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增長轉型與中國比較優勢動態化研究
- 楊先明 黃寧 趙果慶 吳明
- 8648字
- 2019-07-23 10:09:30
第二節 比較優勢來源與動態化
一 比較優勢的外生與內生化
我國已故的著名經濟學家高鴻業教授在評價增長理論發展時曾經指出,任何一種理論都不可能一次性地在一個模型中把相關的重要因素內生化,任何新增長理論模型所進行的內生化努力,都不過是改變了原有的模型中外生給定的前提和變量的邊界,一方面將原來模型中的外生變量轉變為內生變量,另一方面又提出新的外生給定的前提和變量。因此他認為,增長模型永遠包含著尚未內生化的因素,內生化的理論過程只能改變而不能消除外生給定的變量。以這樣的認識作為出發點,有利于我們科學把握比較優勢的外生與內生問題。
長期以來,比較優勢理論一直以李嘉圖的貿易理論為基礎。一個國家生產和出口什么最有利,是由與對方的技術水平生產率差距決定的;赫克希爾—俄林模式盡管在規范地進行均衡分析的方向上邁進了一步,但是仍然假定不同國家的生產函數相同,勞動力和資源稟賦差異是貿易產生的根源。生產率水平差異構成一個國家的相對優勢根本來源,而這樣的差距是由外生的因素決定的,因此他們的比較優勢理論可視為外生性比較優勢。外生比較優勢理論面對經濟現實時缺陷就暴露出來了,由于沒有把在國際競爭中決定一國貿易競爭力的重要因素納入比較優勢來源之中,例如決定交易成本因素,規模經濟作為競爭力的重要源泉也沒有進入其分析框架,于是依托新古典經濟學傳統所秉持的外生比較優勢論而構造均衡完美的國際貿易模型,必然對國際經濟長期競爭格局的演變缺乏完整合理的解釋。在李嘉圖模型里,只有技術的突變才會改變比較優勢相對穩定的格局;而在赫克希爾—俄林模型中,由于比較優勢由各國的資源稟賦決定,從而也否定比較優勢可以創造,其實也否定了比較優勢的動態化的可能性。
Sachs, Yang和Zhang于2000年發表在《中國經濟評論》中的一篇題為“全球化、二元經濟與經濟發展”的論文,把很多沒有納入比較優勢框架而在現實世界真正起作用的因素內生化于比較優勢理論之中。在此前后,揚格、克魯格曼、盧卡斯等經濟學家也從不同角度進行分析,他們的研究及其成果共同推動了內生比較優勢理論的發展。
與外生比較優勢理論截然不同,內生比較優勢理論強調各國的比較優勢是經濟體系內在地決定的,不斷深化的分工與專業化是其根源。這一理論最早可追溯到亞當·斯密的分工理論:分工可作為經濟增長和國際貿易的唯一源泉,這就是著名的“斯密定理”。在內生的理論框架下,比較優勢不僅僅源于技術差距和資源稟賦,分工與市場范圍、交易成本、規模經濟都是比較優勢的重要基礎,由此也決定了影響這些重要來源的因素,諸如專業化程度、人力資本狀況、研究與開發的投入、制度的效率、產業的空間距離、市場的一體化程度等均構成了內生比較優勢的源泉。顯然,在內生比較優勢理論框架下,決定競爭力的因素更進一步貼近國際發展和貿易市場的現實。
其實,內生比較優勢理論的發展,反映的是人們對國際經濟中各國競爭力變化和各國經濟發展態勢起伏的國家因素和變化的基本動因的關注。概括而言,內生比較優勢理論具有四大特點。
其一,內生比較優勢是由多要素所決定的,要素的變化與積累必然影響比較優勢,改變要素或者加快要素的積累,實質上就是推動比較優勢的動態化。換言之,人為的因素可以改變比較優勢,增加物質資本,加大教育投入,擴大研究與開發的支出規模,均可影響要素的積累,從而影響內生比較優勢。總之,國家具有創造或者推動比較優勢的能力。
