,咔的一下把電話給掛了。
然后她還沒緩過氣來,對方已經把電話回撥了過來。
“喂……”姚恩澹艱澀地開口。
那邊是一陣沉默的氣流。
“我……把錢和火車票弄丟了,回不去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鄒起終于開口,聲音猶如耳畔凜冽的朔風:“你在哪里?”
姚恩澹簡單說完自己的情況,鄒起那邊又陷入了沉默。
姚恩澹突然感覺到一陣難言的難堪。
不負責任地招惹了他,毫無眷戀地放開了他,你怎么有多厚顏無恥,現在才會盼他不計前嫌給予你幫助?你丟了銀行卡,丟了身份證,現在還身在離他千里之外的異地。就算他有心幫你,他又能如何?
鄒起很簡短:“你等我十分鐘。十分鐘后我給你回電話?!?
姚恩澹一聲淡笑:“不用了,我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
“火車站附近就是招待所?!苯o媽媽和陶博卉帶的特產可以頂會兒餓。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可以幫她找到回家的辦法。
“十分鐘?!编u起絲毫沒想過要讓步:“我一定給你回電?!?
“真的不用了,我……”
姚恩澹已經抬步向招待所走去,但電話那邊的鄒起突然喊了她一聲,溫柔而堅持:“姚兒,聽話。我只要十分鐘?!?
??诨疖囌究亢?,在廣闊的站前廣場上,冷風呼呼呼地吹得很緊。鄒起的聲音不大,但姚恩澹聽得真真切切。他的聲音如此低沉而又魄力,姚恩澹的心尖一顫,硬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等十分鐘。
十分鐘內他能干什么?能組織好安慰她的話語嗎?能想出怎么讓她盡快取到錢的辦法嗎?這些對他來說應該不難。
但十分鐘后,鄒起打來電話:“我買到機票了。飛機三個小時后起飛,我現在去機場。大概飛兩個小時。降落后,我從機場到火車站大概一個小時。一共六個小時。你先在附近找個溫暖的地方,吃點東西。我到了再結賬。你等我?!?
姚恩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很快就到?!?
隔開好幾個經緯度的兩個位置,幾千公里的距離,不一樣的氣候,不一樣的溫度,不一樣的空氣濕度,六個小時,從晴空萬里的成水市趕到處于陰天之下的她身邊,簡直是風馳電赴。姚恩澹有些吶吶:“我有吃的,你不要來……”
鄒起不能不來。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他正準備出門。他猶豫了一會,按了接通鍵,然而對方卻幾乎在同時把電話掛了——她是如此沒耐心,他只猶疑了十幾秒鐘,她就已收回了等待。明明怨恨她的不告而別和吝于解釋,但在她終于聯系自己的那一刻,他忘了他對她所有的負面情緒。
鄒起打開家門直接去往飛機場。去機場的路上,在允諾了姚恩澹的十分鐘里,他完成的第一件事是訂機票,第二件事是打電話通知陶博卉他因故今天無法赴約。之后是打電話告訴母親今晚自己不會回家。最后調整一下呼吸,從從容容給她打電話。六個小時?他恨不能馬上趕到她身邊。
掛了電話,鄒起給姚恩澹發QQ:“期終考試結果出來了。你這學期的成績比以前都好。我快到機場了。”
逃課少了,幻想著給她上課的人是那個年輕帥氣又聰明的心上人,成績自然會上升一點。他的成績一定又是全年級第一。剛才陶博卉的語氣挺歡快,她考得應該也不錯。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姚恩澹回:“你來過海南么?”
“去過幾次。要關機了,馬上登機?!睂嶋H上,幾乎每年春節過完年,他爸爸都會帶全家人過去玩一趟。這是但這是他第一次在年前、一個人去往海南。
“一路平安。”姚恩?;氐?。
鄒起回復很快:“找個溫暖的地方,在那里等我,不要走開?!?
這是他第二次強調讓她在溫暖的地方等他。其實,靠海的火車站,做為一名普通的乘客,她哪里能找到溫暖的地方,身份證丟了,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她也開不了。
姚恩?;兀骸爸懒?。我也要關機了。手機馬上沒電?!?
“記下我的手機號。我穿藍色的羽絨。”
啊呀,在海南的冬天基本上用不上羽絨的。姚恩澹想。她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外套,里面還是來時穿的藍色襯衣。趕上春運,亂哄哄地擠滿了人的火車站完全把她埋沒,上個廁所回來,還要在人群里撥拉好久才能找到自己方才放置在鐵椅上的行李,他沒問她穿的是什么,怎么認出她?她回:“好的。”
鄒起回:“起飛了。我關機了。”
姚恩?;兀骸耙宦菲桨病!?
姚恩澹拉著行李箱走出火車站,才發現無論是入站口、出站口、站前廣場還是售票處,全部擠滿了人。
她在整個火車站里轉了一圈,最終拉著行李在出站口的石欄桿上坐下。陰雨已停,夜幕已經完全降臨。
清冷的風在半空中飄旋,濕潤的空氣中帶著不知名花草的清甜。清風一過,椰子樹葉、紫薇樹葉和法國梧桐樹葉簇簇,像繞在耳畔的溫暖歌曲。天空恢復了一望無垠的藏藍。高遠的天幕上掛著一輪下弦月和無數的星星。半干的廣場地板磚上反射著萬點水晶之光。在那個時刻,姚恩澹討厭過的土地和天空美得驚人。
姚恩澹覺得自己很清醒。然而,十分鐘就辦妥了出行海南事宜的鄒起,他是清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