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以王爾德的唯一長篇小說為研究對象,探討小說的唯美主義藝術實踐與倫理道德不可分割的天然聯系。王爾德在童話創作中始終堅持唯美主義藝術的創作思想,也希望創造出超越道德的唯美藝術形象,但是藝術實踐證明王爾德不僅沒有創造出所謂的唯美藝術形象,甚至還在他的創作中體現了豐富的道德原則。可以說,王爾德的藝術實踐在某種程度上違背了他所堅持的唯美主張。童話如此,小說亦然。在小說《道連·葛雷的畫像》(The Portrait of Dorain Gray)中,盡管王爾德企圖塑造道連這一具有唯美特征的藝術形象,但是我們發現道連生活在現實社會中并且總是和現實社會保持著種種道德聯系,他作的惡本身就表明他無法脫離現實道德而存在。為了實現其藝術不涉及道德的主張,王爾德用藝術的手法把體現道連道德中惡的方面轉移并隱藏到畫像中。從表面上看,道連呈現了唯美的藝術形象,因為他身上的惡和作惡應得的懲罰都與他無關,甚至他的外貌都未曾改變。然而,王爾德企圖轉移道連的惡而實現其唯美的追求并未真正改變道連在現實中的道德特征,回到現實中的道連仍然無法擺脫道德的影響和道德的懲罰。承載了道連道德污點的畫像是王爾德為實現其唯美藝術主張的一種藝術探索與實踐,他想借此方式來實現他的唯美理想,即把道連的道德污點轉移到畫像上從而塑造道連這個唯美形象。但是這種人為的干預并沒有消除道連本身的道德特征。王爾德讓畫像去承載道連道德方面的惡,目的就是要塑造道連完美的藝術形象,但是,他仍然不能通過畫像把道連同道德現實割裂開來。由于道德上的惡轉移到了畫像上并累積起來,使本來沒有道德羈絆的道連在看到畫像的變化后,根本無法承受道德的重壓。道連最后刺破了畫像,其實,他刺殺的正是自己,這種藝術自殺是他無法承受道德重負的必然選擇。毫無疑問,道連是王爾德主觀上在小說《道連·葛雷的畫像》中力圖塑造的唯美藝術形象,但實際上道連仍然不能成為一個超越道德的藝術形象。
第三章著重分析了王爾德戲劇創作中的倫理道德因素的具體表現形式。王爾德在創作道連這一唯美藝術形象后,他的藝術追求出現了新的變化,即從他所堅持的唯美主義藝術立場向現實主義藝術的轉變。《莎樂美》(Salome)是王爾德創作的第一部戲劇,也是這種轉變的明顯標志,在王爾德的戲劇創作中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王爾德在創作《莎樂美》這部戲劇的時候,主觀上仍然企圖堅持他的唯美主義藝術思想,但是我們發現他在塑造莎樂美這個藝術形象的時候,已經逐步放棄了他的唯美主義藝術而轉向現實主義藝術創作。莎樂美就是王爾德企圖在戲劇中塑造并體現其藝術主張的唯美形象,但是她與此前的藝術形象已經有著本質的不同。王爾德無法通過藝術的手段,把生活在道德現實中的莎樂美塑造成像道連那樣的形象,因為他無法消除隱藏在莎樂美身上的道德特征,也無法割斷她與道德環境的聯系。莎樂美是其繼父心中藝術美的化身,但是她身上獨特的道德特性使她逐步地脫離了唯美的形象,而變成道德的形象。主要原因有:①莎樂美始終處于復雜的倫理道德環境中,她既受到先知的譴責,又受到繼父亂倫的威脅,她根本無力也無法斬斷同倫理道德千絲萬縷的聯系。②先知把她看成是“亂倫之女”(Daughter of an Incestuous Mother),這本不應該由她承擔的道德責任無情地落在了她的肩上,使莎樂美的道德特征得以加強。王爾德本想塑造的唯美形象也逐步演化成了道德形象,一方面是莎樂美本身所處的環境使然,另一方面又暗示著作家創作思想的轉變。通過莎樂美這個典型藝術形象的塑造,我們發現王爾德的唯美主義藝術已經逐步轉向了現實主義藝術。正是由于這種轉變,作家對道德問題的關心日益擴大。此后,王爾德所塑造的藝術形象離倫理道德的社會現實越來越近,逐步從對唯美藝術的追求過渡到對社會現實的揭示。他甚至已經放棄了他所堅守的唯美主義藝術原則而回歸到了社會的現實立場,莎樂美形象的塑造就是這種立場轉變的結果。王爾德隨后創作的四部社會喜劇《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A Woman of no Importance)、《一個理想的丈夫》(An Ideal Husband)以及《認真的重要》(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就是用現實主義的藝術手法反映社會現實的具體表現。《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探討傳統道德背景下“好女人”與“壞女人”的標準,該劇最初名為“一個好女人的故事”(A story of a good woman),其真實意圖是要顛覆傳統“好女人”的道德觀念。看似道德敗壞的“不正當女人”(infamous woman),卻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甘愿以自己的犧牲為代價,換取“好女人”的純潔與高尚。王爾德的戲劇創作反映了其本人強烈的道德意識,以及借助劇本傳達這一意識的良苦用心。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的主要特點就是對權威的絕對恭順與服從,但溫德米爾夫人對“好”與“壞”這種絕對的道德標準表現出了少有的寬容。當時人們固守傳統的婚姻道德標準,堅持以愛為生活的最高理想。《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主要探討男女不同道德標準的問題,即無足輕重的女人的道德與重要的男人的道德。處于從屬地位的女人有她們所追求的崇高與神圣,她們恪守嚴格的生活道德標準,極力維護婦女的權利與尊嚴;而自認為是社會精英的男人卻思想狹隘、盲目自大。王爾德以充滿諷刺與悖論的口吻毫不留情地揭示了英國上流社會淺陋的本質,以及其無法掩飾的自憐、自悲、自傲的風氣。《一個理想的丈夫》中所涉的是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以愛為基礎的家庭倫理和善、惡、美、丑的社會倫理。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上流社會到處充斥虛偽與自私,把政治生活作為高尚職業的政客更是如此。他們的權力、金錢只是其政治交易的砝碼,公眾眼里的道德楷模實為欺騙成性的偽君子。愛與寬容仍是本劇的重要主題,正是因為有愛的支持,丈夫的政治生命才得以繼續,正是因為有愛的溫暖,丈夫的政治危機才得以化解。寬容是獲得正義與和諧的唯一法寶。通過對《認真的重要》的分析,發現王爾德在其戲劇創作中不僅關注并揭示與婚姻、家庭、政治等相關的倫理道德問題,而且流露出對現存倫理秩序的思考與建立理想倫理秩序的渴望。王爾德戲劇所涉范圍廣泛,如婚姻、家庭、政治等,而這些問題是他以前幾乎沒有涉及過的。雖然“認真”往往會被當作維多利亞時期虛假道德的代名詞,但實際上“認真”已成為那一時期人們行為規范的準則,因為只有認真才是實現理想道德的通行證。《莎樂美》之后,王爾德逐步轉變成為現實主義的戲劇家,從此,他的藝術實踐越來越關注社會、關注道德。