其二,制度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它與技術進步、專業化和分工一樣,也可以使生產更有效率。同樣,制度對內生比較優勢的形成也具有重要的意義。分工與專業化本身并不是孤立的技術現象,而是處在整個社會經濟制度結構中的一種生產性的制度安排。分工、專業化和企業規模發展的程度取決于市場范圍與技術的限制,更取決于市場經濟的制度背景的限制。各國在分工與專業化方面的制度差距,會導致其比較優勢呈現不同數量級的差距。制度可以創造比較優勢,也可以毀滅比較優勢
。
其三,長期的開放,有利于內生比較優勢的形成與發展。開放導致分工和專業化,使得人們之間的依存度加深;市場范圍不斷擴大反過來促進了專業化的深入。當生產率在國際范圍比較,市場范圍也就越出國界,于是國際貿易就隨著各國分工和專業化水平的提高而不斷展開。各國在國際貿易中的競爭力和貿易利益并不是既定的,而是各國利用與發揮比較優勢而創造出來的。
其四,Sachs, Yang和Zhang(2000)的論文論證了一個國家生產某一產品可能同時具有外生比較優勢和內生比較劣勢,當內生比較優勢超過外生比較劣勢時,產品同樣可成功進入世界市場,但是貿易、經濟的增長與貿易條件的惡化可能會同時發生。這表明,內生比較優勢與外生比較優勢可以同時存在,同樣,內生比較優勢與外生比較優勢也可以在一個國家內共存。
事實上,中國尚未完成二元經濟結構轉型,很難用單一的外生比較優勢理論或者內生比較優勢理論解釋我國在世界市場中的競爭優勢和劣勢。其實按照外生比較優勢理論,我國在國際經濟中屬于資源稟賦方面的優勢是有限的,類似生態環境方面的優勢正在喪失。換言之,我國比較優勢主要依賴于內生變量的積累和創造。在大國經濟的范圍內,推進專業化的社會分工、加大人力資本積累、增加研究與開發的投入、建立正確制度并提高其效率、增強產業的集聚、推進市場的一體化進程,都是內生比較優勢的重要變量。這與斯密定理揭示的原理完全吻合。而推進以上過程,實際上就是我國動態比較優勢的實現過程。
二 比較優勢來源的演化邏輯
內生比較優勢理論的發展,客觀上反映了人們對國際競爭和國家發展的決定因素的識別的不斷深化。但是,我們不禁要問,為什么構成比較優勢的一些因素過去沒有為人所關注而現在為人們所重視?相反,一些重要因素,例如自然資源及其發展對它的高度依賴,反而成為一種發展進程中的“資源詛咒”?這就需要分析比較優勢演化的內在邏輯。從比較優勢來源的發展階段背景、所需要的制度環境以及制度變遷對比較優勢的興起、衰弱和消失的影響進行分析。
究竟哪些增長的因素能夠成為一國或一個地區的比較優勢來源?在開放經濟的條件下,能否構成比較優勢來源首先是由發展階段來決定的。經濟學家波特曾經把發展階段劃分為資源要素驅動階段、投資驅動階段、創新驅動階段和財富驅動階段,從經濟發展的歷史看,不同發展階段的比較優勢來源是與當時的產業發展特征和國際經濟中的主要競爭力量決定的。隨著產業形態的演化與升級,國際經濟格局變化,比較優勢來源也不斷發生更新。
在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大量從農業中轉移的勞動力與機器生產結合,構成產業革命的基礎,人力資源規模以及勞動力和機器生產的結合程度決定了生產率水平,各種商品生產中勞動的耗費差異決定了產品的相對價值,因此李嘉圖認為勞動生產率的差異是比較優勢的來源,并以此作為一國參與國際分工的基礎是合理的。但是進入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資本積累規模及其利用效率的重要性日益凸顯,發展進入資本驅動階段,資本要素成為一種重要的比較優勢來源,因此,赫克歇爾-俄林的要素稟賦理論(H-O模型)在各國技術水平相同的假定下,將生產要素從單一的勞動力要素擴充到資本要素,關注要素稟賦與貿易決定的關系,突出了國家之間的要素稟賦差異是比較優勢來源的思想,其理論的政策含義就是一國應出口由其相對富足的要素密集生產的產品,而進口由其相對稀缺的要素密集生產的產品。早期的比較優勢理論,都是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和工業化發展的特定階段提出了符合時代背景的比較優勢來源,但均認為比較優勢是由外生的勞動生產率差異或者外生的要素稟賦差異決定的,由此否認了比較優勢來源的內生性。
“二戰”后的全球經濟出現重構。尤其是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全球化加速、一體化快速進程徹底改變了整個國際貿易的格局,全球價值鏈深刻影響了國際分工和各個國家在全球競爭中的位置。國際生產分割直接導致了國際貿易的絕大部分是在要素稟賦相似的工業化國家之間進行的,產業內貿易成為主流的貿易方式。顯然,產業內貿易形成與發展是在沒有經過大規模的資源重新配置的情況下發生的,對此建立在產業間貿易基礎上的標準H-O模型顯然無法做出解釋。產業內貿易的根本動因來自規模經濟,即使在兩國的初始稟賦完全相同的情況下,兩國也可以通過規模經濟來決定不同的專業化選擇。馬歇爾早就指出,行業內部的規模經濟來源于專業化供應商聚集帶來的便利、共享的勞動力市場和知識外溢效應
。可見,規模經濟成為比較優勢的新來源,具有現實和理論淵源的依據。
隨著新工業革命的興起,原子能、電子計算機、空間技術和生物工程等逐漸取代了資源、勞動和資本等傳統生產要素,構成對增長驅動的主導因素,這表明技術進步與創新已經成為生產效率提升的重要源泉。在新的生產函數框架下,比較優勢的來源必然發生與時俱進的變化。其一是在對增長核算中對索羅余量和全要素生產率的研究,認為“干中學”對知識和能力積累可以推進一國比較優勢演進和穩定化;同時“干中學”效應及國際范圍技術溢出的結合方面的差異,足以使國家之間的比較優勢發生逆轉。“干中學”效應能夠影響部門特定的生產經驗積累,提高技術知識的存量水平,從而決定了比較優勢的演進和貿易模式的選擇。同樣,技術創新作為重要的生產要素,不僅推動了產品創新,直接擴大國家之間技術密集型產品的出口,而且由于在創新過程中產生了知識的積累與外溢效應,大大提升企業組織對技術的吸收能力,從而成為互聯網時代最重要的比較優勢來源,“干中學”和技術創新兩種類型的比較優勢最終均取決于R&D投資水平。這意味著,提高R&D投資水平,是一個國家獲取動態的比較優勢重要途徑。
不難發現,“干中學”和技術創新這兩種重要的比較優勢來源其實都建立在一國的人力資本基礎上。人力資本能夠增強吸收和應用技術或創造新技術的能力,從而促進生產率增長,被盧卡斯喻為“增長的引擎”。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擁有較高教育程度、專業化能力或者技術水平的智力稟賦將在人力資本結構中占主導地位,但是人力資本和知識的積累如何內生地實現?楊小凱認為,分工可以節省重復學習的費用,隨著分工的演進,人們可以通過專業化的學習和熟能生巧快速地積累人力資本與知識,從而形成內生比較優勢
。從這一點看,分工和專業化水平的提高同樣構成一個國家獲取比較優勢的重要內生來源。此外,基于國際市場競爭的激烈,進入市場所需要的固定成本對不同生產率制約下的企業競爭力產生了本質影響,企業的異質性作為新的比較優勢來源也受到人們的關注,在此不做深入論證。
從上述分析可以發現,自從比較優勢成為國家之間競爭力重要分析工具以來,其來源一直是與時俱進的。然而,對于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這些比較優勢的來源大多仍然是潛在的,如何通過制度安排,對這些潛在的比較優勢來源進行有效的激活,就成為比較優勢動態化的關鍵。
一般認為,制度構造了人們在政治、社會或經濟方面發生交換的基本準則和激勵結構。但是,在以往傳統的國際貿易研究中,強調的是要素稟賦差異和技術差異的作用,而制度僅被視為一種外生和隱含的變量,其在貿易決定中的重要性被忽視了。而制度對長期經濟增長作為外部性存在,也沒有被內生化在增長模型中,但事實上外部性正是通過影響經濟當事人的激勵發生作用的;諾斯曾經提出“制度啟動國際貿易”的命題:制度是影響一國比較優勢與貿易形式的重要因素。他認為,荷蘭和英國早年的比較優勢得以發揮的關鍵,在于國家制度的變遷、法律的制定、意識形態的變化以及由此產生的有效率的經濟組織。假如存在一種極端的情況,國家之間的技術水平、要素稟賦和消費者偏好是同質的,那么制度結構的差異可能是導致相對優勢或者相對劣勢的因素。
制度通過什么樣的機制影響了比較優勢?哈耶克認為制度就是在規則系統基礎之上的行動秩序,而一種賦予經濟個體以自由的市場秩序及其價格體系構成了市場當事人之間交流和溝通信息的有效率的社會機制,通過這樣一種機制,勞動分工和以分工知識為基礎的協調運用資源的做法才有了可能,從而促進了專業化的不斷加深,以及知識和信息的更有效發現和利用。顯然,哈耶克認為,一種有效率的制度能夠為要素稟賦的合理配置和使用提供基礎。諾斯則肯定有效的制度安排會使個人的經濟努力的收益率更接近社會收益率,制度是提高經濟組織效率的一種激勵。當然,產權制度的重要性始終貫穿在諾斯的分析之中。他認為,有效的產權制度是任何個人從事經濟活動和進行技術創新的前提,沒有一個能持續激勵人們創新的產權制度,不可能出現改進技術的持續努力
。諾斯的制度觀實際上強調了有效制度作為一種激勵結構能夠使外部的交易成本內部化,并由此創造出組織的效率。
在分析制度與比較優勢來源動態化關系時,必須認識制度安排的適宜性與制度變遷有效性問題,實質上這是制度與增長的一致性問題。制度安排的適宜性,強調不同國家和產業的比較優勢差異性對差異性制度安排的內在要求。在分工與市場體系需要大推進的國家,完善的法律制度環境能夠保障契約實施的質量,這對激活來自分工與市場的比較優勢來源就變得十分關鍵。在工業化已經需要大量技術創新來促進產業升級的國家,只有明晰和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才足以激勵自主創新的普遍發生,從而技術創新才可能構成國家比較優勢的重要來源。各個國家重大且有效的制度安排,總是要順應社會經濟發展軌跡而行,但是制度安排的時間與次序選擇就成為戰略性選擇問題。在很多情況下,各國的非正式的制度對一國比較優勢的利用和發揮也會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在不同國度,文化背景、企業家精神、社會的契約與信任關系的差異,往往會形成人們對制度激勵的差異性反應,因此好的制度安排必須與非正式的制度化傳統因素有一個良好的契合。
與制度安排的適宜性相關,制度變遷的重要性在于比較優勢的來源隨著發展階段演進方向一致而變動,因而與時俱進推動的制度變遷,可以從制度層面支持原來的比較優勢得以強化,新比較優勢得以凸顯,潛在比較優勢來源得以挖掘,從而實現比較優勢的演進。根據新制度學派對制度變遷的解釋,制度變遷是指制度的創立、變更以及隨時間變化而被打破的方式,體現了以一種效率更高的制度來替代原有制度并產生制度收益的過程。諾斯認為,制度變遷的動力來自相對價格和偏好的變化,這種變化通過影響再締約給行為者所帶來的收益而起作用。在世界經濟史范圍內,存在很多關于制度變遷充分啟動一個國家增長潛力的實證研究;英國從工業革命前后,一直致力于系列的制度改革,構建起當時世界上最高水平的分工與專業化體系,完成了建設世界工廠的戰略,實現了比較優勢向競爭優勢轉換。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依靠農村的制度變遷,創造了農業剩余,大量的剩余勞動力從此有可能離開土地,與新生產要素重組;因開放引進的國際剩余資本緩解了資本與技術的缺口,由此中國潛在的比較優勢得以充分利用,形成新的比較優勢,從而造就了中國經濟奇跡的基石。這均成為最具有說服力的制度變遷的成功案例。
三 比較優勢陷阱問題
國家之間發展水平的長期趨同,始終是趕超理論的邏輯出發點和論證的重點。依據趕超理論,后發優勢的存在為后來者國家實現追趕提供了可能;對比較優勢的遵循與利用則為后來者國家論證了趕超路徑的選擇;技術進步與社會能力的結合,為比較優勢的動態化拓展了空間。但是在現實世界中,長期趨同只出現在有著共同經歷的一組國家之中。“我們發現落后國家并不存在趕超發達國家的總體趨勢;相反,平均來說,它們與發達國家的差距進一步拉大。”
世界銀行的數據進一步證實了這一現象還在持續。
為什么許多發展中國家沒有與各國增長實現趨同或收斂?后發優勢為什么沒有眷顧這些國家?在趕超理論框架下,“比較優勢陷阱”成為用來解釋這種現象的一個重要原因。類似“資源詛咒”概念和相關的實證研究,也從另外的角度肯定了“比較優勢陷阱”的存在。對“比較優勢陷阱”的認識,可追溯到德國經濟學家李斯特對李嘉圖貿易政策的批判,但是在全球價值鏈條件下,“比較優勢陷阱”表現為產業長期依附在低附加值的產業鏈位置,分工的收益遞增不僅沒有出現,甚至還產生收入分配惡化和社會動蕩。換言之,舊的比較優勢來源喪失了競爭力,而新的比較優勢尚未形成。改革開放至今,中國一直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已經徹底擺脫“比較優勢陷阱”的困擾。我國的全要素生產率的狀況表明,技術創新和人力資本并沒有上升為我國比較優勢的主要來源,我國與世界技術前沿還有相當的距離,這最終會拖累我國參與全球化的真實回報率。
如何認識趕超進程中“比較優勢陷阱”形成的原因?這一問題一直是發展理論爭論的一個熱點。梳理這一問題,有助于我們清醒客觀地認識在全球化背景下利用后發優勢的難點。正因為“比較優勢陷阱”的現實存在,發展經濟學一改早期對后發優勢的樂觀看法,而注重利用“后發優勢”制約的因素分析,“盡管落后有時候是一種優勢,但是落后同樣存在不利之處,那些太落后的國家可能缺乏采用新技術的配套條件……一個國家可能由于過于落后而不能進入技術前沿”。
在不確定環境下的技術選擇與技術適宜性導致的困境,是“比較優勢陷阱”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不確定性一直是技術選擇中的難題。無論是技術創新或是技術模仿的路徑選擇都無法回避不確定性的困擾。對技術追隨者國家而言,全球化與新國際分工體系在引進技術機會增大的同時,自主技術發展的空間將受到擠壓。由于技術進步和技術復雜程度不斷提升,隨之上升的成本必須通過有收益的技術利用和不斷擴大的銷售來補償。于是技術的生產者需要在更大范圍內搜尋技術的應用者,以此維持技術提供者的收益。這種狀況增加了追隨者國家選擇適宜性外來技術的難度,隨之而來導致引進技術的專用資產價值不斷攤薄,技術積累的利益受到侵蝕,最終影響了技術進步和人力資本的相互作用機制在追隨者國家快速形成。一般而言,在開放的國際技術市場環境下,盡管技術可以從國外獲得,而人力資本要在國內積累,只有二者結合才能為一國利用后發優勢創造技術機會。但是如果市場沒有提供足夠的激勵,或者激勵不確定性增強,形成技術進步和人力資本的相互作用機制的難度將會增加。
社會能力的缺失或不足也是追隨者國家落入“比較優勢陷阱”的重要因素。以技術模仿代替先進制度模仿的模式,被一些經濟學家認為是后起國家喪失比較優勢跌入“后發逆勢”的根本原因。制度變遷是一個受到多重制約的長期過程
,具有漸進的特點,而社會能力是在制度沒有更新的條件下后起國家可以努力的領域
。強調社會能力對比較優勢動態化的意義就在于:即便沒有新的基本制度變革,社會能力的改進也可以對技術模仿與吸收產生積極作用。通過“干中學”、技術創新和專業化分工等方式激活比較優勢動態化來源,均與一個國家的社會能力緊密相關。例如,一個國家人口受教育的狀況會制約其進行技術選擇。事實上,不同國家利用先行者的技術取得進步的道路是相同的,但利用的程度等受制于它們的社會能力。Abramovitz指出,只要后進國家的社會能力足以支撐其利用發達國家已經使用的技術,它們會比發達國家更具增長潛力。盡管不同國家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但社會能力的發展水平將制約其對技術潛能利用的效應是同一的。從大量的案例中可以發現,由于社會能力薄弱,一些后進國家會進入惡性循環中:弱社會能力導致利用外來技術機會喪失,由于技術距離的擴大而進一步被邊緣化,最終無法融入全球化與國家分工進程,成為全球化指數和人類發展指數十分低的國家。可見,社會能力的滯后性,必然會導致一些國家出現與潛在比較優勢來源的動態性脫鉤的趨勢,形成另類的“比較優勢陷阱”。
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與不當的強制性制度安排,也會使“比較優勢陷阱”持續。社會能力的改進與拓展存在制度的邊界約束,因為一種制度無論其有多么重大的意義,其適用期是有限的。但是制度變遷總是有效的嗎?諾斯否定了這一結論。他認為交易費用決定的市場不完全,以及報酬遞增的存在會產生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使有效制度不一定能夠替代無效制度,低效或無效的制度可能會被“鎖定”較長的時間。同時,技術引進、模仿或創新對后進國家利益格局的影響也會強化這一過程。制度變遷的滯后性,不利于后起國家對外部經濟進行適宜性調整,從而喪失利用制度變遷激活國家的潛在比較優勢來源的機會。顯然,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特征與比較優勢動態化性質存在沖突,尤其在全球經濟存在高技術化趨勢的今天,一國的比較優勢如果不能與產業升級趨勢保持一致,將長期處于價值鏈的底端,從而陷入分工的鎖定與“比較優勢陷阱”。
在趕超的背景下,強制性地推行逆比較優勢的制度安排,這也是包括我國在內的很多發展中國家曾經的經歷。依靠人為的干預和計劃機制,運用金融抑制、扭曲價格體系和控制市場準入等方式進行資源配置,推進產業或者某些行業的跨越發展,是強制性地推行逆比較優勢的制度安排的標準模式,其直接后果是資源配置效率和技術效率的低下。逆比較優勢的制度安排具有其特定的歷史條件和背景,但是它不具備能夠產生市場激勵、保護現在和未來投資者利益以及有利于社會穩定的制度要素
;即便在相對封閉的經濟環境下,強制性制度安排不可能使社會中居民與企業獲得有效的激勵以調整其行為,微觀層次是一種無效率的機制;在宏觀層面上,逆比較優勢的制度安排扭曲了總供給與總需求的平衡關系,導致供給長期短缺,而短缺經濟必然形成宏觀低效率狀態。在開放經濟條件下,逆比較優勢的制度安排在短期會產生嚴重的宏觀經濟失衡;在長期,開放的市場力量將迫使“逆比較優勢”的制度安排將不得不進行調整,通過過渡性的制度安排與戰略調整,使扭曲的資源配置回歸市場機制的框架;但是,這一過程必然會錯過利用外部市場加速比較優勢動態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